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中有许多妖魔,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地缚灵。地缚灵指的就是那些心有怨念,被困在原地无法超生或者离开的灵魂。 那个老人兴许就是地缚灵吧。 我看不到恐巫山上有什么妖怪,也无法像晴明那样指出妖气的所在。妖怪身上的妖气,和术师身上的咒力,是两种概念的力量,我看得到后者,却无法看清前者。 犬神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它竖起了耳朵和尾巴,跑到了我的右手边。 我跟着犬神一路向西,穿过重重的迷障,发现了一些闪光的银色鳞片以及鲜血,除此以外就无其它。 犬神像是迷了路一样,带着我在原地打转。最后委屈地在原本蜷缩起身体。 “汪呜——” 我抱起白狗,观望了会儿,也无所察觉。 该回去喽。 毕竟我与其他人有过约定,不能太晚回府。 可就在回去的路上,我又遇见了哪个老人。此时他出现的位置比我第一次遇见他时要上面一些,他身形依旧佝偻,脚步依旧发颤。 “老人家,这么晚上山是要做什么呢?”我换了个问法。 他依然乐呵呵的,“我去看我女儿啊。”他说起话来也慢悠悠的,说话的速度甚至还有些让人着急。 我又说:“天这么黑,万一在山上遇到野兽了该怎么办?” 那些树林里的野兽,总是在月亮上来之后再行动。 老人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忧,直朝我挥挥手,“没事没事……有我女儿在呢。” 眼见他颤巍巍地往山上走,我便又决定背着老人家上山。 这样子的话,可能回去就要晚一会儿了,无惨说不定会尖叫、怒骂,我一定会诚心道歉,祈求他原谅我的。 老人又和当初那样从包袱里拿出来几个果子塞在我的手里,果子很轻,老人家的体重也很轻。 走到茅草屋附近的时候,老人家又从我的背上消失不见了。可我却在耳旁听见他轻飘飘的声音,“女儿啊。”他呼唤时离我这般近,却又不在我的身边。 茅草房前有一棵小树,叶片青翠,枝干笔直,看起来生长得格外良好。 小树轻轻地抖动了好几下,像是在承接雨露的恩泽。 地缚灵会在原地重复着过去的动作和行为。 想必他以前也经常在茅草屋前给这棵小树浇水吧。 直到一切的声响从我身边消失,这次我真的决定回去了。我的教程向来很快,在短时间内移动的话,兴许比坐车更快一些。 但是这么一来一去,路上还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和约定的“不要太晚”“早一些”,现在的时间哪一项都不适配。 他兴许睡了吧,无惨平时也睡得很早,只是睡眠质量特别差。正是因为睡眠质量的低下,所以才需要更多睡眠时间去补足。 在靠近贺茂府所在的街区的时候,我就已经放轻了脚步。 想象一下猫是如何走路的,大多数猫走起路都没有声音,无论是只有我一只手掌那么大的小雪,还是米店的大肥猫,它们的脚掌踏在地面上都是无声无息的。 万通过模仿昆虫来改变自己的发力方式,这一点确实值得让人学习。 我踩着明月悬空的点回到了贺茂府,可刚靠近宅邸附近,我就感到后背一片汗毛竖起。 这夜晚如此寂静,只剩下虫富有规律的鸣叫声。长街上根本没有灯光,但我依然嗅到了那非凡邪恶的气息。 有什么东西来了。 正是在黑夜中,这种感觉才更加敏锐,更加可怕。 我穿过小门,一路寻找着那不对劲的可恶之处。 在哪里?在哪里! 皓月的光彩之下,在无惨的屋子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人”正蹲在黑色的砖瓦上。 它肤如粉雪发是青黛,浑身上下到外泛着一种银色的光泽。它四肢犹如野兽,所以才蹲坐着,露出纤细且泛着冷光的双腿。 它看着就不似人类。 它确实不是人,而是一只妖。 它离我很远,很远很远,所以我看不清它的表情和眼神。 我站在地面上仰望着蹲在高处的妖,妖轻柔地舔舐着自己的手指, 它说:“一切还没有结束。” 说完这句话,妖的身体顿时化作一片云雾,眼见着它要跑走,我抓起手边的石块朝着对方用力掷了过去。石块打中了妖,我听见它的尖啸声几乎要刺破天空中深重的云彩。 它为什么要来?它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杀了贺茂真家后,它还想要杀了谁? 待妖消失之后,我才闻到那些被妖气遮掩起来的……血腥味。 这样的夜晚似曾相识。好像也有这么一个夜晚,好像也有这样一间古老的房子,好像也有一个这样的我。 格子门开了条缝隙,血正是从门里面流出来的。 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得很快,所以把一切的声音都遮盖住了。 好像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令人绝望的夜晚。 我的伤疤像是撕裂了一般地疼痛,整个人好像被人扔进油锅里烹煮那般,从皮肤到内脏都在炽烈地被毁灭。 我拉开门,看见贺茂无惨以一种防御性的姿态弯曲着身体,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 他还有心跳,他还没有死。 我再一次有了背后发凉的感觉,我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希望其余侍从能够快些醒来。我跪在榻榻米上,努力去寻找他皮肤下出血的血管。 流血的地方筋脉正突突地动弹着,无惨的双手比铁汁焊筑得还要紧实,死都不肯从伤口处离开。他超越寻常的追求生命的模样,让我一时间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滴答。 