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医生十分沉浸于自己的想象之中,搞得我不上不下的。最后,我努力摆出一副让他失望的表情来,希望能好好配合医生的演技。 第二次走出那口井的时候,头顶的巨树竟然已经枯萎了。冬天竟然静悄悄地过去了,刺骨的寒风吹拂过我的面庞,连我的脚步一并冻结了。 我按照原先的路线跑到了甲府城,街上的行人们都穿着厚厚的衣裳,只有我还穿着春日时缝补的衣物。 我逃离了人群,钻着一条小路跑到了继国家。门房都紧紧地关闭着,我只好爬到了屋顶上,夫人院子里的白梅树依然是光秃秃的,更显冬天的萧瑟。 阿系正端着木盆从朱乃夫人房间里走出来。 “阿系。”我呼唤道。阿系在四周寻找着,最后才看向了屋顶。 “啊?!”她嘴里冒出来一股白色的烟气,“夫人!夫人!阿鱼回来了!” 我没想到,阿系竟然像广播那样直接把我播报了出去。我本来想先看看情况,再未之后做决定。但阿系这么一喊,我只好灰溜溜从屋顶上爬了下来。 许久不见,夫人的脸色更差了。小房里的药罐日日煮着,针灸师傅隔三日来一趟。 阿系说:“夫人的左半身突然一下子都动不了了,清盛大人把我们都打了一顿。”提到这回事,阿系的脸下意识地抽动着。 “你啊!”她想到了什么,口气里充满指责,“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所以提前逃走了。” 白雾一经呼出,就笼罩住了阿系的整张脸。她圆溜溜的眼珠对着我怒目圆睁,而此时,我听见了夫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那我先去了。” 没有正面回答阿系问题的我,以及对着我的后背投来火辣辣目光的阿系。 我一开始还觉得阿系和阿鱼很相似,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是错误的。 夫人就像藤井美水一样用宁静轻柔的目光看着我,沐浴在对方的目光下,我仿佛得到了某种洗礼。 她端详着我,随后冒出来一句,“怎么没有长高呢?” 我摸了摸我的脑袋,但也摸不出什么差别来。我的年龄好像只在自己的世界里增长,在他人的时代里,都过去了两年了,我也没有往上窜高多少。 啊……这样子的话,无惨说不定马上就要比我高了。虽然总是病殃殃的,但他的个头仍然在一点点地往上长。 如果他能够继续活下去的话,他的身高马上就要超过我了。 我接受着夫人温柔的抚摸,和医生那种顺毛的手势不一样,夫人对我也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 我想,我喜欢她。 我又做起昨一夜之前在做的事,我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所以我的来去也不需要对某个一家之主进行禀告。 按照药方,我将红色石蒜在碗里捣成碎末。无论是其他城区还是甲府城,都只生长着红色的彼岸花,蓝色的彼岸花简直是闻所未闻。 联想到平田医师的药方,还只是个小插曲。 用过晚饭后,我又看到了缘一。他用小短手抓着一样东西,小跑到夫人的房间里。看到我,他摇了摇头,好像我是一阵幻想一样。 我阻止了他进入室内,“你母亲睡着了。” 缘一短促地“啊”了一下,我能察觉到他好像有些沮丧。缘一挪动着步伐,在我身旁坐下来。他像是展示珍宝一样张开了双手,那里面有一支短短的竹竖笛,做工很粗糙,表面不是用砂纸磨就的,而是用小刀一刀一刀割平的。 缘一朝着我高高举起这支短笛,“是兄长送给我的。” “你有谢谢他吗?” 缘一的小脸上充满了对“感激”的困惑。 我点了点他的额头。 “接受了别人的礼物,哪怕是哥哥,也要说谢谢。” 缘一宕机了,看样子好像是在接受这一条新消息。 紧接着,他又哒哒哒地跑了回去,难道是现在去说谢谢吗? 可现在这个时间,大家都在睡觉啊。
第38章 第二日早晨,在早课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岩胜急匆匆地跑来了朱乃夫人的院子。 “母亲大人!母亲大人!”他着急地呼喊着,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阿系脸上有着震惊的表情,应当是从未见过这幅样子的大公子,看上去相当的冒失。 阿系拉开纸门,夫人还在梅花绣制的屏风后面,秀丽的长发在屏风后影影绰绰。 阿系解释道:“请公子就在这说话吧,夫人今日身有不适。” 哪里是今日身有不适啊。 我感觉她每一天都保持着病弱的身体。 岩胜暗暗地改变自己的脚步,并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使原来变得紊乱的姿态变得端庄起来。 “母亲大人,昨天晚上缘一来找我说话了。”他在“说话”这个词上加重了语音,虽然努力装得像个平淡不惊的小大人,但语气里的惊喜之意不难听出。 缘一,你装哑巴很有一套哦。 当事人之一也被找了过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夫人听了长子的告白,也是一阵愕然,:“为什么不说话呢缘一?嗯?” 缘一摇晃着脑袋,但就是不吭声。眼睛里还雾蒙蒙的,明显没睡醒。 岩胜说:“昨天晚上,缘一突然跑进我房间里说谢谢我呢,我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在幻想呢。” ……所以昨天那个点,缘一真的去找岩胜了。 他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时间呀。 我想象了一下。 继国岩胜正沉浸在自己的睡眠当中,结果一个漆黑的影子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介于油灯重新点燃是比较花时间的,背着月光,岩胜只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说不定他还会误认成小鬼,然后就听那小鬼怪说:兄长,谢谢你! 