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很无力。在那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命运的束缚下,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顺其自然。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岩胜的眼睛很明亮,似乎真的很期待我能回答他的提问。 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会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心里自己在想的,和嘴上说给别人听的,完全是俩码事。 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嗓音,但我确实把这句话说了出去。 负责教导岩胜的老师哈哈大笑,“那你可得努力了,毕竟只做仆计的话,是没办法让其他人幸福的。” 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缘一经常拉着我过来看他哥哥的训练。某一天,他突然缠着他们,说他也想一起练刀。 “对不起啊缘一,哥哥现在真的没时间陪你玩。”岩胜用眼神示意着我快把他弟带走,否则这孩子执拗起来真的很难缠,会像一块橡皮糖一样死死地黏在他身边。 我像抓一只小猫一样,把缘一从训练场拎走了。他无声地看着我,实在是让我心有不忍。 “我也想当武士。”缘一把这句话来回重复着。 “为什么要当武士?”我听阿系说了,再过三年,缘一就得去寺庙出家了,这是当时夫人与继国清盛力争之下给出的最好的结果。 僧侣其实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阿鱼就在圆清和尚手下做事,也算是半步踏入了佛门。 缘一的语气平静得不想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很天真。 “我想帮上兄长的忙。” 一家之主,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岩胜未来要成为这样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愿望无法实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这天夜晚,我又开始做那些令人冷汗涔涔的噩梦。 梦境像被打碎的玻璃片一样刺人,那些恐怖的幻象既是玻璃的碎片,也是万花筒的碎片:血红色的月亮,轻轻摇晃的芦苇,九重塔孤高地见证着一场杀戮;断了手臂的男人露出憎恨的表情,脸上的阴毒足以淹没世界;有个女孩素白的脸上尽是眼泪,她放下了手里的蝌蚪,抓着一只手穿过田埂…… 我手脚并用地爬出房间,池塘里的红鲤被我所惊扰,原本平静的水面再度泛起涟漪。 妈……妈妈,请保佑我。 尽管我诚心诚意地祈祷着,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额头上的伤疤一抽一抽地制造着让人无法忍受的剧痛,我能想起上一次的下场。 血滴子从下颚尖划了下来,哪怕我不去看,也知道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有多么的可怕。 我爬到了屋顶上,瓦片上留下熟悉的暗色掌印。 晚风吹走了很多东西,但是想法和记忆却在我脑海里根深蒂固了。 我观察着自己的双手,没有伤口,也没有茧子,连握刀的痕迹都很难被看见。 凭借这样的手,是无法成为一个武士的。
第39章 要成为一名武士,必然要接受各方面的指导学习。无论是文化层面还是技术方面的等级,都要超越大部分人。 但是继国家,他依凭着武田氏生存,是武田氏的手下。既为家臣,就要听从主公的命令的命令与他人战斗,砍下他人的首级,从而扩张自己的疆土。 我是成为不了武士的。 如果非要在剑道上选择一个方向,我宁愿去做一个工匠。 缘一一开始坚持着要做一个武士,他不怎么说话,总是用眼神替代着心中的想法。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偃旗息鼓了,再也不提这个“梦想”了。 听说,岩胜的指导老师为了打消他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给了他一把袋竹刀玩玩,但是缘一却把那个手下给打伤了。据其他人的说法,几乎是眨眼之间。 那一天回来后,缘一开始发烧了。因为呕吐而大量失水,整张脸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我只能整夜整夜地陪在对方身边,夫人担忧地在佛像前苦苦焚香祈祷 我打开窗户,让三叠大小房间里那污浊了的空气散出去,换进来新鲜的气息。缘一的小脸烧得火红,他的肌肤之下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我机械地给他擦拭着小小的身板,每当我做这些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便变得空空如也。但不知不觉中,一些片段式的噩梦碎片进入了我的思想之中。 红色眼睛的男人……红色眼睛的男人……无惨,我最初看见的幻象。 从在那个庭院里看到对方的开始,我心底就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那并不是喜悦,也与幸福毫无关联,只是挠痒痒似的轻微触动,但不消除这个根源,那么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隔靴搔痒。 缘一的小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指,但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大概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的手不足我半个手掌大小,手指很纤细,只是个没做过苦活的普通孩子的手掌。 