滴答。 院子外渐渐骚动起来,听见他人往这里赶,我才略微放松来了一些。 如果我的脚步能再快一些就好了。只要我再早到十分钟,不,甚至是五分钟,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无惨的手慢慢地从颈间松开了一些,还好伤口不是很深,只稍微切割到了动脉的表面。 他转过头,眼睛缓缓地睁大了。不可思议又像是无可奈何地,他依然偏着面,脸上的水珠因为重力落到了被子上。 “你哭什么啊……” 我想要抹一下自己的眼睛,但是又不敢松开手,只能等待时间变得凝固。 无惨艰难地开口,我却听不清他要讲些什么。我靠近他的嘴唇,才能勉强听见对方的呢喃细语。 “该哭的是我才对吧。” …… …… 对于无惨来说,这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而已,就有一只陌生的妖找上门来,想要杀死他。 他从没有见过那只妖怪,对方长得像是个少女,但确确实实有着怪物的模样。 无惨什么话都没说,对方的指甲就划过他的脖颈。妖怪深蓝色的眼睛里的一片死寂,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就像是一个木偶。 就是这个木偶,划开了他的脖子。 他甚至没能生出反抗的意识,对方已然在他的脖子上造成了那么大一条划伤。 但就在中途,对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手上的力度歪向了另外一侧。 银色肌肤的妖怪穿过狭窄的门缝,它的身影从无惨眼前消失。 鲜血一下子喷涌出来,他不得不徒手去捂住自己的伤口。挣扎间,血流了一地。 无惨想要喊人,但妖依然在外面。他看见对方的双腿,笔直得像是两段琉璃。 如果有谁在这里的话,兴许他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无惨想,他一定要对阿缘那个擅离职守的臭小子兴师问罪。都是他,都怪他,他又一次沦落到这种与死亡相伴的境地。 看见阿缘的第一刻,无惨就想打他,让他也流自己流过的血。可是他的神思刚刚缓过神来——阿缘的眼睛里淌下两滴眼泪,眼泪滴在无惨的脸上。 阿缘紧紧地按压着他的伤口,生怕血再溅出来。 这是贺茂无惨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偶似的家伙哭。他流眼泪的时候,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泪水只是自然而然地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这下无惨终于明白了,你要想了解这个人,就得拨开厚重的蚌壳,这样才能看到里面的珍珠。 “你哭什么啊……”他很是无语,原先的一切想法都化为了泡影。对方那样子,就好像是他做错了一样。 应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无惨默默地想着。 无惨不得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等待着被半夜叫醒的医师来给自己治疗。他的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被人来回摆弄的滋味很不好受。 医师说,好了。 但一切并没有好。 那只妖迟早会来的,下一次,它会真的杀死无惨。 那只妖究竟与他有什么仇什么怨呢?无论如何,无惨都只能将原因归结于他父亲,贺茂真家。 他的指向性从怀疑变为确认,他们不得不作出行动。 阴阳寮的安倍晴明愿意为他护法一段时间,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也就是这时候,沉默寡言了数日的阿缘却开口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你想逃跑?!”无惨死死地盯着他红色的双瞳,那形状姣好的杏仁眼里既无悲也无恐,面对他的咄咄逼问,并没有作出任何躲避的行为来。 阿缘说,他要去一趟伊势神宫。 人是最会说谎话的,比妖怪更会说谎。无惨知道他的伪装几乎无人能够打破,如果他想说谎的话,谁都没办法分辨出来。 无惨笃定阿缘是要逃跑了,逃得远远的,从充满不安的他身边逃跑,就和府里的其他人一样。 “不。”他语气坚定,像是在与人许下一个永不背叛的承诺。 “我会回来的。”
第27章 我与伊势神宫有着不解之缘。 以上种种,都让我陷入无法理解的玄妙当中。 如今,伊势神宫已不负当年威名。藤原氏主掌的贺茂神社渐渐成为了朝中的支柱,虽然叫做“贺茂神社”,但它与贺茂家族毫无关系,只因为地址位于贺茂川。 我赶往伊势神宫的时候,见到许多人朝与我相反的方向走,他们都要去贺茂神社,只有我要去伊势神宫。 我得到达那里,然后……拿走那把刀。 苑子巫女既然那么说了,这把刀剑就必然有其特殊之处。当时,她以一种肯定的口气说,我会回来拿这把刀剑的。 所以我来了。 如今晴明坐镇府中,有他在,自然什么都不用怕。我虽然没见他使用过传说中的十二式神,但他的本领绝对不止我眼见的那些。 因为怀有心事,到达神宫的时候,我仍然忧心忡忡。 看见那熟悉的朱色鸟居,我的心才放缓了一些。今天又是休沐日,所以门前守卫的巫女不允许我的进入。我直言是与苑子巫女有约,对方仍半信半疑,他人回禀回来才愿意放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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