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柔沉默了。 虽才只是开始,但与袁绍之间,必是持久战,已是他们议定的共识。 持久战,自然更考验后勤与粮草储备。 时下军阀作派,平时搞军屯制,兼重赋敛,战时,则往往搜掠百姓。 这一方面图省事,一方面也是不得已。 战争年代,过分庞大的军队供养,远超过百姓正常承担,况且还不断的征召壮丁。 诸侯并非全不知此行恶劣,可军队没有粮食,会哗变、会造反,而平民,即使造反,也绝难抗衡军队,于是,劫掠成为了可以接受的方案。 如果要严肃军规军纪,就必须拿出足够的粮草供养……去年一场蝗灾,着实掏空了家底。 “两位博士以为,关中今岁风水如何?” “风水还看本月下旬与下月初,若得雨水,便无碍。”荀彧答道,“只是各郡都报已现蝗虫,恐怕虫灾难免已传令郡县,按去岁方略,捕杀蝗虫,播种豆菽、荨麻。” 荀柔静静沉思片刻,向荀攸问道,“益州、陇右,近来无消息么?” “已派人前往探查,本月必得消息。”方才一直当吃糕群众的荀攸,立即放下手中米糕回答。 “休若、元和、敬止、熙卿,都做什么去了,连消息都传不得么,嘶!”荀柔忍不住急躁,不免牵动胸膛伤口,顿时过电似的疼痛一窜,不由得伸手按住。 “含光!”荀彧立即起身来至榻前,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一边拉住他的手,以免用力过重,按住伤口。 “是攸失察。”荀攸立即低头请罪。 荀柔咬牙忍过了疼,嘘出两口气,向堂兄摆了摆手,示意无事,拿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思维也回拢来。 荀缉也在益州,益州消息中断,荀攸才是那个最担忧的人。 “益州道路狭窄,又经过冬季,恐被山雪阻断,”荀柔轻轻道,“也是没有办法。” “是。”荀攸点头,依旧沉静,“小叔父不要着急。” 荀柔动了动唇,再说什么宽慰的话,也实在不合适,“公达以为,这回抄捡大致能出多少粮食?” 他只能转回话题。 “去岁虫灾,豪族惊惧,多有囤积,总能得十万。”荀攸答道。 “十万……”他竟不觉意外,荀柔道,“嗯,收拢直接入库报尚书台,记得最后把数目誊抄一份给我看看。” “是。” “这些人,你同郭兄,景文商议过如何处置吗?”荀柔忽问道。 “尚未议定。” “若按律处置,大多只是失察之罪吧?” 强占民田,买卖人口,残害百姓,这些事,名门公卿哪一个会亲自沾手? “亦有收受贿赂,举荐失人,偷用国库等重罪。”荀攸一脸正肃道。 荀柔抿唇一品,这玩意,和他当初被弹劾的罪状好像差不多? “证据确凿?” 他忍不住问一句。 “是。”荀攸点头肯定。 “不可杀伐过重,以至京中震动。”荀彧连忙劝道,“况中原多大族,恐使惊惧,固意坚守,日后难以收复。” “何曾要大肆杀戮。”荀柔向堂兄轻轻一笑,“自然只诛首恶而已斩首过多,恐惊百姓,”他又向荀攸道,“不超过二十人吧,请监斩官务必向百姓昭明其罪公达,你与文若一道参详。” “是。”荀攸再次点头。 “钱财归国库,田授佃户及仆役,籍为平民。其重罪者,输作劳役,爪牙阿附者,亦不能轻纵。” 和汉阳不同,中枢这些名门大族,绝不能轻易放过。但他们枝蔓甚多,开枝散叶,子子孙孙,总有些明明沾了光,却又似乎清白无辜。 若以现世道德来看,这些人罪轻,金钱可赎,可不打压他们,国家恢复和平,这些名门很容易就能东山再起,继续世卿世禄,绵延不绝,家族昌盛。 他当然不愿看到。 而像堂兄所说,要是杀得太多,未免造成舆论恐慌,激起中原家族抵抗。 “迁之霸陵东,人给田二十亩,贷与种粮,若无口粮,亦助之,许一人一月半石,岁终,收口赋、田租,并所贷。”荀柔缓了口气,继续道,“若收成不足还贷,则以市例,岁增一成……若完其所贷,则可方之自由,田亦授之…… 这些人喜欢这样“合情合理”兼并百姓土地,让平民沦为奴隶,也该亲身体验一回。 “正好,新招来的壮丁在左近开荒,可以顺便看守。”荀柔又道,“霸陵山川秀丽,林木茂盛,实在是贤人隐居之处。” 劳动改造去吧。 荀彧与荀攸俱默然沉思。 “日后都照如此安排。”荀柔挥挥手,显然已作了决定,“烦请公达展开架上舆图。” 木架移近榻前,舆图展开。 灯下只看得清轮廓,不过在这里的三人,谁又不是早将图熟记于心。 关中放在整个天下地图中,只占很小一块,还不到十分之一,凉州固然广袤,宽广的却是敦煌、武威这些不能掌控的部分,同理,宽阔的益州南部,还称作不毛之地。 只有看地图时,才能直观的感受,为何要“逐鹿中原”。 冀、青、兖、徐、豫,五州犬牙交错,光看那如锯齿一般错列的边线,都足让人目眩神渺。 往东南,则是豫州、扬州,各据天下十分之一。 