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快水落石出: 一家不怎么有名,家中势力也不算多大的贵族,其二子在和鬼舞辻无惨的比试中,足足惨败三场。 不仅将自己的猎物输了出去,还将父亲、哥哥的份也输了出去。 当时在场上,就被自己的父兄大加斥责。 他先前就与无惨关系糟糕,多番被无惨打败,脸面被踩在地上反复摩擦。此次还以为能够一举洗净之前的屈辱,结果无惨的学识较以往更胜一筹,此人败得更加凄惨。 最后,因败生恨,这人雇来了家中相熟的忍者,在深夜暗杀无惨,以解心头之恨。 这其间疑点重重,譬如这人不过是二子,哪来这么多金钱和势力去招募能够潜伏进无惨营帐的忍者;又譬如,不过是一些比试,怎么会闹到生死的地步…… 但比起真相,鬼舞辻家主更想要脸面,更别说,他家中妻子还在怀孕,不能被这件事惊扰太过。 调查出来之后,鬼舞辻家主上报皇室,等待皇室处置那个人,这件事便算是结束了。 只有鬼舞辻无惨,在听到家主所为之后,冷笑一声,随手将棋子落于盘上。 他神色平静得冷漠,唯独眉角一道血痕,带着狰狞的红色。 那位置极险,虽不深,可稍稍一转,便是失明的后果。 他面临这种境况……鬼舞辻家主却是如此草率结尾的。 若是他现在那个不知性别的弟妹,鬼舞辻无惨想,他这个父亲还会如此么? 捏紧棋子,任由那凸起的棱角摩挲自己手心的皮肤,无惨面色阴沉,可慢慢的,心思从棋盘和家主上离开: “别动” 那日深夜,继国严胜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除了名字之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剑影铮铮,自己不过闭眼一睁,边看见满地想暗杀自己的人的尸体。 手法干脆利落得无可挑剔。 继国严胜救下了自己。 保住了他的性命。 而那晚继国严胜持剑的姿势,挥剑的剑型……鬼舞辻无惨又想起那晚的月光,纯粹,冰冷,高悬于空,让人想要伸手去拿,却触碰不得的那些月光…… 鬼舞辻无惨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心思不定,握着棋子反复摩挲。那身影在脑海里浮沉,无惨越想越乱,心跳愈发加速,直至极点的瞬间—— 继国严胜学过剑术。 但从不告诉我。 ——为什么? 这理由显而易见,鬼舞辻无惨瞬间捏紧棋子,力道重得指腹都勾出红痕。那夜中继国严胜轻盈悦动,如臂使指操控剑和身体的模样,让鬼舞辻无惨沉默。 双眼渐渐泛出血红。 一股莫名的嫉恨,从鬼舞辻无惨心底里泛出。他原本看不起的不知来处的人,不仅在学识上完败自己,还拥有一身如此出彩的武艺…… 就算是从不接触剑术的鬼舞辻无惨,也看得出来继国严胜能力非同凡响,恐怕和皇室那些御用的武士相比,也不会落下几分。 他为这件事感到着迷。换做任何一个人,亲眼撞见继国严胜挥剑的模样,都不得不感到迷恋。 但同时…… 鬼舞辻无惨,也感到深深的怨恨。 他又一千次一万次想: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上天要把这破烂不堪的身体给我,让我从出生开始就面临死亡,战战兢兢地活着每一天,每一次闭眼,都要惶恐自己再也睁不开眼睛呢? 他可是鬼舞辻家的继承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那些人的存在,继国严胜不过是一个姓氏都不为平安京所知晓的异乡人,却有自己所有梦寐以求的一切,那么健康的身体—— 就算继国严胜救了自己。 鬼舞辻无惨沉默。 他看着手心里的棋子,那棋子已经被自己捏得有些狼狈。鬼舞辻无惨看了,忽然笑了。 你落到我手心里了。无惨对着棋子,露出一个轻的,诡异到恶意外露的笑容。你太强大了,比我想得更甚。如果你听话,我会留下你。但如果你意图离开我…… 我会杀了你。
第86章 底牌 秋猎结束, 平安京再度回归平静。 只鬼舞辻家仍然热闹,甚至多加戒严。 在年末的尾巴,初雪降下的季节,鬼舞辻家诞生了一个新的孩子。 在众人的期待下, 时隔十二年, 重新出现的第二位嫡子。 凡是与鬼舞辻家有些微关联的人, 无不面带喜色,摆出万千的喜悦来恭喜欣喜若狂的鬼舞辻家主。 然而除了一人之外。 “砰!” 在鬼舞辻家嫡长子院内伺候的人,听到这个声音无不一颤: 自从那位二少爷出生, 无惨大人的性情便愈发阴郁,屋内名贵的瓷器摆件换了一批又一批,而新送上来的份也远远比不上之前的质量。 而大人看到,又是一通怒火,最后能承担的只有下人了。 稍有门路的, 都在努力寻找新的出路,只有真正一点关系背景都没有的,才肯待在院子里。 除去那位新少爷的存在,鬼舞辻家主的态度也是让众人见风使舵的重要原因: 从那位少爷出生, 足足一个月, 家主都不肯让除了心腹之外的人接近,哪怕是无惨这个亲兄长, 也不被允许亲眼见对方一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天皇呢。” 寂静的屋内,众人听到无惨这声嗤讽, 都不由得颤抖地低下了头。 只有坐在主位旁边, 隐隐平座的地方,鬼舞辻无惨坚持最久的老师, 名唤继国严胜的男人,与其身后与他面容相仿的继国缘一,神色没有波动,听到这样大不敬的话,也不表现出畏惧。 