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诵十分后悔,却没再坚持。 三个少年匆匆离开了比干的陵墓。之后他们去了一趟商容旧园。 原本以为,会在这边见到不少旧相识,没想到整座旧园都荒废了。莫说当年一同学习的王亲贵族,就连安置在旧园的商容后人都不见了踪影。 黄天祥放下包袱,在旧园各处跑了一圈。 最后,黄天祥跑回殷诵跟前,沮丧地说道:“这里连一个照看的人都没有了。”亚相的陵墓还有守墓人时时照看呢,商老爷子的旧园竟是整个荒废了。 黄天祥看到,这座曾经富丽远胜武成王府的宅子,如今近半的屋舍都坍塌了。 殷诵叹气道:“旧园这边的学堂,原本就是曾祖与你父王筹办起来的。曾祖过世,武成王府被逼叛出,这里自然就荒废了。” 三人正说着话,旧园年久失修、乏人问津的大门竟然在这一天被人推开了。 少年们闻声向门口看去。 推门进来的人,原来是当年在旧园负责教导他们典籍的王子衍。 王子衍看上去比八年前年迈了很多。两鬓斑白,连身形都有些佝偻。和当年那个说话总爱藏一半的旧园教习判若两人。 王子衍意外地看到旧园中竟然有别人。他不禁向殷诵三人仔细地打量过来。 半晌,王子衍笑了一下:“是……王孙诵和黄家的怪力小子呀。”他竟是认出了殷诵和黄天祥。 从昆仑山山脚出发,西岐远比朝歌近。雷震子运用五行遁术,不过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岐山山脚。 雷震子归心似箭,正想以土遁之术,继续赶路。谁知,他刚刚将自己的身形化入山脉中,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声的细嫩鸟叫声。 雷震子听出这是幼鸟挣扎求生的声音。他心中一动,立刻钻出了地面。 雷震子顺着声音,在一棵参天古树下,找到了一个倒覆的鸟巢。三只毛都没长出来的山雀雏鸟正被鸟巢压在下面。 可怜的小东西,不停地伸出脑袋,吱吱喳喳地向外界求援。 雷震子心善,走过去小心揭开鸟巢。他高兴地发现,鸟巢下只有三只小可怜,没有雏鸟被砸死。 雷震子在参天古树上找了个稳当的树杈,把鸟巢按上去。返身落到地上,雷震子将三个小东西抱在怀里,带回了鸟巢。 终南山的小修士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隐去身形,藏身在旁边的古树上。 一直等到三只雏鸟的父母找到了它们,给它们带来食物,雷震子才安心地飞下古树,继续赶路。 这一次他没有用土遁,而是扇动翅膀,顺着风向向岐山飞去。 西岐王府内,文王长子伯邑考正端坐在庭院中,拨动琴弦,演奏新曲。 武王今日难得清闲,拈了一片绿柳叶,坐在兄长身边,就着伯邑考做的曲谱,以叶笛之声应和琴声。 回廊下,西申姜氏女姜源端坐在廊栏上,静静地倾听曲调。 武王的祖母太姜、母亲太姬皆出身西申贵族。姜源是西申侯的嫡长女,少年时就被送入西岐,养在太姜、太姬身边,学习周地礼节。 姜源一边倾听两位名义上的表兄演奏曲谱,一边以手拍膝,沉醉在渐渐轻快起来,仿佛百鸟鸣唱的曲调中。 姜源正在兴头上,悦耳的琴声陡然停歇。娇美端庄的青年女子诧异地回头,向庭院这边看过来。 打断武王兄弟合奏的人,正是他们最年幼的弟弟雷震子。 雷震子原本趴在围墙边一株大树上,偷听来着。结果他听得太入迷,从树上翻下来,翻进了围墙。 伯邑考吓了一大跳,还好武王轻轻按住他的手,让他及时镇定下来,避免了琴弦被拨断。 两位兄长立即认出了雷震子。廊下的姜源看到雷震子身后硕大的羽翼,也想起了他是文王最小的儿子。 姜源往姿容华美的伯邑考那边望了一眼,知道自己不大可能听到曲谱的下半段。她不再逗留,起身快步向马场走去。 雷震子没想过打扰两位兄长的雅兴,可惜木已成舟,他只能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向两位兄长道歉。 无论是伯邑考,还是武王姬发都十分的惊喜,根本不在意被打断的合奏。 武王率先开口,询问雷震子这次下山可是带了任务。 雷震子告知武王,他是奉师命护送殷诵到西岐。他又向两位兄长说明了自己如何被殷诵打发先行来到西岐。 伯邑考听到殷诵和哪吒都要来西岐,只觉得今天是双喜临门。 他特意提醒弟弟姬发,说道:“王孙对我们西岐有大恩。可惜当年朝歌一别,再没有机会与他相见。” 武王起初一脸笑吟吟地听着幼弟的叙述。但是当雷震子说到殷郊、殷洪两位殿下时,武王脸上笑意一顿,随即收敛了起来。 武王点点头回应伯邑考。 武王记得这位名叫诵的王孙,当年他差点被这小子掷过来的一箱金子砸断了脚。 那箱金子至今还存放在王府的库房。 “我记得他,他是父王的学生。”武王嘴角恢复一丝浅笑,回应道。 伯邑考有些疑惑地望着弟弟的面庞,觉得姬发此时虽然在笑,其实并不欢喜。 武王和气地和雷震子交谈一番。了解了雷震子这些年在仙山上的生活后,武王关心地询问雷震子这次是否会在西岐多住一些时日。 得到雷震子肯定的答复后,姬发嘴角边的笑意明显了一些。 武王安排道:“如此甚好。你先去找你三哥,让他为你安排住处。他每天走街串巷到处撒欢,明日让他带你好好在家乡游玩一番。他要是发懒,你就说是孤交代的。” 