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王尔德再次下笔的时候,道林第一次出场的形象悄然改变了。他依然有着红润的嘴唇,打卷儿的金发,宝石一样的蓝眼睛,属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既坦率又天真的神情,但是他不再像是一个空瓶子一样由亨利勋爵灌输思想——他有自己的思想。 “我们因为自我克制而受到了惩罚,想要压制的每个冲动都在头脑中酝酿着,并且毒害我们。摆脱诱惑的唯一方式是向诱惑投降,倘若抵制,灵魂便会得病,病因就是渴望自己所不允许的东西,乞求那些可怕的法律使其变得可怕而非法的东西。拿你自己来说吧,你的青年时代像玫瑰一样红,少年时代像玫瑰一样白,你曾产生过让自己害怕的激情,有过令你胆战心惊的念头……”(3)亨利勋爵得意洋洋,滔滔不绝,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大男孩儿充满了说服力。然而王尔德笔锋一转,开始写道林对此的反应: “你快把我弄糊涂了,亨利先生,难道人不是因为过多地屈服于诱惑才开始学会自我克制的吗?”在画家面前保持站姿的道林嘴角微微翘起:“如果不用顾及后果,谁不想要任诱惑摆布。但是由于我们总是因此而受到惩罚,才不得不妥协,并且称其为自我克制。”(4) 对成年人来说,少年和青年总是显得纯洁而天真。但是王尔德切身体会到——从他年轻的情人那里,越是纯洁,越是残忍;越是天真,越是冷漠。有些孩子生来如此,而且早已懂得。 Thursday---- 王尔德全心投入之时,希瑟夫人不会打搅。她坐在桌旁看他时而皱眉苦思,时而运笔如飞,脸上的疤痕和异常之处经不起细看,却并不让她感到面目可憎。事实上,伯爵常驻的这几天,是她自从法皇兵败后最轻松的日子。自从拿破仑三世逃至伦敦后,许多人就认为希瑟夫人失去了依仗,前来寻衅或者找乐子的新贵络绎不绝。但是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没有卡特家族的一半。 她微微向后靠在藤编的椅背上,总是含笑的嘴角少有地露出一丝疲倦。全法国都认为她是皇帝的情人,事实上她这里早已不是寻欢作乐之所。美貌的少女和俊朗的青年只是调节气氛的装饰。她能够有这份成就,全靠能够在这里让自己的客人——无论是保皇党,共和党还是议会——见到他们想要见的人,谈成他们想要谈的事。有一位外国大使曾经戏言:“走进了希瑟夫人的宫殿,才知道通天自有路。”普法战争后,她开始无法像往常一般掌握局势。万幸,卡特伯爵从天而降。 一个带着花环的女孩走了进来,对希瑟夫人行了个希腊礼节,她就敏捷而优雅地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王尔德正在写巴兹尔也已完成的画作。上一次,这幅画和当时的道林完全一样,简直就像是把他封印在了画中似的。这一次,他却要做一些改动: “全画好了。”巴兹尔终于叫道。他弯下身去,用瘦长的朱红色字母,在画布左角写上自己的名字。 亨利勋爵走过去细细琢磨起这幅画来,这无疑是幅绝妙的艺术品,同时也画得极为传神。(1) “老兄,我最最热烈地祝贺你!”他说道:“这是现代最杰出的画像。格雷先生,过来瞧瞧你自己吧。” 小伙子跳了起来,“真的画好了”他喃喃地说,从画台上走了下来。 “全好了,”画家说:“今天你姿势摆得很好,我非常感激。” “那完全归功于我,”亨利勋爵插嘴说,“可不是吗,格雷先生。” 道林没有回答,无精打采地从画像前走过,但回头一看,便倒退了几步,脸颊泛起愉快的红晕,眸子里透出喜悦之情,好像第一次才认识自己似的。他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巴兹尔在同他说话,但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恍然大悟似得意识到了自己的美貌。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他每天都从镜子中见到自己,画家对于他容貌的恭维,在他听来完全是些友好动听的溢美之词。而这幅画像和他如此的相似,却又是如此惊人的美貌! 他看着画像中顾盼生辉的自己,想起之前亨利刚刚提到过的青春的短暂,相像画像中的人面容干枯起皱,眼睛昏花无神,优美的身材臃肿变形,唇上的猩红渐渐褪色,发上的金黄悄然消失。不,画像不会改变,会改变的只有他自己。构成他灵魂的生命,会毁坏他的躯体。他会变得丑陋可怕,粗糙不堪。(2) 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剧痛如刀子般钻心,使他每一根细小的神经都颤抖起来。他的眼睛由淡而深,转成了紫晶色,蒙上了泪水,他觉得一只冰冷的手揪住了他的心。 王尔德写完这一段,在行间注释道:画像比道林本人更美。(3) 他一直坚信艺术模仿生活,远甚于生活模仿艺术。上辈子的道林本就是他空想出来的,不存于世的完美形象。但是在书中,道林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如果画像和本人相同,那么画像就成了拙劣的上色照片。艺术家的画像的秘密就在于——你不仅能从其中看到所画的客体,你更能从其中看到画家本身。 巴兹尔以美为最高信仰,他笔下的道林,必然要比真实的道林更为出色! 道林之前对于自己的相貌从不在意。因为他虽然有美神的外表,却缺乏美神的神采。在他把画像误认为自己后,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维护这份其实并不存在的美丽。 写完这一段,王尔德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他示意侍从为他来一杯热茶,一边精疲力尽地倒在椅子中笑了起来。 To be continued…… (1)古希腊爱与美之神 (2)因为太爱自己的美貌变成水仙花的男神 (3)《道林·格雷的肖像》原文 (4)有别于原文:“慢着,你把我弄糊涂了。不知怎么说才好。你的问题有答案,可我就是找不到。别说话,让我想一想,或者让我尽量别去想。” (5)原作为‘逼真’ (6)原作中,这幅画和道林一模一样,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美丽。他看着画像,想到自己衰老得不成样子的时候画像依然美貌,就十分悲伤。 (7)从这里开始为某蓝的脑洞。当年某蓝写关于唯美主义的论文的时候就觉得道林的存在是王尔德唯美主义理论的BUG,对此导师认为王尔德的理论都是应景而发,不成体系的,自相矛盾的很多。不过某蓝还是想把它顺过来.
