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执啊。”荀柔感叹的点点头,“可我们不能等了。” “小叔父意下如何?”荀攸倾身问。 “我去见见他罢。” 荀攸微露惊诧。 “见,最后一面。”荀柔望着苍蓝的天空道。
第249章 改元共和 司徒府,被封闭数日的大门,随着“吱呀”声打开。 门庭两侧零星的站着仆役、侍女,目光畏惧又惊恐的看过去。 没有人出声,如同一出默剧。 一张步辇,由四名壮士抬起,由御史大夫相随在左,再由两排各八名执矛兵卒护卫,越过门槛,目不斜视,径直穿过青砖铺路的宽阔庭院,直接抬进正堂。 “荀太尉,老夫久候多时。” 王允坐在案后,抬头看着辇上坐着的青年,神情峻肃道。 他穿着朴素的褐色直裾,干练的窄袖,腰间革带系着佩剑与印绶,苍苍白发上戴着三梁进贤冠,赤缨端正的结于颔下,消瘦而苍老的脸庞上,每一根皱纹都写满刚毅倔强。 “再近五步。”荀柔道。 “喏!”抬辇的兵卒精神抖擞的高喝一声,齐齐上前走了五步。 “你要做什么!”王允大声道,握住配剑剑柄。 “落下吧。”荀柔命从卒落辇,待停当稳妥,方向王允致歉道,“仆久病未愈,声低气弱,实无奈如此,还请司徒见谅。” “既有病于身,当自谢免职,到老夫这里来做什么!”王允冷哼一声道。 荀柔望着眼前满脸刚强的老臣,在前来路上设想的种种争论之辞,忽而就不想再说了。 出身太原王氏,其族世仕州郡而为冠盖,纵观王允平生,在许多时候,总做出一些偏激行为,年轻为吏时,伪称上官命令,捕杀同郡宦官赵津的家族;黄巾之乱时,趁机伪造证据文书,诛除宦官张让。 前者使委任他的太守被宦官报复而死,后者使他本人被诬告,几乎身死狱中。 论资历,王允两度死里逃生,年岁虽长,其实算起来,为官吏的时间加起来,并不比必他长多少。 论才干,除了入仕时的郡吏,他只短暂的作过一任颍川太守,之后就凭借着名气和机遇,从何进幕僚到董卓幕僚,再高升三公之列,此期间并未展现出治国长材。 论为人,刚愎、直棱、严苛,绝不循情,就算与他站一样立场之人,与他合作之人,也没有多少真心喜欢他。 可这又如何,王允绝不是这时代唯一个升迁路畸形的官吏,也绝不是唯一个才不配位的公卿,汉朝尚德不尚才的风气,让许多人走了捷径,社会承认了这样的方式。 况且,王允不算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却是至今少有的,仍然坚贞、至公,而能为汉家天下舍身就义的忠臣。 然而正因如此,王允虽远不如杨彪恭谦下士,却在这样关键时候,成为支撑那些官僚外戚的根基,哪怕他大概也看不上其中许多人。 所以,他们本无仇恨,王允甚至没有参与对他的谋杀,他们只是观点不同。 这却致命。 一个坚定、倔强、固执的忠臣。 一国一家,只能走一个放向,代表、保护、支持一部分人的利益,并且一定会损害、侵犯另一部分人。 政治,是零和游戏。 他已经赢了,却也不是自己赢的,又何必再耀武扬威。 “王司徒,”荀柔道,“事已至此,何必再徒费功夫,自取折辱?岂不为子孙计?君家藏匿罪人之事已发,该当何罪,不需我赘言。” “我若有罪,当天子将诏,移于廷尉,至于刑戮亦无所悔,我族太原王氏,以忠义传家,亦不需太尉惦念。”王允道。 荀柔轻轻叹一口气,“司徒不念子孙,亦不念朝廷社稷么?” 他今天来,并不是为了探讨执法严明。 “今日你若杀得老夫便杀,何必出此要挟之言,朝廷仁弱,听信于你,老夫虽数进忠言,皆不能用,今日固死,亦无所憾矣。” “王司徒始终以为,我必反了。”荀柔淡淡一笑。 “贼臣如此,恨未早断尔头!”王允恨声道。 长刀铮然出鞘,寒刃直指,王允昂然不惧,高高扬起头颅。 “好了,退下。”荀柔摆手道。 被无端指责,他丝毫没有动气。 兵士长刀还鞘,退回步辇之后。 “王司徒不信我不反么?” “听其言,观其行,老夫并无瞽聋之患!” “好,在下来告诉王公,公之瞽之聋,何其深矣。”荀柔平静的看向王允,立起一掌,“我,荀含光对皇天后土起誓,此生绝不僭帝位,不娶妻,不生子,不继嗣,五服之内,荀氏女不入宫廷,不杀天子刘辩并皇弟刘协,奉祀两汉帝庙万年,若有违誓,天地共弃,人神共厌!” 此诺之重,不止王允,众皆哗然。 王允不由动容,“你” 他没有怀疑方才的誓言,发如此重誓,绝不会只为了哄骗他,也不必为哄骗他,而想出这样的誓言。 他并非没有自知之明。 事已至此,他只能承认,自己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自己,竟是个小人。 “王司徒如此可安心了?” “……敢问荀君何求?”王允再无法维持庄严的表象,艰涩道。 求什么?为什么? 