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些用几首老曲子拼凑起来的破碎玩意儿,简直就是在消耗生命!’ 他对魅影说道:“你不能用我的小提琴。不过隔壁储藏室里应该有闲置的,你可以去取一把。” 那个叫王尔德的学生出门后,很久都没有回来。埃尔加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估计他也不会再来了。他为自己泡了一杯红茶,正想再看一看之前那些稿子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的音乐。 那种弹跳和音色,当然不是来自小提琴,而是钢琴!他在弹奏大厅里的那架古董钢琴! 琴声颇为轻快,出现了几段反复的旋律,仿佛有马蹄声随着音乐清脆地踩在石板路上。然后是车轴的咕噜声,淡淡的阳光化作低柔的曲调流出,埃尔加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合上了节拍。 仆人在抽动皮鞭,马儿嘶鸣着,马车上的少年却还觉得不够快。他把马夫赶到一边,亲自拉起了缰绳。 节奏陡然加快,平稳的基调开始左右摇摆。马车在新手的掌控下颠簸,转弯的时候几乎翻转。少年的大笑伴着仆人们惊恐地呼喊,还不够,还不够,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马车歪斜地驰过草地,险险撞上路边的围栏,几乎飞过了几个泥沟,吃力地攀爬略陡的山路。 然后,它停下了。马儿打着响鼻,车轮嘎吱作响,仆人们不顾仪态地喘.息着。 少年跳下了马车,眼前是一片无尽的,紫色的花海。从他眼前,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 直到音乐停下,埃尔加才发现不只是他自己,一楼的大厅里站满了人,有其他学科的教授,七八个学生,还有门卫和清洁工。他们的视线都聚集在一处,就是坐在‘学院的隗宝’钢琴前,缓缓合上琴盖的青年。 To be continued……
第40章 我想,上帝在创造人类时高估了他的能力。 ——奥斯卡·王尔德 再度回到办公室,埃尔加终于把魅影的乐谱拿在手里,并且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告诉我,你最擅长的乐器是什么?”埃尔加靠在椅背上问道。 “钢琴,小提琴,长笛,大管,定音鼓……什么都会一些。” 魅影前世在剧院里长大,刚开始他是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学生,一遍一遍地‘旁听’伴奏席上的老手调教那些学徒。只要听过一次正确的演奏,他就可以听出那些新手每一个打乱的节拍,每一次吹错的音符。而且他能保证,他可以比那些人做得更好。 然后,即使从没有学过读谱,他甚至可以找出那些老手的错误,每一份杰出的曲谱都有自己的灵魂,哪里应该高昂,哪里应当轻缓,每一个本该连贯却断续了的小节,在他耳中都无法隐藏。 那些通过不断重复来练习‘技艺’的人,从来不懂得什么是音乐。 说起来,卡洛塔从少女时代就进入巴黎歌剧院演唱,十年的时间成为台柱,她的唱功和嗓音也是十分杰出的。魅影之所以对她格外厌恶。就是因为她只知道反复卖弄技巧,却从来没有试图去触及灵魂。 “什么都会一些……呵。”埃尔加拿起茶杯的手顿了顿,摇头道:“王尔德先生,如果不是我看过你的履历,我真会以为你是在哪个流浪剧团里长大的。你的乐谱——全是些法国式的黑话,你的钢琴显然也不是从哪一位名师那里学来的。你的曲子用力太重,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但是却毫不在意其中那些应当修饰得更加优雅的部分。” 埃尔加打开乐谱的第一页,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白纸,对魅影说道:“如果你上过我的基础课,就会明白这个overture(前奏)到底有多少错误了,完全只能重写。如果我收下这样的稿件,那就不用再在牛津呆下去了。” 魅影微微皱起眉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既然是这样,那么我就不耗费您宝贵的时间了。” 埃尔加却轻轻一转手腕,躲开了他试图去拿回自己稿子的手。随即他把稿子固定到当中的一页,俯身拿起了自己的琴盒。 “刚才你弹奏的是这一段吧?如果在其中加入一点装饰音,又会怎么样呢?” 属于帕格尼尼的独有的颤音在不大的空间中响起,白墙的黯淡旧痕中都似乎传来了琴音的回声。 魅影的表情渐渐凝重,在不知不觉中坐了回去,缓缓地闭上眼睛。 就像河水漫过干涸的河床,绿芽萌出无边的雪原,在青年的皮肤下,已经平淡了半个多世纪的心跳,蓦然加速起来。 ------Sunday----- 曾经有一拨拨伴奏者演奏过他的乐谱,然而眼前这个,是最好的一个。埃尔加的技艺至臻纯熟,可以说是学院派的典范。令魅影惊讶的是在他仿佛信手拈来的提音和降调之下,依然保留了曲子的完整,甚至让它更加完整。 “如果你来听我的第一节音乐基础鉴赏课,王尔德先生,你就会知道有多少历史名曲因为没有能够被辨认的音乐语言而消失,就像是曾经的古老文明因为文字的失传而消失一样。而书写乐谱的技艺和规范,是保证今天我们所写下的乐曲能够被不同国家,不同时代的人所读懂和演奏的关键。也是一个殿堂级音乐家最基本的素养。”埃尔加仔细地将小提琴重新放进琴盒,对王尔德说道:“现在,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修改这份手稿?” ----- 巴黎夏尼子爵府 克里斯汀被劳尔从马车上搀扶下来的时候,只觉得双腿软得随时都要摔倒。她那纤细的手臂上戴着全巴黎最好的蕾丝手套,镶满珍珠的长裙如同蜂蜡一样柔软。在她身边,那个俊朗挺拔的青年满脸笑容地挽住自己娇怯的新娘,耳边还能听到巴黎圣母院教堂的钟声。 