“您的意思是,这世界上,不仅仅那一只鬼么?” “当然,”被这样打岔,炼狱终于从兴奋中平复下来,他稍微坐直因激动而前倾的身体,“事实上,在整个国家中,鬼的数量可以上百上千来计数,每一只鬼都能够杀死数人到数百人,缘一阁下之前杀死的那只,根据我们的情报,或许已经杀死了一百余人。” 继国缘一微微睁大眼。他握紧严胜的手。 而严胜不为所动,“而你来自一个专职杀鬼的组织,并且代表这个组织,你想要邀请缘一加入么?” 虽然仅仅是七岁的稚子,但继国严胜冷静且谨慎的表现,毫不动摇的态度,让炼狱微微侧目了,他不由自主地拿出更严肃的表情: “没错,我来自一个名为鬼杀队的杀鬼组织,每一个成员都肩负着杀死鬼的职责,而我们的使命,就是杀死天下所有的鬼,尤其是鬼之始祖。在来之前,我已经请示过主公大人,询问他是否能对您提出邀请,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我便迫不及待地来了!” 独自一人,在发现鬼之后没有产生任何伤亡,初次遇见鬼就杀死了这一带最凶残的恶鬼,炼狱回忆起主公传来的消息: 务必邀请他加入。 这让炼狱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了。 他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继国缘一,“我知道您身份尊贵,或许不愿意将生命投入到不为人知的杀鬼一职中,但我想,每一个遇见过鬼的人,都会知道它们多么可怖,对我们所爱之人,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威胁……我们鬼杀队每一个人,都是怀抱着要守护爱人、守护和平,而加入鬼杀队的。” 继国缘一仍然没有什么波动。 但严胜知道他心动了。 自己的弟弟,虽然面上还是这样冰冷冷的样子,但睫毛颤动的弧度,微微垂下的脸,都昭示着缘一心中的动摇。 因为缘一是被神眷顾的好孩子。 在他和严胜出去玩耍时,如果遇到受伤的动物,缘一一定会停下来,笨拙地尝试为它们治疗。 有侍女或随从犯了错,按照规矩要驱逐出去、或者进行鞭责时,缘一也从来不追究。 当他听见家里某个佣人遇到了什么莫大的变故时,总是会露出失落忧伤的表情,好像这世界上每一件惨案都和他有关一样。 好像这所谓的和平是他来负责一样。 多么傲慢。 严胜在心中冷笑。 神之子才能有的独特的奢侈的傲慢,他想,是因为强大吗?因为能够看到那个透明的世界,天生与别人不同,所以觉得自己要去承担更多的责任吗? 继国严胜攥住了自己没有握着缘一的另一只手。他面上在笑,心里,却燃烧起堪称怨毒的憎恨。 不行啊,缘一。他想,你是我的啊。我不惜暴露自己,被父亲斥责,筹谋整整一个月,失血到快要死掉,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你得永远是我的啊。 你唯一该负责的,只有我才对啊。 他看着弟弟,看着缘一犹豫地抬起头,张开嘴想说什么的时候—— 严胜率先打断了: “一定要加入你们,才能够杀鬼么?” “什么?”炼狱茫然,“如果不加入我们,就没有日轮刀,那么就无法杀死鬼…沨…” “将鬼像上次那样砍死在地上,等待太阳升起,不也可以吗?” 炼狱深深皱起眉,“这样是非常困难且危险的,鬼的强大非人类所能想象,用日轮刀砍去它们的头颅已经非常困难,更何况限制他们的行动,足足等待到天明——” “缘一不就做到了吗。” 严胜上前一步,挡住缘一望向炼狱的视线,“七岁的孩子,不就做到这件事了么?” “……” 再迟钝的人,也能发现严胜对这件事的反对,炼狱顿觉头疼。 在这短短一刻钟,他早就发现了那个继国缘一对这位兄长大人的依赖,不仅一直牵着他的手,还不动声色地阻拦着炼狱打量严胜的目光…… 真是一对感情好的兄弟啊! 素来被人评价“乐观得无厘头”的炼狱,哈哈大笑两声:“好吧!” 出乎继国兄弟意料,刚才长篇大论想要缘一加入的炼狱,干脆地站了起来。 他从行囊中拿出一把刀,形状和寻常的刀一样,但却闪着独特的色泽: “这是我们鬼杀队特铸的日轮刀,也是我备用的,原本应当是量身定制,但非鬼杀队员,不能够得到刀匠的帮助。” 炼狱将刀递给缘一,“今日来访,确实是我们冒昧了,但我和主公大人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如此天资卓越的剑士,所以不要脸地恳求您加入。其实,看到您真实的年纪时……我也犹豫了。” “虽然无缘得到您加入,但还是非常感谢您杀死了那只恶鬼,作为答谢,请收下这把日轮刀吧。” “这……”缘一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刀。 “这是用特制的铁砂铸的刀,用此刀斩断鬼的脖子,就可以将鬼杀死。” 炼狱露出一个极爽朗的笑: “请用这把刀,保护您所爱护的人们吧!” 望着灿烂如火焰一般的炼狱,缘一呆呆地抬起头。 他还是太年幼了,身型这么小,炼狱想,这确实还只是应该被大人庇护、快乐地度过童年的孩子啊。 大人的职责,不就是要保护孩子吗。 但缘一把刀放在心脏的位置。 他朝炼狱伸出了手。 “谢谢您,”他郑重地说:“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尝试杀死鬼的。” 炼狱咧着嘴,握住了那只小小的、又具有无与伦比力量的手。 从这一天开始。 “继国领土不知名的神一般的剑士” 在所有的鬼之间传开了威名。
