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孤刀不在,金鸳盟的线索也跟着断开,他今日反倒没了事做。 正在他敲着膝盖想着是不是要这么回莲花楼时,披着一件滚毛边的莹白色斗篷,身姿窈窕的乔婉娩便自外面走了进来。 昨夜才又下过雪,她打娘胎便带着喘症,长大又习武的这些年虽说好转了许多,但一到这种天气总不免有几声咳嗽。 如今才一踏入放了火盆的温暖室内,骤变的温差便叫她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李相夷看着她略显得苍白的脸色,眉梢不由扬了起来。 乔婉娩轻唤了声相夷,才将手中的册子放在他跟前:“这是挂匾那日宴席的样式,你看看可有什么要修改的?” 少年郎随意地翻了翻册子,对此事显然不太上心,很快便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比起挂匾时的宴席,他更在意的是宴席结束后的四顾茶会。 但因着是自己的私人茶会,反倒没什么拘泥的,一壶好茶,几碟点心便是了,商讨事宜的时候自然不需要按照应酬的那一套来。 他将册子放到一边,抬眼打量了一下乔婉娩的面容。 她不是四顾门唯一的女子,但地位却是最特殊的,毕竟四顾门的建立离不开她的默默支持。 这些日子的奔波,叫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正经与她见上一面,他仅剩的那点闲暇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去莲花楼的路上。 想起了鹤之舟,他便无意识地摸了摸鼻梁,冲乔婉娩露出个笑脸:“阿娩,我这些时日认识了个医术高超的江湖游医,如今他正在山下,不若我带你去让他看一看,说不准能治好你这娘胎里的喘症。” 乔婉娩有些意外,不过到底是这人的关心,她抿着唇露出个柔软的笑容:“哪里是这么容易治好的。膳房那边今日还要试菜,我怕是不得清闲,不如改日?” “他还不知道待到什么时候呢。”李相夷不给她再拒绝的机会,手掌贴上她的背心,给她渡进一些扬州慢的内力,边握住了她的手臂,飞掠出了山门。 乔婉娩身子也只是看着纤细娇弱,比起那些不出闺阁的女子,还是要强上许多,山下山于她而言并不困难,故而李相夷也就松开了人,二人一前一后地往山下走。 少年的步子总是要快些,乔婉娩只能瞧见他垂在后脑微微晃动着的马尾,将二人的距离越拉越大。 待到了山脚下,远远看到一座停在空地上的木楼,走在前面的人才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等她。 李相夷少年意气,惯来不是什么体贴的性子,这点一直注视着少年的乔婉娩再清楚不过。 也是因为了解他是什么样的脾性,对于少年双眼中突然流露出的神采,她心中生出了几分酸涩,叫喉头也跟着一哽,霎时间便失控地吐出了一串咳嗽。 木楼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来。 李相夷正低下头来看她,高挑的身形将纤细的少女挡了个严实,只露出了斗篷的一角。 鹤之舟看着这个背影愣了愣神,但很快便侧过头,转开了视线。 “今日外面风大,进屋里来吧。”他轻声说道,竟也没等两人动作,已先一步转身进了屋。 李相夷又看了乔婉娩一眼,若有所思地转了下眼。 待他们进到屋里时,鹤之舟正坐在桌前泡茶。 只是那张简陋的方桌上却比平日多出了一套茶具,没有一丝多余赘色的白瓷茶壶晕出了一点点浅淡的绿,随着他倒茶的动作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热气便也这么模糊了男人那张神色淡淡的面庞。 李相夷扫了眼桌上的两套茶具,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问:“怎么只有一个杯子?” 鹤之舟提了提手中的茶壶,正好将白瓷杯倒了八分满。 他将茶杯轻轻放到了乔婉娩的跟前,才侧头看了少年郎一眼,温声道:“这是缓解这位姑娘喘症的药茶,你身子康健,不必喝这个,也不会喜欢的。” 虽然泡出的茶水带着淡淡的绿意,但到底是药,苦涩的滋味免不了比普通的茶水都要重一些。 从来都吃不得苦的李相夷瞥了眼那看着便十分清雅的药茶,抬手拎起另一套茶具,熟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个茶壶中的茶水已经泡了有一会儿了,过了最烫的时候,他也并不在意,只抿了抿唇分辨了一下。 今日的茶是早前他夸过一次的恩施玉露。 他翘了翘眉梢,丝毫不掩眼中笑意地看向身边的男人:“你上次不是说将剩下的几两都给送我了吗?” 鹤之舟将那已经有些温了的茶倒在一旁的茶盂里,重新添上热水,才盖上盖子,抬眼答道:“朋友又送来了一些。” 少年郎身子往他那边歪了歪,毫不客气道:“你上次送的已经叫我喝完了。” 男人那双平静的眼中终于泛起了笑意,“你总得给我留一点。” 只是这话才说完,便又忍不住加上一句:“顶多只能给你一半。” 他等热水浸泡过茶叶后又停了一会儿,才抬手给李相夷的杯子又倒了八分满,少年也自然而然地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赞道:“果然,水热总是要有滋味些。” 鹤之舟只是又笑了笑,目光看向对面正紧紧握着茶杯的乔婉娩。 “乔姑娘可还喝的惯?” 少女垂着头,微微抿了下唇,才答道:“确实有些苦涩,不过总比药要好喝得多。” 而且喝下去后,身体也切实地得到了一些舒缓。 李相夷这时才想起未曾给二人介绍过彼此,便放下了茶杯,“对了,阿娩,这是鹤之舟,莲花楼楼主。” 他转头看向鹤之舟,灵动的双眼间带了点打量:“你的话,刚刚都知道喊她乔姑娘了,想来是不需要我介绍了。” 鹤之舟看了眼又垂下了眼睫的乔婉娩,抬手将靠过来的李相夷推了回去。