没有曹操那般军事天才,这块地方,真的很难玩转。 这样看,袁绍也并非庸才。 荀攸按着军报,指点出我军的几处防御。 由于军队人数限制,布防点位不能多,不过也已尽善,主要还是要借助黄河天堑。 “从长远看,袁氏此战是自取灭亡,不过眼下,雒阳无险可守,守不住,恐怕连河东东面,亦守不住了。”荀柔道。 他倒不是计较一时得失,只是河东经营许久,又有盐池、铁矿,着实可惜。 “友若或可扰其后路,只是刘玄德……”荀彧沉吟片刻道。 “封涿县侯,领幽州牧,还添一个中山郡,若还不足,我们可以回头再找公孙瓒嘛。” 刘备是收拢了刘虞的人,但公孙瓒也还没死。 好罢,除了堂兄,有了大备备“智取”幽州,他也不敢再相信对方人品了。 荀攸唇角悄然翘了翘。 “曹孟德先放一边,东南”荀柔迟疑。 “刘表心藏僭越,唯恐天下不乱,必会联络曹兖州与袁公路。”荀彧道,“不过荆州南北相争,士族与武将不睦,可以利用。” “公达以为?”荀柔向荀攸询问道。 “我会派人前往。”荀攸立即答道。 “凤卿只要能支持半年,”荀柔望着地图上盘曲的墨线,“此战过后,天下将定啦。”
第253章 心有壮志 兖州东郡刺史府 当夏侯惇大步踏进院门之时,荀欷正站在院子里,双手背在身后,望着一株枝叶披离的曲柄松树。 其时,天空飘落丝丝小雨,点点水珠晶莹的沾在他的鬓发束髻上,粘在青衫上,显得落拓戚寥。 心神在沙场上炼得溅血不乱的夏侯惇,此时竟莫名生起一瞬而过的歉疚,“伯昭,怎不在屋中避雨。” 荀欷转过身来,露出一丝嘲讽冷笑,“大概是曹兖州照顾得太周到。” 这是兖州刺史府中一座小院,不临街,几乎不闻人声,布置倒算极为清雅精致。 梁柱雕花,地面铺砖,院墙用白垩泥涂得洁白,新烧的瓦当一色整齐青灰,院中拐角房舍门前,甚至还挂上了成对的白琉璃灯盏,打扫得一尘不染。 曹操夫人丁氏,在长安侍奉长辈,小妻卞夫人,虽出身倡家,却深得曹操喜爱,生了除长子曹昂外,曹操如今剩下的三个儿子,次子曹丕、三子曹彰、四子曹植,故不同于其他姬妾,被托付与后院中愦。 这处小院正是卞夫人精心安排,实能处处见细心用心。 夏侯惇目光扫过空荡的小院,大喝道,“役从何在?如此没有规矩,胆敢怠慢贵客!” 从各个屋舍中,很快出来了十几个男女仆役,一并在檐下跪下。 “将军不必喊,是我令他们避退。”一阵衣衫淅索声中,荀欷神色阴郁道,“曹公周到,只是我家一向简素,不惯婢女贴身服侍,也替曹家担忧,将来再多了姓荀的养子曹公固不介意,我却没有曹公洒脱还是曹公准备弃父留子?” 他被软禁在此将近一月,外间事一概无闻,每日吃喝管够,曹家派来服侍的婢女,各个容饰妖艳,声音娇柔,白天歌舞,夜里暖席。 他正烦心,担忧消息没有传递出去,自责不够谨慎以至被俘,又猜测徐州如今落入何人之手,又不知曹操要如何利用他,再见这些,顿觉曹家险恶用心,更添不畅,心情抑郁难舒。 这算什么? 美人计? 夏侯惇一愣立即道,“伯昭过虑了,孟德与荀太尉是旧交,视你如子侄一般,只想照顾妥当,绝无他意。” “曹丕处卞氏也这样安排?” “二公子尚幼,齿毛未足,怎同伯昭相同。”夏侯惇神色恳切,心中却不敢肯定,曹操究竟有没有别的打算。 荀欷神色冷冽与他对视,不说是否相信。 这样的停顿并未进行多久,夏侯惇来此,本不是为关心荀欷日常生活,“长安消息,据称汉中张公淇,领数万雄兵进入长安。” “哦。”荀欷一挑眉,神色忽而淡定许多。 “外兵入京乃是危局,曹兖州想请伯昭去共商对策。”夏侯惇道。 “不去。”荀欷挥袖背过身。 “伯昭难道不担忧董卓旧事?”夏侯惇问。 “袁氏何及我叔父?”荀欷倏然回转身,神情愉悦了一些,“你可代我转告曹兖州,这一回他算错了,眼下长安已定,他不必再生妄想。” “对了,将人带走,我手脚俱全,不需人服侍。” …… “他这样说?”郭嘉坐于侧席,用指尖卷着胡须笑问。 “是。”夏侯惇坐于下首,点点头。 “看来晚了一步啊。”说着惋惜之辞,郭嘉却依旧带笑。 “一家之言,不足取信。”曹操新招募的僚属,兖州东郡人程昱插口道。 “仲德说得不错,那可不是一家么。”郭嘉忽而拍着桌,哈哈大笑。 程昱只觉他笑得莫名,嫌弃的往一旁避了避,拱手向主坐道,“明公,陈氏已应,眼下正是进驻徐州之时,至于长安,再派人去打探清楚才好,无论如何,要荀氏不能东顾,明公才好从容收整山河。” 曹操深思着一点头,案头桌角有两卷帛书并一枚金印,一份是常山质询,一份是朝廷征拜他为司徒的诏令。 “说得好,当浮一大白!”郭嘉悠然长叹一声,举起盏。 “你整日就想喝酒!”程昱不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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