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艾卡亚什特有的长袖长衣,胸口和手臂处绑着固定带,背后,皮质剑鞘贯穿背部,令他整个人看起来特别修长。 他怔愣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过了一会,才走出营帐。 帐外,火红色的黄昏在寂静中燃烧。 兰索看向某个方向,那里有一棵巨大的树木,叶片宽大,树枝茂密,在地上遮出一片片云朵般的阴影。 如他所想,那里很快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女人提着竹筐,筐里装着甜果,她步伐轻盈地走到兰索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 “兰索,你偷懒了吧?艾拉蒙德给你布置的剑术作业是不是又没做?” 剑术作业? 兰索看着女人,注视对方生动的表情、神采飞扬的姿态、干练有力的动作,久违地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遗憾。 他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压抑又苦涩,无法呼吸。 见兰索满脸委屈和忧伤,她姣好的五官露出一点无奈,踮起脚,摸了摸兰索的脑袋。 “行了,别撒娇了,你这家伙,多大人了。来吃东西,吃完了晚上跟我和艾拉蒙德一起巡夜,这次去你最想去的那片战场。” 兰索看着她,没说话。 “怎么,高兴得说不出话了?”女人眨眨眼,关切道。 “没,你……。”兰索慢吞吞道。 “你什么你,叫卡黛雅姐姐。”卡黛雅戳了下兰索的额头。 “卡黛雅,姐姐。”兰索嘟哝。 “对嘛,就算你现在长得比我高了,也是我弟弟,懂吗?赶紧过来,磨磨蹭蹭……啊!兰索,我让你洗的衣服你又没洗!” 卡黛雅一如往常地尖叫起来。 这种尖叫几乎充斥了兰索的童年。 兰索回过神来,看着卡黛雅怒气冲冲的背影,终于从那种恍惚的状态缓过来,他上前一步,道:“姐姐,这里是哪里?” “哪里?当然是艾卡亚什了,你怎么了,睡糊涂了?”卡黛雅疑惑地望着兰索,展露一个相当明媚的笑容,“你小子,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做噩梦了,或许吧。 兰索脸上的表情从疑惑、茫然到放松、欣喜,他终于被说服了。 对,这里的确是艾卡亚什。 他想。
第53章 他难道是魅魔吗? 吃完饭, 兰索跟着卡黛雅穿过部落聚居区。黄昏时,部落中有人在营帐外架起火炉,炉里煮着奶白色的浓汤, 香味随微风飘了很远。 夕阳的渲染中,人们坐在削砍整齐的树木上聊天,农人整理耕具,牧民收拾新割下来的牧草, 悠闲又惬意。 传统的石质建筑与防风营帐交错排列,向北走,人影逐渐稀少,结实的生活区围栏外, 一身腱子肉的艾拉蒙德等候多时。 “老师。” 兰索向这个教他多年的剑术家表达问候。 艾拉蒙德看过来, 脸上的伤疤被笑容牵动, “很准时嘛。” “可不, 这家伙期待巡夜很久了, 说什么也要提前出发,明明最后一口浆果派还没吃完。”卡黛雅对兰索浪费食物的行径表达了抗议。 “我已经吃饱了。”兰索为自己辩解,却被卡黛雅狠狠踢了一脚:“你分明是嫌弃我做的东西难吃!” “怎么可能。” “胡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精心准备的卡拉曼羔羊肉丁全拨到垃圾桶里了!” “谁家好人会用酸麻草做肉汁调味酱?说到底, 我还是觉得你的食谱跟正常人有许多不同。” “你……!” 艾拉蒙德看着这两位几乎要互啃头皮的闹腾姐弟, 无奈上扬嘴角。 年轻真好, 真精神。 —— 兰索举着马灯,随艾拉蒙德和卡黛雅穿行于风声呼啸的旷野。 头顶, 一个破碎的银色星体高悬天际, 沉默地向大地投去微薄的光辉, 荒原一马平川,长势茂盛的植被在风吹下倒伏, 如同浪花。 此处光源极其黯淡,如果不仔细察觉,兰索无法第一时间分辨出艾拉蒙德与卡黛雅的影子。 一开始,脚下的土壤平坦干爽,走出去大概几公里后,土地里掺杂着砂石硬块。 是废墟带。 兰索将手里的马灯提得高一点,照亮眼前庞大的废墟群。 断壁残垣在黑暗中伫立,曾经尖锐的断角在经年累月的风化中变得圆钝,斑驳创面几近平整,放眼眺望,不及膝盖高的建筑地基像被某种力量削平了,如同一个个墓碑。 无论来多少次,兰索都无法习惯这里肃杀又阴森的气氛。 “注意安全,老规矩,兰索向北,卡黛雅向南,‘时钟’频闪三次后在这里集合。”艾拉蒙德指了指高悬于众人头顶的那颗银色星体。 兰索点头,向北走去。 巡夜作为艾卡亚什的惯例,是战争时期沿用至今的警戒手段。自兰索有记忆起,部落中的战士们就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个活动,即便这片土地早已没有了需要对抗的敌人。 黎明时,巡夜归来的战士会带回一些从战场废墟中拣回的零件和物品,久而久之,巡夜在兰索心目中成了寻宝的不定时更新游乐项目。 在艾卡亚什,时间的概念非常模糊,没有成体系的校准制度,唯一用来估算时间流逝的方法是参考天象。人们将头顶高悬的那颗破碎形体作为参照物,因为每隔一段时间,星体就会闪烁出比平时更强的光亮。 兰索在荒原的废墟中踱步,冷风将困意驱赶,在看似危机四伏的黑夜中,兰索心里一片平静。 