第43章 (全) 春天已经到了,冬天还会远吗?——雪莱 英国温莎堡 “夏尔,您睡不着吗?”黑暗中,穿着宽松睡衣的欧仁妮皇后打开阳台门,随之心里一松。 拿破仑三世半倚在栏杆上,转过头面对妻子:“亲爱的,回去睡吧。我只是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欧仁妮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他身边:“正巧,我也需要一点新鲜空气。”她柔声说道,一边为他理了理前襟:“伦敦的夜空看起来,其实也很美。” “欧仁妮,我在想……我需要对你说抱歉。”拿破仑三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我需要对你,对我们的约瑟夫说抱歉。” 欧仁妮反手握住他的手,只觉得握住了一把骨头。 “你说得对,我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我不该小看了那群普鲁士人——既然已经败了,我就应该死在战场上,我让你们蒙受了羞辱……” 他握着皇后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刻意忽略了多日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在战场上,哪怕敌人给出再优厚的条件,他也应该冲上去的。向着炮火冲上去,向着那些该死的普鲁士人冲上去,然后死在乱枪下,血可以洗清耻辱。 但是他没有。当那些人承诺他会保留他的性命,甚至允许他离开法国,去和他的家人会和的时候,他像个懦夫一样犹豫了。 在离开巴黎的那一天早晨,他拥抱过他年轻的妻子,亲吻过他唯一的儿子。他依然记得皇后发间的芬芳,和儿子稚气的脸庞。此刻他们就在他的胸前,在他脖颈间的相片盒里,一面是欧仁妮,一面是约瑟夫。 晚间的音乐会上,那个放肆的青年挑开了他无法见人的疮疤。像他这样的人还配活着吗?丢失了国土,辜负了人民,践踏了父辈的荣耀,却还想着要苟且偷生。他习惯了嘲讽,也习惯了那些故作隐晦的怜悯。但是像那样自以为是的音乐,来自一个英国人的音乐,为什么会如此穿透他的内心! 属于法国皇后的体温更加贴近了他,那双如同脂膏般的手抚上他的面颊,拿破仑三世才惊觉自己正在呜咽。 “欧仁妮!欧仁妮!”他反复地喃喃道。 她渐渐把他的头搂在怀里,低声说:“我永远爱您,陛下。” 伴随着一阵又一阵清脆的鸟鸣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坐在从温莎堡返回伦敦的皇家马车上,魅影半垂着眼睛,对同车人好奇的目光不予理睬。 “王尔德先生,您是我所见过的最有才华的人!您那浑然天成的风度简直令我心折!您一定要去维也纳,让那些人看看什么叫做英国的音乐家!” “过誉了。”魅影淡淡地说道。这个家伙不时上扬八度的独特嗓音让他感觉耳边有一只小号。 “我的老师是布鲁克纳——安东布鲁克纳。您的音乐中有一种非常古典的韵律,就像歌剧一般。王尔德先生,只要您去维也纳,您会是他最钟爱的学生!” “谢谢。”魅影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为了这次演奏,他之前几天都睡得很晚,现在只觉得头胀。原本想要宁静地享受一下沿途风景的好心情也不翼而飞。他的音乐当然会古典——在进入音乐学院之前,魅影所有的音乐指导都来自于前人的书籍和乐谱,以致他对当代的那些流派和大师并无兴趣。 “等到我把行李安顿好之后,马上就去找你。你的宿舍楼还有空房间吗?听了你的演奏,我对后面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魅影把头往椅背上一靠,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亲爱的王尔德: 由于我对英国缺乏了解, 请务必告诉我,英国人是怎么怎么对付这些黏糊糊的大嘴巴的? 魅影敬上 这次女王的召见在明面上并没有在牛津大学溅起多大的水花,但魅影却明显地觉得日常生活顺利了许多。他在通宵写乐谱之后往往会忘记课程或者走错教室。现在就经常会有人主动和他同行,提醒他课程安排,上一次的作业,教授的脾气等。甚至隔壁的安东尼和那位新来的‘维也纳先生’还会三不五时地为他带些新鲜的食物和点心,以免他把自己饿死在房间里。魅影之前对这些琐事毫无兴趣,此时才感觉到有人照顾的好处来。 他此时还不满十八岁,个头在到伦敦之后又狠狠地拔了一截,原本已经和成人无异,现在是彻底地‘木秀于林’了;加上肩宽腿长,大脸盘儿,走到哪里都十分引人注目。(1)虽然并不去参加校园中的团体,身边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团体——而且还是这个团体中的灵魂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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