只淡淡一句:“明日便是满月宴。” 在足足一个月如珠似宝的看护之后,鬼舞辻家主终于舍得让他新的孩子见人。 他早早放出消息,要大肆举办一场满月宴,所用规格几乎全部逾制,其奢侈程度,即使是见过世面的鬼舞辻家的人,也纷纷感到心惊。 并心知肚明:此日之后,恐怕继承权就要换人了。 无惨也心知肚明这点,却无可奈何。 他听继国严胜这么说,只冷笑一声,“我当然知晓。”随后便传令下去,叫人去准备。 出乎意料,他让佣人也为继国严胜准备了服饰。 次日清晨,鬼舞辻家就开始迎客。 四处都是堂皇的装饰,为祝贺这位鬼舞辻家新生的希望,而不惜一切代价造就的宴会。 邀请了平安京内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向皇室请愿,希望对方赐下祝福。 鬼舞辻无惨到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模糊地回忆起自己幼时的情景: 这般年幼时的记忆自然是没有的,可有记忆开始,鬼舞辻家主对他便无甚好脸色,只在他一次次病重时仓皇赶来,也并非因为自己病危担忧,而是一种厌烦和恐惧。 像这样大张旗鼓,只为庆祝他的平安降生而举办的宴会…… 鬼舞辻无惨敢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从未有过。 即使是早早对父亲寒心,对整个鬼舞辻家都满心厌憎的无惨,此时此刻,独自站在一侧,也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他今日看上去很规矩,和服端重,没有什么不适宜的地方,方才家主看见,难得愿意给他一个好脸色,和颜悦色地让他去前厅,“和其他家那些孩子多聊聊”,语气也出奇的柔和。 可鬼舞辻无惨的心里,只有一派冰凉的冷漠。 他坐在喜笑颜开的众人中间,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来往路过的人看见他,却也不敢跟无惨主动说话,只小心翼翼,从他面前经过。 走过才敢低语几句,大概以为无惨听不见: “那就是鬼舞辻家的大少爷?” “可不是,说是身体不好,出生就差点没活下来。” “可惜……难怪鬼舞辻大人要如此举办二少爷的满月宴。”声音压低,“这位大少爷,怕是…” 无惨枯坐在原地。 只有手心的皮肤,被攥出一道道的血痕。 热闹的宴会,他独自坐在侧边的高台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下方熙攘祝贺的人群。 随后目光偏转,看向众人围绕的中心:一个装饰华丽的女人抱着襁褓,满脸笑容,正轻轻抬起孩子的手,和诸位道贺的尊贵客人打招呼。 所有人都围绕着他们转。 无人注意到角落的鬼舞辻无惨。 傍晚时分,宴会终于开始,在一番繁琐的礼节之后,鬼舞辻家主满面春风地登上正殿,对所有宾客拱手致谢: “感谢诸位莅临我二子的满月宴,”洋洋洒洒一番感慨时节美妙、多有祥瑞之兆的祝词,最后鬼舞辻家主端正容辞,收手站好: “除却庆祝我儿平安诞生之外,还有一个消息,我想在此向诸位公布。” “即日起,鬼舞辻家的继承人,由我二子担任,待他三岁之时,我便亲自前往皇室,请求正式的授礼。” “感谢各位今日的见证。” 拢起袖子,鬼舞辻家主深深地拜伏下去。 殿内一片寂静。半晌,随着家主夫人露出微笑,殿内的祝贺声开始此起彼伏。 道贺家主中年终于得幸的。 感慨孩子着实天资聪颖,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小孩从哪里看出来天赋的。 说出大片祝词,争先恐后想在鬼舞辻家留下好印象的。 可这么多,没有一句话与无惨相关。 这家中十四岁的嫡长子,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独自坐在台上,一只手握着茶杯,杯中茶面摇摇晃晃,几乎被生生捏碎。 他静坐着,生生受了众人不动声色地打量,其中还有不少幸灾乐祸或同情的目光—— 鬼舞辻无惨素来苍白的脸色,此时没有一点血色,往日还能有些许颜色的嘴唇,也紧紧抿起,只剩下一死白。 大概所有人都觉得无惨完了。 只除了一个人。 带着弟弟,沉默站在殿中角落,因为在秋猎上立功,才受邀参加着豪奢的满月宴的继国严胜,望着无惨。 他极好的视力,让他看清鬼舞辻无惨凄白的脸色,以及少年眼睛深处,无法熄灭的阴郁之火。 半晌,继国严胜笑了。 “缘一,”他轻轻对弟弟说:“我们多留一段时间吧。” “——我想答应他了。” 只有继国严胜,在此时此刻,对鬼舞辻无惨没有同情,亦没有任何鄙弃。 他看着鬼舞辻无惨,像看着一只即将堕入深渊的、绝地反扑的野兽。 - “来到我这一边。”满面鲜血,唯独一双眼睛灼灼的少年,直直看着继国严胜。 他努力伸出苍白瘦弱的手臂,想要抓住继国严胜的手: “做我的东西,”月色下,血腥味中,这地狱般会让所有人心生惧意的场景,鬼舞辻无惨的声音却坚定得破釜沉舟,“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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