我就握着他的手过了一晚上。 与缘一相对的岩胜,他心中的火焰开始溢出容器。 或许是把我当成了舅舅那样的亲人,而且我与他的年龄也相差不大。岩胜偷偷地来找我,他的模样也不好看,眼皮底下一圈深青色的眼圈,看上去颇为心里憔悴。 “阿鱼……”岩胜的嗓音有些低哑,不知道是感冒了还是弄坏了嗓子。他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在池塘旁的岩石上坐了下来,岩胜犹豫了一下,也难得放弃了自己板正的体态。他原本就比我小好多,两个人坐在一块,那种差异感更大了。 岩胜是来问我缘一的事情的。 “他有说什么吗?” “一直在睡觉呢。”我都不用回忆,就能当场描述出对方如今的模样。 但岩胜想要听到的内容并不是这个。他的急切是显而易见的,作为一个孩童,无法像成年人那样隐藏自己真正的感情并不是一种错误。 “我是说——”他的最后一个字拉长了音调,但说出下一句话对他来说似乎是个难题。 “缘一他,还想要成为武士吗?”岩胜的目光很灼热,眼角又一跳一跳的,我无法分辨出他目前的心思。 “没有吧。”我记得他是不想的,他突然没有了声音,好像在那场演习之后当场放弃了。 岩胜话里有话,像一个又一个的迷圈套在一起。他明明才七岁,心理年龄却比我要大得多。 我听不懂。到底在讲什么,我完全无法理解。 或许是我脸上的糊涂令岩胜无法忍耐了,他把他真正的心思剖开了,摆在我面前。 “我是想问,缘一他想不想代替我做这个少主。”岩胜站了起来,说出心里话,他的鼻翼微微扇动着,眼睛则凝固在我身上。 在等待……我的回答吗? “我想,他不适合做这个。” 我不是继国缘一,无法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可岩胜依然对我的回答感到不满意,他希望我肯定地回答:他不想,他做不到,而不是“不适合”。 七岁能藏住多少心思呢?至少我七岁的时候,养父总是能一眼看出我的想法。 岩胜的胸口起伏着,鼻尖竟然留下了鼻血。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鼻血流到嘴唇上的时候才慌忙地打算用袖子去擦。 还好我有手帕。 岩胜侧过脸,但还是任我擦拭他的鼻子。他其实也想和母亲撒娇,可继国清盛总是告诉他,作为继国家的少主,是不能那么依赖女人的。 依赖母亲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呢? 我还没找到呢。 但是鼻血一直在流,我只好让他躺下来,躺在我的膝盖上,阻止血液的流动。 岩胜嘟囔着:“上天真的很不公。”我猜他还在想那天的事情。 岩胜依然低哑地说话,“我明明那么努力,我已经练了一年多的剑术了,可是缘一只是刚刚握上刀,就击败了老师。”他的手轻轻抽搐着。那是一双和缘一除了大小外完全不同的手,皮肤的颜色要黑一些,手心和手指都显得很粗糙。 “是吗?”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腔,他看起来更希望我做一个十足的倾听者。 “我和他谈剑术,但是他只想着玩,那为什么不把这种天赋给我呢?”岩胜又提到一段我不清楚的交流,大概就是这个七岁的儿童向另一个七岁的儿童请教如何才能轻易地击败一个成年武士,而后者说他不想谈这个,他想和哥哥一起放风筝或者玩双六(大富翁)。 所以才说上天不公啊。 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毕竟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但一想到自己,我就有些失落。 “也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 岩胜打断道:“只有被上天选中的人才会有使命这种伟大的东西!” “缘一生来就有那种奇怪的伤疤,那就是证明……” 额头上的斑纹隐隐作痛着。 一时之间,我竟有些小小的委屈。真不可思议,是因为我并不想要这种东西的想法太强烈了吗?以至于我现在还在乎这种事情。 “阿鱼,你说这是为什么?我的梦想就是在剑术上登峰造极,可这个苗头被人一刀砍断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快说话啊,我这张没用的嘴巴。 “……你不要生气。”我尝试性地去抚摸他的额发,就像家长们对我所做的那样。岩胜的头发都是乌黑的,眼睛比我的还要深一些,几乎与黑色无异了。 可我的劝慰并没能安慰到他,像是无法忍受那溢出的伤心了,岩胜竟然侧过脸,靠在我的腹部。 他竟然哭了…… 虽然没有看到正脸,但是我能够感受到眼泪的潮湿。 “你还是第一个在我眼前哭的男孩子呢。” 岩胜的脊背抖了一下,脸埋得更深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那时候连鲤鱼都习惯了我们两个人的存在,岩胜才钻了出来,眼眶红通通的,眼皮也有些肿。 他一边擦着眼角,一边无力地威胁我,“你不许和别人说。” 岩胜自顾自地说完,便自顾自地离开了,我连回答“好”的时间都没有。 但不许说的到底是他的嫉妒,还是他的眼泪呢? 三天以后,缘一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姿态。三天的高烧好像让他又笨了一些,脑筋要比原先多转一圈才能完成一个完整的思考。 哪怕我给他梳理头发的时候不小心拔掉了一小把,他也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表情。 真是让人为难的一对兄弟。 对于兄长好久没来找自己这回事,缘一似乎有些郁闷。之前,岩胜送了他一支笛子,说吹响笛子的话他就会赶过来。可缘一那破破烂烂的可怕音调在院子里飘了一天又一天,除了把树上的鸟吓跑外,其余谁都没来。 “放弃吧,”我耿直地告诉他,“你没有音乐上的天赋。”
58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