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回抚摸严胜的伤口边缘,试探哥哥体温的手也顿住了。 然后他回头望了那侍女一眼。 让对方猛地后退,猝然坐倒在地上。 “……请拿热水和药物过来。” 看着面色惨白的侍女,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并用眼神予以平静的威胁: 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从未见到过继国缘一有这样态度的侍女,被吓得一时半会不敢动弹,等她终于能动的时候,侍女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动作狼狈得像身后有恶鬼在追。 而继国缘一只是跪在床褥旁边,他撕下自己丝绸做的衣袖,尝试给严胜止血。 而虚弱的兄长连睁开眼都很费劲,嘴唇是失血过多的青白色。 “兄长……”继国缘一紧紧抓住继国严胜的手:“兄长——” 忽然,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走水了!”侍从匆匆从外面跑过,“后山走水了!!!” 失火了?继国缘一皱起眉,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杀不死的恶鬼,害怕那鬼再去伤害别人,此时听到失火,更是坐立不安。 ……兄长大人已经在这里,应当不会有事的吧? 继国缘一犹豫,他握了握严胜的手,静止片刻,在门外混乱的声音愈来愈强烈,甚至有了哭声之后。 继国缘一松开手,准备站起来…… 然后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那只手非常虚弱,小小的手,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抓住了缘一的几根手指。 而手的主人,继国严胜,继国缘一刚刚才救下的最珍贵的哥哥。 看着缘一,艰难地,微微睁开了眼睛。 “缘一…”他张了张嘴唇。 声音太微弱,即使是继国缘一,也很难听得分明,今日第一次遇见鬼的神之子俯下自己的身体,低下头颅,将侧脸贴在严胜的脸颊上,想听清哥哥所说的话语: “缘一……” “我在,兄长大人。”继国缘一反握回去,将严胜的手攥在手心里,“您要和缘一说什么吗?” “缘一……”那声音细弱得如同幼崽濒死的哀鸣,“别走……” 继国缘一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别走,缘一…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继国缘一静止在原地。 他保持着俯身侧头的姿势,将自己的脸轻轻贴在严胜旁边,耳垂上悬挂的花札,正因严胜微弱的呼吸而轻轻颤动着。 继国缘一就是用如此亲密的、近得仿佛未出生时,在羊水中的距离。 听着他血脉相连、这辈子最珍爱的兄长。呼唤着他的名字,跟他说…… “留在我身边…”严胜的声音里仿佛含着血,“永远都…不要…” “离开我……” 继国缘一有几秒钟没有反应。 心脏和呼吸都仿佛被静止,一并如同寒冰,冻结在安静宽敞的和室里。这一个瞬间他内心里闪过很多东西:离家出走,继承人,寺院,父亲大人,继国家主,失火,被钉死的鬼…… 然后他在询问自己的心之前,就得出了答案。 “好。”他一根一根,握住了严胜的手指,将他兄长的每一寸手心,都死死掌控在自己的手掌里。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您,”继国缘一说:“您也永远不要……” 离开我。 这是我和兄长大人等价的约定。 严胜得到了回复,呼吸慢慢变得缓慢而平静。 睁开的眼睛也慢慢闭上了。 在继国缘一的凝视下,或许是因为疲惫,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又或许是因为得到了身为神之子的弟弟的许诺。 继国严胜安静地睡了过去。 而继国缘一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兄长姣好清秀的五官,柔和细腻的下颌,没有被半点斑纹毁掉的白皙的皮肤,以及即使在睡梦中,也蹙着的眉头,和始终握着自己的手。 就是这一刻,他决定了。 他不会离开继国家。 兄长大人很脆弱,无法去到寺院,更不能去过风餐露宿的流浪的生活。 奇怪的杀不死的生物,好像以人为口粮,能够轻易杀死武士,也能够轻易杀死兄长大人。 如果自己离开,留兄长大人自己在继国家的话,万一那只鬼的同类再次袭来—— 继国缘一的瞳孔,从上往下,慢慢滑动下去。像非人的无机质一样冰。 不可以。 不可以发生这种事,继国缘一想,他要保护他,他要留在继国家,成为继国严胜的剑与盾,成为他日夜不离的护卫和最忠诚的弟弟,成为兄长大人幸福的人生中,最坚不可摧的墙壁。 如果有人反对,那就说服他。如果有人阻挠,那就打倒他。如果语言和暴力都无法阻止。那么就…… “缘一…”脆弱的兄长大人,在被褥里翻了个身,露出全是深浅伤口的手臂,他不安地抓住了缘一的衣摆,像寻找庇护的幼兽般瑟瑟发抖。 那么就。 杀了他。 继国缘一微微垂头。 他用平静的,始终不改变的,像是神佛一样毫无波动的语气。 凑近了继国严胜的身旁。 “我在,”他说,“晚安,兄长大人。” 门口被拉动的声音,惊动了正近距离看着严胜的缘一。 他转过头,看见恐惧紧张的侍女,以及跟在她身后,额头上缠着绷带的继国家主。那绷带多半还是缘一的杰作。 这位继国家主,大概是听闻继国缘一胆敢带忌子回房间,没有半点反省之心,因此匆匆赶来的。 男人面色难看得阴沉,他黑着脸走过去,就想把继国严胜从被褥里拉起来。 可手碰都没碰到,就被一旁的孩子,紧紧抓住了手腕: “父亲大人,别吵醒兄长大人。” “……继国缘一,你在做什么?”继国家主简直难以置信。他眉眼阴森森地看着自己珍贵的嫡子,“你今日疯了么,外头现在走水,到处都在救火,你身为继承人,毫不顾忌领地的安危,在这里——照顾一个不祥的忌子?” 而继国缘一并没有如继国家主想象中那样,露出恐惧或不安的表情。 他只是死死握住家主的手腕,铁钳一样的手指,让继国家主动弹不得,不让男人前进半步。 一双,宛如黑洞一样,深深的赤红色的眼睛。 就如此平淡而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大人,我们谈一谈吧。”继国缘一说:“关于兄长大人的一切,请听缘一说几句吧。” “我为何要听你胡言乱语——” “若您不愿意,缘一今日便在此自刎,追随母亲大人同去。” 七岁的孩子,在今日之前,从未表现出抗拒和攻击性的,天赋异禀的完美的继承人。 对着惊愕的继国家主,露出不容置疑的冷酷与无情: “现在,您可以和缘一谈一谈了么?”