第40章 残忍 炼狱很快离开了。 而缘一收下了剑。 夜晚的时候, 他偶尔会出去,差不多凌晨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身上总带着山林间清晨的露水,或者夜间街道上飞扬的浮尘。 身上的衣服, 从来没有沾染上血。 从一开始, 严胜就提出要和缘一一起去: “我也是曾经遇见过鬼的人, ”他担忧地摸摸弟弟的额头,“虽然我没有缘一强大,但我实在很担心你, 不可以让我跟着吗?” 缘一刚开始反对得厉害,哪怕要把严胜打昏,都绝对不肯带上严胜出去。 直到八岁那年,缘一想出了一种独特的剑术。 一种利用呼吸来增强威力的方法。 缘一将其命名为“日之呼吸”,严胜还没来得及为弟弟这难得的取名灵感感到惊讶, 就被缘一的呼吸法深深震撼了: 那是非人才能拥有的强大。 尽管从六七岁开始,严胜就知道自己的弟弟异于常人,能够将刀运用得淋漓尽致、如臂使指。 但第一次看到缘一使用日之呼吸的时候,他还是屏住了呼吸: 那把黑色的日轮刀, 在缘一手中燃烧起太阳般熊熊的火焰, 仿佛悬日高挂,在夜晚清寒的风中, 散发出能够驱散世间邪妄的、惊人的美丽。 严胜简直移不开眼睛。 这让他要求缘一教自己使用呼吸法。 并很快地发现:自己无法学会日之呼吸。 无论再怎么努力,日以继夜,废寝忘食, 把自己当作木头一样去对待, 没有一刻停歇,把手都磨出血泡都不肯放弃: 严胜都学不会。 连第一个型, 被缘一命名为“圆舞”的剑术,严胜都做不到。 即使能够模仿外表的形状,却无法使刀变出与缘一一样的赤红色,只能让刀面泛出轻微的、幽寒的冷光。 面对这个事实,严胜一时间无法接受。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天才,有太多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透明的世界,不需要锻炼就无比强大的身体、面对万物都毫无波动的心境…… 但这个也不行吗。 连剑术,都不肯给他吗。 这让严胜有好几日都心不在焉,甚至躲着缘一。而他那个半点不通人情世故的弟弟,根本就没发现兄长心中的茫然,一如既往,每日凑在严胜身边,好像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碍眼一样。 是啊。严胜想。 这本来就不是缘一的错。难道天才的天赋有错吗?有错的—— 有错的,自始至终都是没有天赋的严胜自己啊。 缘一的存在是一种残忍。 严胜最终放弃了。 他没有再去练习那个所谓的日之呼吸,而是学习了最基本的缘一呼吸的方法,然后去请教家中的武士。 并且在武士的指导下,以及弟弟通透的帮助下,严胜自己创造出了一种名为“月之呼吸”的剑术。 这让缘一非常、非常高兴。 高兴得严胜都不理解了。他问弟弟“你笑什么?”,对着缘一脸上那破天荒地的快乐露出些许疑惑和尴尬。 不就是月之呼吸吗。 不就是你的日之呼吸伪劣的仿造品吗。无法得到你的精髓,只能仿造你的外形,这难堪的对你拙劣的模仿,连名字都是追随你的脚步,自顾自唤作“月”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露出高兴又崇拜的表情? “兄长大人好厉害,”为什么要对着我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睛,“您的剑型美得让缘一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您的月之呼吸……” 为什么要用如此真挚,真诚到我不敢倾听的语气? “宛如神明赐予的艺术品。” ……为什么要说这种,根本不符合事实的话语。 严胜感到自己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太夸张了,”他对弟弟笑着说,“只是模仿你的日之呼吸而已,还有很多不足。” “不是这样的,”缘一摇头,“您的月之呼吸,比我的日之呼吸……” 不要说了。 “要美丽、强大、耀眼……” 不要再说了。 “要好一万倍不止。” 缘一握住严胜颤抖的,因日夜研习剑术而伤痕累累的手: “缘一真的、真的,非常为您感到高兴。” 严胜沉默。 然后,他无法自抑地感到一股呕吐的冲动。 你到底为什么存在呢。他看着缘一,第无数次产生这样的想法,像你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要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为什么要握住我这种人的手,为什么笑,为什么高兴,为什么为我感到由衷的欣喜和祝福,为什么给我身上增添丝毫不匹配的光彩,好像我和你都是神明祝福过的孩子一样?! 为什么,缘一? 为什么你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严胜无数次逼迫自己去接受这件事。这是你弟弟,他劝说自己,你最强大、最好用、最依赖自己的弟弟,你可以掌控他如掌控自己手心里的人偶,指使他为你所用,去战斗,去杀人,去掌管一个国家,去成为一个国家最强大的武士,而你是最强大的人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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