岩胜脑袋上冒出一大串问号。 当然了,这只是我的想象。 现实是,缘一依然保持着那种懵懵懂懂的模糊样子,真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是几点睡的。 岩胜变得有些怀疑自己了,他的语气从肯定变得微弱而不确定。 但就是这个时候,缘一冒出了一个声音。 “呒……” 连个“嗯”或“是”都不是,竟然只是个语气词。 但下一句话,他就说得很顺利了。 聋哑儿童顿变时口齿伶俐,在家里人看来一定很不可思议吧。 继国清盛也听说了这回事,但他看上去从来不对这个儿子抱有任何希望。 他甚至还说:“既然选择装哑巴,就应该装一辈子才对。” 为什么要露出那种鄙夷的眼神来呢? 觉得孩子有问题,那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呢? 但岩胜依然很尊敬他的父亲,血缘似乎在其中充当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 为了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武将,他总是不见人影。 …… 因为没有人来找他,缘一看起来很无聊。他蹲在廊檐下观察着一朵蓝紫色的花朵,那花朵开得十分“孤僻”,而这种花本来就是一团一团聚在一起开放的。 我其实只是路过,毕竟这宅院就这么大。虽然分割成许多部分,每个房间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总占地面积就这么多。 我曾经在公里远远望过妃子们的寝殿,也是用门隔开的一个又一个的小房间,还没有我的卧室大,但大多人的人生就困死在那三分地里了。 眼见缘一打算去舔舐自己的手指——这也太不卫生了,我提醒了一句,但这提醒对他来说好像有些太冷不丁了。 “紫阳花是有毒的。”花瓣小而软,花朵多而繁,经常以观赏花木存在于人家庭院里的紫阳花,也就是绣球花,如果不小心食用,则可能会中毒。 彼岸花中也含有毒素,但通过药物中和后,反而有减轻麻痹的作用。要不是我最近看了不少医书,我也不会知道这些小知识。 缘一触碰花朵的手指回缩了几厘米,然后一直盯着我的脸。 我应该没有破坏他的心情吧…… “不要吃下去就可以了。” 听了我的补充,缘一依然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唯一的一团紫阳花轻飘飘地摇晃着,花瓣飘过他的指尖。 他:…… 我:…… 也不说些什么,好尴尬哦。 不过,缘一忽然间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放弃近距离地接触紫阳花了,而是拉住我的上衣下摆,似乎要将我指引下某个地方。 原来是练武场。 岩胜正在和他的老师对打。说是对打,七岁的小个子拿着刀剑的模样怎么看都有些滑稽,和老师的交互,也不过是老师在指点他。 竹刀有岩胜大半个人那么长,拿在手里还好,但动作起来便显得很吃力。他全心全意沉浸在老师的教授下,当老师停下来,岩胜才看到了在一旁围观的我们俩。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岩胜收起竹刀,朝我们走来。他脸上的汗水滴滴答答的,简直像是在下雨。 我记得……我摸了摸衣襟,找到了一条手帕。这是夫人给我的,手帕的一角还绣着一株兰花草。 缘一说:“刚刚。”自从“学会”说话了,缘一偶尔会自主地回答问题,但频率依然很低,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的状态。 仔细想想,我小时候好像也是这副模样。但那时候诊所里只有医生、我,和爱丽丝,而爱丽丝又等同于医生,上门的客人们动不动就要医闹,所以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关系。 医闹真可怕啊。因为又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我重新得出了这个结论。 休息了一会儿,那位老师又开始指导岩胜在面对敌人时如何准确地直击要害,甚至是一击毙命。 岩胜学得很快,老师又提到他父亲,也是他的主公,“清盛大人当年以一敌百,岩胜公子将来也会成为了不起的武士的。” 以一敌百,听起来有些夸张。我认为以继国清盛的身体应该是没有那种能力的,但做下属的,吹嘘上司那自然是一种成熟的工作能力。 岩胜看起来有些羞涩。在老师的夸赞下,他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梦想。 “我想成为最强的武士,把继国之名发扬光大。” 也就是在这时,缘一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兄长的目标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吗?”他重复了一遍岩胜说过的话。 你想要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吗? 这种若有若无的熟悉,一时间我眼前好像又出现了幻觉。 我听见缘一说,他也想成为像兄长那样的武士。 岩胜愣了两秒后才笑了笑,表情比起好笑更像是一种充满怜悯的怜爱。 “阿鱼呢?你的梦想呢?” 除了小学时候写过有关梦想的作文,好像还没有其他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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