艾拉蒙德,他的剑术老师曾对他说,这里曾是一片惨烈的战场。 完全看不出来。 兰索将口袋里的记录本拿出来,写下第一行记录文字,忽然听见一声脆响——像是什么金属掉在石壁上发出来的。 他立刻警戒,抬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抬腿,无声地移动。 那里有一片巨大的倒塌的废墟,十字形墙体高度及腰,算是北部废墟中少见的高建筑。 兰索从背后抽出长剑,手腕一翻,雪亮的银锋对准前方。 理论上,这片战场废墟已经不存在人类了,周围的大型生物被部落中的猎人们驱赶,目前在这里活动的只有某些啮齿类动物或昆虫,偶尔会有受伤的小哺乳动物在此处落脚,但一定无法发出类似金属落地质感的声音。 奇怪。 兰索蹙眉,接近那道矮墙时,忽然,头顶的‘时钟’发生频闪。 天地骤然被刺眼的白光点亮,兰索能看清墙体裂缝的每一处细节,啃咬草叶的甲虫的花纹,土地龟裂时的纹路,以及……人类的影子。 影子?! 频闪结束,马灯的淡光坚持不懈地驱散从四周包围而来的黑暗。 兰索瞪大眼睛,霎时精神紧绷,他握着长剑的手指些微出汗,他思绪电转,思考对策。 要先撤退,联系卡黛雅和艾拉蒙德后从长计议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兰索迅速否定了自己。 不行,频闪的光是从左侧照来的,哪怕只有一瞬,也不能保证对方没看到他的影子——最差的结果,那个人已经发现了他,只要移动,就会立刻从矮墙后发起袭击。 必须一击即中,不能有片刻停顿或保留。 艾拉蒙德教授的作战技巧在心里自动播放,兰索冷静下来,将马灯放在地上,紧握长剑,深呼吸一下后,眼神坚定。 他做好准备,捡起一块石子摆在马灯的玻璃灯罩旁,高高跃起,由于蹬地时非常用力,石子在冲势的带动下撞击玻璃,发出哒的脆响。 黑暗掩住兰索下落的身形,他动作快如雷霆。 蹬地,起跳,下落,回身,斩击横扫,锐利的视线在转身时几乎拉出两道白光,他向前一步,剑刃冲着对方的脖子而去。 然而,当他彻底看清对方时,心脏倏一下猛跳。 那是个人——昏迷状态中的人。 他当即停手,落空的剑刃发出一声铮鸣,剑锋在离对方脸侧几寸的地方停住,细小的风扫过发梢,带来轻微的晃动。 兰索错愕地看着那个人。 对方有一头即便在黑暗中也不显黯淡的金发,皮肤很白,衣着华丽,兰索从未在这里见过穿着如此奇怪的人,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他倚在矮墙后,眼睛紧闭,头颅微垂,呼吸一开始还很绵长,但当兰索落地后,鼻息的频率就短促了起来——他醒了。 兰索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在部落里的鸡舍中打滚,意外摸到一只浑身绒毛的小鸡崽,小心翼翼生怕一使劲把它捏死,只敢捧在手掌里小心放回原处的感觉。 他连忙垂手,偏转刀刃,藏了个顺手又不至于吓到对方的角度,紧张兮兮地盯着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很快,对方醒了,他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而后注意到投在脸上的影子,抬头,与兰索对视。 一双有点迷茫的蓝紫色眼睛。 兰索呼吸停滞了一瞬,他张了张嘴唇,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男人脸上没有任何戒备或警惕,他环顾四周,手掌按在布满沙土的地上,声线动听:“兰索?我们这是在哪。” 兰索一怔,理智回笼,剑刃翻转,看向这个陌生男人沉声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面前人陷入沉默,他无视寒光乍现的冷兵器,环视四周,像是在确认什么,过了一会,他拍了拍手掌,尝试站起来,却被骤然出现在眼前的细剑止住了动作。 细剑抵着男人的下颌,剑尖点在咽喉处,冷意传来,几秒后,执剑人手腕用力,强迫对方抬头。 “告诉我你的名字,并解释我先前的疑问,一旦你有欺骗、反抗或逃走的意图,我会将你就地斩首。”兰索声色俱厉。 男人抬起了那双对兰索有着极强吸引力的眼睛,“我叫砂金。” 砂金,奇怪但熟悉的名字。 无法形容的熟悉感从心里升起,仿佛很久之前听过,兰索蹙眉,追问:“你的来历,以及,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至于你的名字……我下意识这么觉得。”砂金说。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兰索眉头拧在一起,他第一次听到这么荒谬的答案:“什么都不知道,却能叫出我的名字,并出现在这里,你当我是傻瓜吗?” 砂金坦荡地直视他:“我忘记了。” “你!”兰索额头青筋暴跳,剑尖往前一抵,对方咽喉处洇出血来。 血是红的,那抹过于鲜艳的色彩刺伤了兰索,令他握剑的手不再稳——他不着痕迹地退离一点,将这个伤口当作第一次对砂金的威胁。 “如果你再骗我,我不会留情。” “可我真的不记得了,即便你杀了我,我也无法给出另外的答案。”砂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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