为了信仰,为了避免百年后的民族陷落,为了来世上一回,就要留下自己的印记。 但随着体力告罄,身体不适难忍,荀柔失去继续劝说的耐性。 “非君所能知!” 王允望着神色冷峭的青年,动了动唇,终于道,“老夫误矣。” “正是,”荀柔点点头,“今日之局面,王公之责也。” 和杨彪不同,王允确实一片公心,纵使不喜欢他为人,也要承认这一点。 “局势急迫,我只等王公一日,请王公以天下江山为念。” 所以,只有王允这棵大树倒塌,剩下的蛇鼠胆怯,便再不能聚合成势。 荀柔抬起双臂,长揖而拜,伏身到底。 “走吧。”不等回答,一拜过后,他艰难支起身。 荀攸默默上前助他一臂之力。 步辇就同来时,缓缓抬起,抬出厅堂。 “逆贼休走” 檐廊后,忽而一个儒服冠带的男子执剑冲出来。 当即被随侍的兵卒将之压倒。 “我必报家仇,誓不为人”扑于地下,男子由自叫嚷。 “此人留与王公,自己处置。”荀柔不回头地道。 “喏!” 兵队长一拳将人锤晕过去,带着兵卒依旧护卫步辇左右。 步辇缓缓行出,司徒府在荀柔身后,再次关闭。 车驾已在门外准备妥当。 “公达,我似乎还未向你道谢。”荀柔忽然回头道。 荀攸抬起头,眼神淡定,“分内之事。” “我当谢你。”荀柔轻声道,“当日若非你之言,我未必能撑过此劫。” “不敢。”荀攸垂首一揖。 “未免再蹈覆辙,公达,请你举荐两个贤良之士。”荀柔道。 “领命。”荀攸再次一揖。 “哒哒”马蹄声,在这是急驰而来。 荀柔抬头望去,光线摇乱,逆光中,当先的是一道模糊的、熟悉的、清瘦的身影。 马在不远处急停,唏律律的叫着,人立而起。 这是颇为危险刺激的姿势,好在马上的骑士骑术还算好,稳当的将马停下来。 扑面的尘土后,是习习香气袭人。 “阿兄。” 骑士弃了马,行至面前,玄服朝冠,气息微喘,鬓角有些许细汗,形容却依旧端然清肃。 “含光。”荀彧神情沉重而叹惋,却只道,“天子听闻你病情好转,招你入宫一见。” 荀柔默了默,摇摇头,“病情未愈,恐御前失仪,暂且还是不入宫了请公达代我致歉吧。” 荀彧微微一愣。 “唯。” 荀攸已应声一礼。 “阿兄,”荀柔凝视荀彧,轻声道,“可否请阿兄送我归家?” “……好。” 携至车中,厢门一闭,荀柔便放松下来,往堂兄臂上一靠。 “……可是身体不适?”荀彧轻声问道。 “是。”荀柔眉稍一挑。 “我命人请元华先生,先至府中等候。” “不用,今日才出过诊,再回头,华元华该动火了。”荀柔闭着眼轻轻一笑,“我已说服王公。” “彧明白。”荀彧沉声道。 “果真?”荀柔忽地睁开眼。 荀彧轻轻点了一点头,“难道含光以为,彧不识得大局?” “是我错了。”荀柔一笑,“阿兄若还有什么话,你我兄弟之间,勿要讳言。” “王子师乃耿介之臣,至于此,尤惜之。”荀彧轻声道。 “王公之侄王凌,风节格尚,才识拔干,久在御史台,公达常称之,令他转入尚书台为用,阿兄以为如何?” 王凌这等身份,必然不能再留在情报机关了。 “甚好。” 荀彧颔首,神情终于不再绷紧。 “阿兄,随我至家后勿去,待我休息一刻,再与兄长(zhang)长谈。” “好。” [光熙七年,正月,袁绍自为大将军,起兵攻打关中。 二月癸酉,司徒王允薨, 己亥,司空杨彪罢。遣使者拜兖州牧曹操为司徒,以中山太守刘备为幽州牧,封涿县侯,食五百户。 丙子,以声射校尉荀襄为车骑将军,加兴武侯,以御袁绍。 庚辰,改元共和。 天子诏曰: 朕自承位以来,国家离乱,灾异连年,万民饥流,羌貊叛戾,社稷几危。幸有太傅荀柔,先帝所器,亲受遗诏,上匡社稷,下抚黎民,诛除董卓,西定凉州,南抚巴蜀,安定社稷,济斯艰厄,皆在于斯,群贤首仰,海内归仁。圣人有云:为政以德。朕奉承鸿业,不能宣流风化,而感逆阴阳,以至汉家运数衰微,皆咎在朕躬。今以朝政托太傅,百官总己以听,朕则进德修业,以补旧阙。於戏!望太傅勉率百僚,各修厥职,爱养元元,绥以中和,勿负朕望。 壬午,迁渤海王协为合浦王。平虏将军张济为光禄卿,安定姜峻为司隶校尉。]
第250章 天数难料 凌晨时分,天色尚暗,晨星未褪,哓鸡未鸣。 赶路至亥时才宿下的荀欷,已从睡眠中醒来,他猛然睁开眼睛,转身从席上翻起,伸手扯过身旁的氅衣披上。 二十名精锐亲卫,亦闻声而起。 连日同行,已有默契,荀欷站在一旁穿衣束发,几人穿好衣衫,立即开始收拾行李,六名亲兵往外去准备打水、喂马、配鞍。 他们借宿之处,是座毁弃的庙舍,顶上残砖剩瓦,四面墙却厚实存留下来,成为蛇鼠狐兔的安身之所,门口槐树盘虬如龙,直攀云霄,祭主为何已不能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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