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纸月乌怔住的一瞬间,童磨一个闪身,来到了他的身前,风被挤压到两侧,距离被拉近到近无可近,仿佛两人正在相拥一般。 和童磨那张娃娃脸截然相反的强健手臂,从后面揽住了纸月乌,五指深深抠进了他的脊背。 纸月乌一声闷哼,颈线拉长如天鹅,童磨的眼中闪过欲色,像一只美丽的豹,将利齿嵌进他的锁骨,滚烫的鲜血含进嘴里。 童磨的唇角勾起,没有感情的恶鬼,在这一刻,竟然感受到了颠倒神魂般的快乐。 他抱着纸月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这美丽的青年折碎,纸月乌痛哼一声,手指抓住童磨的肩膀,蜷缩起来,童磨的笑容更大了些,带着些许嘲讽的兴味,道:“不动手?我只是随便说了一句话,你便为此要送命吗?” 纸月乌没有说话,他紧闭着眼,一手揪紧童磨的衣服,将他拉得更近了些。 他的手势、表情连呼吸都透着绝望的意味,让人不忍拒绝。 童磨低下了头,恶质地笑了,薄薄的唇在纸月乌耳畔呢喃:“我骗你的啊。” 纸月乌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一口咬住童磨的肩,仇恨地咬下血与肉来。 童磨显然很享受这种互相伤害,乖顺得低下头,仿佛觉得很有意思。 然而就在两人额头相接的一刻,童磨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然后滚向了一边。 纸月乌抬起眼,看到了一双冰冷刺骨的眼。 药郎收剑入鞘,一脚踢碎了童磨的头,让他最后一句话没能出口。 “你不抵抗?” 他的声音低哑得可怕,近乎嘶哑,怒意充斥,让纸月乌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盛怒时,反而如此冰冷刺骨。 然而,他转念一想,你谁?管我? 纸月乌也起了怒意。 可眼中水光未尽,那怒意就显得有些虚弱。 药郎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伸手去拉他,纸月乌打开了他的手,转而想去摸索童磨的头,他想用神识最后再确认一下。 那个称呼,除了当年的故人,还有谁会知道呢?就算童磨不是那个人,也一定有线索。 气氛几乎凝固,药郎看着纸月乌向破碎的头颅爬去,在深渊之下,死寂如井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未尝没有存了用这具名为‘童磨’的恶相,试探纸月乌的心思。 如果心心念念记挂的故人,已经变成了吃人无数的恶鬼,不复当初,那他还会如此追寻,如此惦念吗? 如果他接受不了,干脆断个干净,也无需坚持如此苦楚的追寻。 但纸月乌给了答案:他会。 他可以放下百年来‘再一次’的动心,可以抛弃善恶,不顾是非,甚至送掉性命,只要是那个人,他便可以丢掉所有的底线。 固执得让人想要咒骂和唾弃。 药郎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失去法相,理智有余,情绪片面,尚不完整的他,对这份跨越百年的情谊,竟卑劣地想要去试探、考验,仿佛高高在上,用被世人所伤,冰冷封锁的心,去恶意揣测纸月乌的追寻。 月光色的头发垂在地面,他跪在了纸月乌身后。 气机解除,露出一张精致至极,美艳至极的青年的脸。
第67章 护佑 纸月乌捧起童磨的头颅, 神识探了一会儿,失望地丢了去。 怒意翻腾,他想找药郎算账。 纵使这个人给他微妙的感觉, 但和实实在在的线索还是没法比。 任何人妨碍他找故人魂魄, 都该死。 纸月乌一脸萧杀,捂着锁骨边的伤口起身, 刀子已经握在手里。 然而, 一回头, 却看到了一缕月光般的灰色。 纸月乌怔住了。 那灰色在黑雾掩映下, 其实只是一闪而过。 短短几秒, 却像是过了百年那般漫长。 纸月乌突然疯了似的,跌撞着滑跪过去,膝盖磕破,他却没有顾上, 从下往上微微扬起头,去看那灰发下的面庞。 心脏剧烈地震动, 像是无法喘息一样闷疼,纸月乌的手停在离药郎几寸远的地方, 仿佛碰上去就会碎了,清冷的声音摇摇欲坠, 道:“...是不是你...是你吗?青...世子?” 药郎慢慢道:“...是。” 纸月乌整个人抖成一团。 冷淡、骄傲、清冷、漠然, 在这一刻, 尽数崩塌。 眸子合上, 水光顺着脸颊滑落。 药郎望着他。 冷冽成石, 已有百年的心也跟着烧了起来。 被爱的感觉如此鲜明炽热。 解开混度气息的遮掩后, 他的身上、衣襟散发出波若花的香气, 和纸月乌伤口的血气交缠在一起, 融合成一种残酷而暧昧的氛围。 洞中又湿又冷,黑暗时不时阻隔两人的视线,只有彼此的温度互相感知,催促着靠近、交织、取暖。 以药郎如今的体貌,叫纸月乌月哥哥似乎有些不合适了,但他还是低哑着唤了一声,像是安慰。 然后伸出手,将瑟瑟发抖的少年拢在怀里。 嘴唇找到纸月乌颈边的伤口,吻了上去,皮肤渐渐愈合,直至光滑一片。 但纸月乌根本没注意疼痛的减轻,也可能是心痛已经大过了其他部位的疼痛,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眼睛也不知道落在何处,他的颈子向后仰着,药郎的灰发蹭过他的肌肤,痒痒的。 心脏终于超过了它的负荷,难以控制的激动之下,纸月乌露出了魔相,那是为挚友惨死而诞生的魔相——长发更加苍白,肌肤蔓上赭石色,金纹描绘出纹路,有种华丽妖异的美。 纸月乌却觉得这幅样貌丑陋无比,偏过了头,仿佛这样就不会给药郎看见,药郎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执起他的脸,低声道:“很美。” 