第158章 番外之相夷篇(十三) 乔婉娩的喘症是没办法断根的,只能缓解跟调养。 这些年她习武之后其实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只是到底年纪还小,身体才显得柔弱了些。 鹤之舟给她把过脉后给了她一个药方,又将药茶的方子也一并给了她。 她离开时与李相夷说了一会儿话,斗篷的白色滚边裹着那张柔美的脸流露出几分缱绻,二人只是站在那里,便般配得好似金童玉女一般。 鹤之舟眼神轻飘飘地转到了一旁的枯枝上,回忆起那些自己所了解到的,李相夷与乔婉娩的过往。 “干嘛站在这里发呆?” 少年身上淡淡的冷香因为拉近的距离而萦绕在鼻尖,鹤之舟眼睫微动,视线慢慢地从枯枝转到了李相夷俊美的面庞上。 “没什么。”他轻声答道,平静地又问:“怎么不送乔姑娘回去?” 少年优哉游哉地靠在窗台上,环抱起双手:“上山的这条路早就清理过许多遍了,哪有什么危险,再说了阿娩的武功也不算很差。” 鹤之舟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你不怕她生气?” 李相夷歪了歪头,“她为什么要生气?” 这个反问叫鹤之舟难得有些无力,他捏了捏眉心,不想再去提什么乔姑娘不乔姑娘,索性问他:“想吃什么?” “蜜汁排骨吧。”李相夷看着他挽起袖子走向厨房,人依旧歪在窗台上不作动弹,只是顺着方才男人抬头看去的方向打量了一会儿,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翘起了嘴角。 因为知道单孤刀要大概后天才回来,李相夷没打算回山上。 夜里睡觉的时候鹤之舟抱着新的床被要到楼上去睡时,他散着柔顺的长发,只穿着宽松的寝衣,在温润的烛光下那身锐气好似都化成了雾气。 有那么一瞬间鹤之舟仿佛看到了记忆中的李莲花,但李相夷却已经抹开了那个模糊的身影,扬着眉站在了他跟前。 不论是十几年后的李莲花,还是如今的少年,都比他要矮上半个头,他们挨近了说话的时候这人总是要微微抬起眼,甚至偶尔仰起脸。 李莲花几乎没用过这种眼神看他。 带点不快,有些凌厉,但更多的是探寻。 这样的眼神让他意识到,这个少年是在认真地注视着自己。 鹤之舟抱着被褥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李相夷歪了歪头,长发垂散在肩上,“你又没认对人。” 他的声音有些冷,但神态却瞧不出什么生气的模样,只是眉眼微动着,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表情,“你在意什么不说出来,别指望我去猜啊,我才不做这么无聊的事。” “我们不该睡在一起。”鹤之舟喉腔颤动着,以至于说话时气息都显得不太平稳。 少年轻飘飘地投过来一眼,“你都睡了多少次了?” 从未认真拒绝过他的鹤之舟顿生羞愧。 明明他们的睡其实只是单纯地躺在一张床上,他甚至每次睡着后都克制着自己不曾贴近这个少年,但感情哪里是克制得住的东西。 相处的时间长了他又荒谬地开始将自己的感情投射到了少年的身上,甚至潜意识里认同着这个少年明明是李莲花藏在心底的另一个自我,哪怕他以后都不会变成李莲花,但李莲花也好,李相夷也罢,人还是这个人。 直到乔婉娩的出现,让他恍惚地想起了这个时候的李相夷喜欢的其实是女子,是与他十分般配的天下第一美人。 “你在生什么气?”李相夷突然凑上前。 被鹤之舟抱着的被褥阻隔在两人中间,少年却将双手搭在了棉被上,支着身子靠了过来,近得呼吸都吹拂在他的唇缝间。 他木木地站着,没有动作。 少年将眉毛扬得更高了些,看着他一副木然的面容气不打一处来,反倒呵地冷笑一声:“我今夜还就偏要和你睡。” 眼见着他一副要动手的模样,鹤之舟到底还是投了降,“好。” 李相夷夺过他怀中的被褥,朝他抬了抬下巴,“上床睡觉吧,闷葫芦。” 就像为了报复他不久前的拒绝一般,他才一躺下,少年便挤了过来,将手跟脚架在他的身上。 鹤之舟只当自己是根木头,拢着手仰面躺着,尽力地忽视呼洒在自己颈侧的那道呼吸。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李相夷有些不耐烦了,又用手支起了脑袋,侧着身看他,问:“喂,闷葫芦,我问你。” 少年垂下脸,“我是长得更像我爹呢,还是更像我娘呢?” 鹤之舟闭着眼,交拢在一起的两只手紧了紧,声音却只是停顿了一下后,便十分平稳地回答:“七分像你爹,三分像你娘。” “哪七分像我爹,哪三分像我娘?”少年又问,呼吸又靠得近了些。 他未曾真的见过李家夫妇,哪里答得出来,只能含糊道:“眉眼像你娘,其他的地方像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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