第38章 计划 当继国严胜再次醒来时, 一切都结束了。 后院中武士的尸体被收敛。 被缘一钉死在地上的鬼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无论如何都杀不死,最后是被晨光烧死的。 起火的后山,火势颇为惊人, 但继国家家大业大, 家主携带侍从们忙碌一夜, 终于遏制了山火。 继国严胜得知这些消息时,已经是尘埃落定的时候。 不仅如此,他还得知了新的消息。 “您以后随缘一大人一同居住在这里, ”俯身跪下、正瑟瑟发抖的女人,严胜认出来她是缘一的侍女,“我是缘一大人的侍女,我会一齐照顾您,您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吩咐我。” 新的消息, 就是继国严胜搬离三叠屋,入住嫡子才能居住的屋宅。 他那个最看重规矩和伦常的父亲,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撤去了严胜忌子的名义, 虽然仍不将严胜看为正常的有继承权的儿子, 但默许严胜离开后院,住进缘一的院子里, 并且特许能够陪缘一一起上课。 这些都是缘一回来跟他说的。 弟弟眼睛亮晶晶的,面色很兴奋,他说以后可以和兄长大人一起上课, 一起练剑, 不会有任何人阻拦,也不会有任何人需要去寺院。 “……我会努力当好继承人的, ”大概是觉得自己抢走了严胜继承人的身份,缘一小心翼翼地看着严胜,“但是,如果哥哥想要,那我等……” 等到父亲死后,我就将位子让给哥哥。 继国严胜并不知道缘一为何总执着于让他当继承人。 说实话,严胜当然是憧憬过的。成为一国之主,庇护领土千百子民,统领武士组成的军队,成为国家第一的武士。 这些都是继承人才拥有的权力。 但不会有任何人,在看到继国缘一之后,还能够残留“自己能够继承继国家”的幻想。 继国缘一的存在,神之子的天赋,那样从层次上就不同的人…… 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残忍。 继国严胜想,他或许就是命不好吧。 命运……注定他无法继承继国家,也无法成为国家第一的武士。如果改换一个时代,继国严胜或许能够成为一方有名的武士,如果运气好点,在史书上留下痕迹,都是有希望实现的事。 但一个时代只需要一个主角。 继国缘一当上了太阳,那么继国严胜只能争取成为月亮。努力地跟随日轮的脚步,拼尽全力,让自己不要被抛弃。 连望其项背,其实都只是一种奢望。 继国缘一的存在天生就代表着这样的含义。 所以严胜摇摇头。“不需要,”他对惶恐的弟弟笑,“缘一去继承继国家吧,我会帮助缘一的。” “兄长……” 缘一的眼睛湿漉漉的。 他一把抱住严胜,为如今兄弟俩的平安而感到开心,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鬼死了,没有人离开家,他们能住在一起,没有人要去经受寒冷和痛苦的折磨,能够永远、永远地在一起。 继国缘一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而在他怀里,继国严胜笑了笑。他伸出手,抚摸着自己弟弟柔软的头发,仿佛在安抚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幼犬。 缘一,他在心里柔情蜜意地想,你真的…… 比我想象中,还要好掌控。 - 这一切是继国严胜做的。 被父亲撞破,被命令禁闭而引诱缘一前来,被鬼袭击,甚至后山的走水。 全部都是继国严胜筹谋的。 最初的最初,是继国严胜听见了佣人们的谈论。 “喂,你是不是又偷了夫人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 “夫人虽然去世了,但她的遗物还是有人在管理的,难道你以为所有人都会觉得晦气么!” “……”严胜听见一个低沉的女声,“无论如何,请你替我保守秘密,我很需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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