雷震子知道二哥是有意让三哥领着他了解岐城,也是让西岐的臣民认识他。他好赖是文王的儿子,不能和西岐的百姓这么陌生。 雷震子不敢浪费兄长的一片用心。他点了下头,然后张开翅膀飞出庭院,去寻找三哥姬鲜了。 雷震子离开后,伯邑考微微歪头,关心武王道:“弟弟心有烦忧?” “兄长看出来了?”武王轻扯嘴角,问道。 伯邑考颔首:“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不高兴,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伯邑考不解道:“可是为兄猜不出,雷震子那番话,哪里让你烦恼了?” 武王嘴角的笑意化出苦味。他没有隐瞒伯邑考,免得这位兄长白白担心。 武王说道:“父王临终时,孤允诺绝不以臣伐君,带领西岐反叛大商。” 伯邑考眨了下眼。他对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 伯邑考至今都记得父亲姬昌受封为王,奉商王旨意夸官游朝歌那几日,脸上开怀快慰的笑意。那是他从不曾在父亲脸上见过的畅快大笑。 在此之前,他们父亲的脸上一直都是忧愁苦闷的,难有笑容。 可惜,他们父子误听武成王的劝说,背弃王令逃回了西岐。之后,父亲的脸上重回忧愁苦闷,笑容比之从前更加罕见。 伯邑考有时候回忆,会惊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记得回到西岐后,父亲什么微笑过。就连渭水拜相,求得姜子牙这样的良才,他们的父亲都没有为之一笑。 伯邑考猜想,二弟不这般答应,父亲会死不瞑目。 伯邑考听到武王喟叹道:“原本以为,亚父一心伐纣,是他昔年在朝歌为臣时,受到了折辱。” “亚父是心胸狭窄、有仇必报的人。他有如此的私心,孤一点都不意外。” “可是如今听雷震子一席话,亚父所行诸事的背后,分明有仙家在推动。” “他们连朝歌那两位殿下都……” 武王摇摇头,连大商的储君都被阐教仙人策反了,他还能说什么? 此时,姬发只觉得随着雷震子的到来,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肩头上,让他有透不过气之感。 伯邑考听懂了。他不禁也皱起了眉头。 半晌,伯邑考有些庆幸道:“幸甚,仙家是站在西岐这边的。” 伯邑考倒不觉得姬发一定要坚守对他们父亲的诺言。伯邑考对自家二弟很有信心,觉得姬发若成了人族天子,绝对不会比纣王差。 武王苦笑一声。伯邑考单纯,自然不会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在姬发眼中,即便是西岐反商,那也应该是人族内部的事。现在,仙人却掺合了进来。 姬发根本不相信,阐教仙人下场后,主导这场战局的还是西岐,还是人族。 武王向来信奉,世上的事只要有一便会有二。他从不迷信偶然。 这一次,西岐在仙界的推动下,推翻大商,获得天下大权。日后仙界定能钦定其他人与势力做“天运所归”者,推动他们成为人族之主。人族必然渐渐沦落成仙神的禁脔。 武王抬头看天,喃喃自语:“上天是无私公正的,可是谁能保证每一个仙神都如上天这般无私公正呢?” “纵然此时如此,百年、千年、万年后呢?” 但凡有一个仙人动了私心,对人族都是滔天大祸。 女娲宫为了纣王一人,摒弃了所有的商民信徒。这件事早在四海传扬。 别人从这件事上看到的是纣王荒淫无道。姬发看到的却是神灵本质与人族一样,有着七情六欲,他们既不公正也做不到绝对的冷静,反而远比人族冷酷和无情。 武王低头,指尖轻轻摩挲翠绿色的柳叶边缘:那位创造人族的女神,真的放弃了他们这些子民吗? 王子衍引着殷诵一个人走进旧园最深处的藏书室。 王子衍走到东面墙角的书架前,伸出手连续按动了三下开关,从打开的暗格中取出一块玉简。 王子衍将这块玉简递给了殷诵。 殷诵接过玉简,仔细端详了一回,惊讶地发现,这是大商第一代君主成汤留下的传位玉简。 殷诵神色古怪地望向王子衍。 刚刚在院子里,王子衍问他是不是找到生父了。殷诵不大看得懂王子衍这个人,他当然不敢托大,只模糊地回了一句“不曾见过父亲子吾”。 王子衍明显不信这句话。他没有揭穿,而是问殷诵敢不敢一个人跟着他去藏书室,他有一件宝贝要送给殷诵。 殷诵没想到王子衍口中的宝贝竟然是这块传位玉简。 殷诵立刻意识到,王子衍对他的身世一清二楚。 殷诵暗暗警惕,用眼神询问王子衍这是什么用意。 王子衍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无奈和苦涩。 王子衍没有回答殷诵,自顾自说道:“老丞相生前一直担任太庙的大祭司。”首相官职不过是商容的兼职,“没想到,他竟将这件顶重要的东西带出了太庙,私藏在府里。” 殷诵没有开口,他觉得没必要就这件事和王子衍做讨论。 王子衍兀自说道:“我猜王叔是想把它交给你的父亲吧。可惜他自己先撞死在了九间殿,差点将这件宝物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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