整个夏尔子爵府上的佣人都迎候在门前,参加婚礼的人群喧哗欢笑着。劳尔的朋友们大声叫道:“看看他们,多么般配的一对!” 克里斯汀只觉得今天的紧身胸衣实在太过勒紧了,让她刚才在教堂发誓时几乎语不成声。她看着子爵府那熟悉的希腊式门廊,好像昨天刚刚离开这里,又似乎已经离开了一辈子。 七岁之前,她是小提琴家戴伊先生的女儿,是夏尼子爵的座上宾。七岁之后,她是在巴黎歌剧院跳芭蕾舞的孤女。 “夏尼夫人,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希望你在这里永远幸福快乐。”劳尔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她的左手,在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上印下一个轻吻。克里斯汀仰起头,给了他一个甜蜜而略带忧伤的微笑。 --- Another Saturday---- 王尔德寄出关于‘莎乐美’的疑问之后,迟迟没有收到回复。既然这个女孩对魅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也就不再关心了。倒是卡特夫人一直在跟进克里斯汀的婚礼事项,在各方面公开地给予帮助,得到了一片赞誉之声。 他并不知道此刻魅影正沉浸在创作与学习之中,把所有的信件束之高阁,否则,这封信是一定可以得到回复的。 比起担忧一个即将获得子爵夫人头衔的幸运女孩,王尔德有更头痛的事情要处理——他感觉自己手生了。 卡特家族在法国,德国,意大利,英国,甚至波兰和印度都有产业,人员繁杂,事务众多,光是财务报表就可以看个两三年。而他天生缺乏对于数字的敏感,从进入普托拉皇家学校起,在数学上就被认为毫无天赋。每日坐在办公桌前的生活就像是第二场劳役,丝毫不比上辈子的那一场来的轻松。 那些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毕恭毕敬的理事,管家,家族成员,每一个都能一眼看出他极力隐藏的迷茫与无知。即使他用尽全力地去学习,也对挽回这种事态毫无帮助。 就这样一直在不断叠加的挫折感中挣扎,让他的食欲和睡眠都受到了巨大的影响。更可怕的是,当夜深人静时他再次拿起笔,却失去了向来源源不断的灵感。 笔尖划过纸面的触感,曾经让他无比愉悦,但是如今,他连写满一页纸都觉得疲倦。那些画面和人物还在他心里,他却怎么都找不到表达它们的感觉。 对于人生的全部只有写作的人,这种状态如同罹患绝症。王尔德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可笑的鸭子,一不小心落到了老鹰的巢穴里,被一遍一遍从高空扔下去,最后连路都不会走了。 “哦,该死的!”他无意识地咒骂出声,把一头黑发抓得如同野草一般。面前的牛皮纸上只有第一行写着几个字:道林·格雷的肖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下面就是一片空白。一旁的男仆史哲姆因这声粗野的咒骂脚步一顿,但还是赶紧把被伯爵大人打翻的咖啡杯从桌上拿走,迅速把周围清理干净。 “Bu11shit……”王尔德一把抄起桌上那张上好的羊皮纸揉成一团,对史哲姆说道:“备车,我要出门。” “你说伯爵大人出去了?”在老宅的另一头,卡特夫人斜倚在沙发中问道。 “是的,夫人。”前来报讯的管家语调不急不缓,仿佛一向深居简出的伯爵午夜出门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到底是忍不住了。”卡特夫人微笑着说:“我还在想这孩子虽然继承了他父亲的脑子,总还比他多几分毅力呢。” “伯爵大人已经尽力了,”老管家以一种有些僭越的口吻说道,“并不是人人都像夫人这样有才干的,卡特家族还是少不了夫人。” “是啊……我最近大概也是逼他逼得太紧了。”卡特夫人揉了揉眉心:“就让里奥好好放松放松吧,最重要的,还是得催他赶紧有个继承人。我已经这个年纪了,到时候能教几年,就教几年吧。” 缀有卡特家族徽记的马车飞驰过街道,在巴黎市中心饶了三圈之后,王尔德终于吩咐道:“去希瑟夫人那里。” 马车停在一处临河的小别墅旁,这里是全巴黎最好的地段之一,却闹中取静,十分雅致。王尔德想到上辈子的传言,据说希瑟夫人把整个街区都买下来了。 如果把夜巴黎比作一个王国,这里就是它的王宫。够得上觐见资格的只有三种人:顶级的贵族,政客和名人。 上辈子他只有机会来这里一次,就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那也是在他被昆斯伯里侯爵起诉之前,最舒适的一个夜晚。 To be continued……
第41章 (完) 真实生活就通常就是我们无法掌控的生活。 ——奥斯卡·王尔德 “Bonne soir,monsieur.”他踏进院子,一个男仆立即迎了上来,双手把一个木质托盘奉到他眼前。托盘上六个面具排列整齐,分别是埃及的六位神。 “安穆凯,阿匹斯,贝斯,马特,奈特,布塔,赛克。”王尔德一一看过这些贴着金箔的面具,伸手拿起一个有着无边帽和胡子的木乃伊面具戴上,缓步走进了大厅。 高大的立柱顶上涂上了金漆,绘出莲花图样。一个乐师正在大厅中央弹奏竖琴。棕色皮肤,仅着轻纱的舞女们翩翩起舞,连端着莲花酒杯来往穿梭的男仆都穿着亚麻围腰。带着各色面具的男女或是坐在埃及式的折叠椅上,或是端着杯子立在一边交谈。或是与那些既不是侍者,又没戴面具的男女们调笑。空气中传来蜂蜜的甜香,王尔德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跨越到了古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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