他抚摸着纸月乌脸上的金纹,逗他:“小金。” “...没大没小。”纸月乌喑哑地说了半句,却发现他的青世子,已经不是青葱少年,已是长成玉树般高挑修长的男人了。 “你怎么会...”他还想再问,喉头哽住,竟失声了。 原来人在极致的激动下,是发不出声音的。 药郎似乎也说不出很长的句子,喉结滚动,最后只能低下头,轻轻地亲了亲他。 像是少年时的旖旎,顺着额头、鼻梁,一直停在嘴唇,柔柔地辗转。 一个思念、干净的吻。 两个人都用尽了克制,才不至于洪水出闸,弄出更多的血来。 表达思念,从来不仅仅是温柔的倾诉、滚烫的泪水。 当然也想撕咬低吼和拆吃入腹,像野兽一样,用暴烈的手法确认对方的存在,发泄潜藏在心中的孤寂、痛苦和长久的忍耐。 但出于对彼此的爱护,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谨慎和隐忍。 似青似蓝的衣袖一拂,药郎将美丽的少年抱在怀里,站起了身。 纸月乌信赖地揽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坠落进青与蓝的碧波。脸颊紧贴着他的心跳,手指陷进柔软的衣褶,鼻尖浮动着波若花的香气...他疲惫满足地不想醒来。 弥漫的黑雾,随着药郎的脚步,不甘地退却。 这是一个在混沌中也未曾被消磨殆尽的人,不...神。 逐渐看到了日光,药郎将少年揽得更紧了些,将他的脸庞转向自己的胸膛,低下头,避免纸月乌被光线刺眼。 待纸月乌迷迷蒙蒙地睁开眼,一片漫山红叶,流金遍野,撞进眼帘。 深秋已至,万物的生命蓬发出最后的热烈,挥洒最灿美的颜色。 晴空湛蓝如洗,湖水也清澈见底。一群雪白的水鸟屈伸着优美的脖颈,在水中姿态优雅,闲庭信步。 红枫漏出的光影下,两人的头发衣襟,洒落斑斑碎金,笼上了一层金红交织的暖光。 纸月乌依旧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心空落落地,落不到实处,千言万语堵在唇后,不知开口从何说起。 他想问:你是如何复活的?这些年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为什么要掩饰身份?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你还记得曾经过往吗?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吗?你还...喜欢着我吗?王妃和母亲呢?她们还活着吗? 每一个问题,他都想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可太多的急迫压在一起,最后只剩下深深的疲倦。 像跑了一场漫长的长跑,到了终点,已经无心顾及时间、名次、对手,只想跌在温暖的地面,永远不再起来。 竭力地撑着眼皮,他想睡又不敢睡,怕这个人再消失不见。少年时的离别何等惨烈,让他目睹了一场挚友横死的盛宴,从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真正地快活过。 百年过去,两人竟依旧默契自生。药郎一眼便读懂了他的心意,低哑道:“睡吧,我不会再走了。” “...真的?” “嗯。”药郎狭长的眸子含着温柔而坚决的光:“这百年来,辛苦你了。” “...你发誓。” “我发誓。” “...我还是怕。” “不怕了。”药郎拆下一根紫色的衣绳,绑住了两人的手腕,垂下眼眸,道:“再也,不分开了。” 说完,他又覆下了身。 细细碎碎地咬下去,纸月乌清冷的声音破碎了,带着哭腔:“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低叹一声,药郎认真地保证道:“不论世子青,还是如今的药郎,乃至自我分离的所有法相,都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纸月乌,你是我在深渊中犹存的希望,护持我保持清明的锚点。我对世人绝望,对自身厌弃,因此堕入深渊,释放了修炼的法相,放他们自由。而自身化作石像,吸引死去的魂灵,乃至成了罪恶的帮凶,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直没有死去,但现在我终于明白,因为你。纵使众生叛我,可还有一根线,紧紧地牵挂着我,不让我最终沉堕,以致湮灭。” 他说的话,一大半纸月乌都听不懂,但仿佛是非常在意他,看重他的意思。 其实自见到药郎的真貌——一个活脱脱成年的、青年模样的世子,纸月乌是有些忐忑的。这样的世子青,比少年时成熟了太多、稳重了太多、也美丽高大了太多,让他隐隐有些失落,仿佛自己不再被需要了,不再是月哥哥了。 但现在,他放心了。 纸月乌拽了拽两人手上的绳子,在缤纷灿烂的秋光中安然入睡。 水面波光粼粼。 美艳而优雅的青年,跌坐岸边,接过一片风送来的红叶,轻轻盖在怀中少年的额头。 他天青的衣角沾着露水,仿佛被打湿的岸芷汀兰。 这是百年后两人相遇的第一个秋天,万籁俱寂,岁月静好。 ... 神鬼不知、昏天暗地地睡了一个下午,像要将百年追逐的疲惫一齐睡个够本,直到傍晚,纸月乌才悠悠醒来。 然后,他发现,药郎竟然就这样抱着他,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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