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想,当然。在克拉克身上汇聚、孳生、闪耀的并不仅仅是魅力。他是柔软的一团,同时又足够坚强、顽固。他是降落在韦恩宅的花园里的一则神祷,布鲁斯至今无法相信自己有幸遭逢如此的纯真与美好。他只是来到布鲁斯身边,就让一切变得更好。 “当然,”布鲁斯温和地弯起唇角,他在紧要关头让话语打了个圆滑的圈,“她点亮了我的生命。” 而克拉克,他听到了一切,并为此倒退了一小步。她。克拉克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的,夜风变得凛冽,将他的体温剥削殆尽。他的指尖发凉,但独特的生理机能催促他的血液和肌肉再次烧热。 她。当然是一个她。当然会是泰特小姐。布鲁斯扶着泰特小姐的腰身,他的嘴唇擦过她的面颊,然后落在她的唇边。他们看起来真登对,无怪乎周围的喧哗躁动都为他们静息。克拉克无意识地抬手,打算揩去额前沁出的细汗;他甚至无暇细思正在寒风中战战发抖的自己,怎么会无由来地被热浪侵袭。 克拉克早该想到这一点的——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想着这一点。布鲁斯喜欢他,关心他,乐于照料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爱他。他只不过是布鲁斯被迫背负的责任,布鲁斯甚至没被提供任何选择。因为克拉克简直是不由分说地砸进了韦恩宅的花园。 “去找他”——托马斯在对克拉克说出这句慰藉甚于指引的话语时,大概从没想过,他那远隔浩瀚星海,辗转另一个时空的儿子,并不希望在人生和命运的重苛以外,背负更多的责任。托马斯并不清楚布鲁斯究竟是否需要陪伴和帮助;他不清楚布鲁斯究竟是否需要克拉克。 或许布鲁斯根本就不需要克拉克。 他会离开他、忘记他;而克拉克将在布鲁斯忘怀的角落里,在他目睹之外的境况里沉寂地凋敝。因为即便布鲁斯不需要克拉克,克拉克却需要布鲁斯。 泪水浸润了眼眶,紧接着,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潮湿,继而向克拉克潮涌而来。柑橘被剥开一道细缝,清涩的汁水从中渗出,滴落下来。婆娑的灌木树影忽地静止,继而被肥皂泡沫般轻软又清脆的细浪托扶、摇晃。青草的气味被冲散了,克拉克却因此轻哽起来。 他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热潮将他的理智点燃,继而烧化。克拉克拖着脚步,沿着来时的小径,将自己从泰特小姐的别墅外拽离。他有点摇摇晃晃的,因此也没能意识到自己没法再摆脱重力的牵制。 路灯在他身后噼啪作响,昏黄色的光线奄奄一息,为克拉克披上一层聊胜于无的霞帔。他轻喘着,无意识地顺着街道向前走去。克拉克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应该回到韦恩宅。他一头撞进暗巷里,被拐角处的垃圾袋绊倒在地。 “抱歉,”克拉克朦胧不清地咕哝着,打算扶起那堆脏兮兮的背包,“我不是故意——” 但来自黑暗的另一只手牢牢钳住克拉克的手腕。紧接着,另一只手把他推倒在垃圾堆上。 “新面孔,”对方说,“也是一张漂亮面孔。” 克拉克有点茫然地注视着那一片昏暗。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超级能力。黑暗、冰冷,这些对他都是无可抵御的。他轻轻摇着头,挣扎着试图抽离陌生的抓握。恐惧卷土重来,实验室里的回忆仿佛伺机而动的蛇;而克拉克感到自己正被它狠狠咬住后颈。 “不,”克拉克急喘起来,“放开我!”他猛地从黑暗中跌出来,摔在泥泞的街边。 他的额头撞上墙角,血丝挂在眉尾。克拉克用力眨了眨眼,细小的血滴粘附在眼睫上,微微发颤。 “你还好吗?”温暖的手掌压在克拉克的肩头,随之飘来的话音中带着点循循善诱的优柔。 “布鲁——” 克拉克喜出望外地抬起头,可他的呼唤却在看清来者面容的下一刻消亡。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郁卒地闭上双眼。 但对方似乎并没被克拉克的举动冒犯。“你是陪着布鲁斯入场的那位先生,”他说,“当心,哥谭的夜晚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得多,你可能会遇上不怀好意的坏人,更不用说你还受了伤。你看起来真糟糕,你听得清我在说些什么吗?我就住在不远处,你可以到我家休息一晚。你的伤口需要包扎。” 但克拉克抿紧双唇,坚定地摇头。 “别太急着拒绝,你见过我。我是约翰·达格特,我们曾经在泰特小姐的慈善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这会方便我称呼你。……不过,或许这也并不重要。布鲁斯·韦恩大概也没给你起过什么好名字,对吗?” * 布鲁斯在泰特绽开一个满含社交意味的笑容时闻到那股木兰花的香味。泰特正向他伸出右手,像是抛出橄榄枝。布鲁斯本该从善如流地接住来自米兰达·泰特的招徕,他需要从她口中,以及这幢诡秘的别墅里挖掘泰特环保基金的来龙去脉。 但鬼使神差地,布鲁斯停下动作。他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那股幽娴的暗香变得愈发不可忽视,从布鲁斯的回忆里勾出清晰的片段。 克拉克。布鲁斯深吸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檀木气味让他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测。他不清楚克拉克为什么会违背他们的承诺,孤身一人出现在泰特的慈善晚宴外。他有点不得体地躲开来自泰特的邀请,奔向露台外。 曲径通幽的花园里空荡荡一片,除了专属于克拉克的信息素气味,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证明他曾经到访此处。 “你看见了什么,韦恩先生?”泰特跟在布鲁斯身后,有点好奇,也不无埋怨地问。 “没什么,米兰达。我想起自己还有些要紧事,”布鲁斯匆忙转身,“抱歉,我得先走了。” 他把兰博基尼停在不远处的车库,继而匆忙唤醒蝙蝠车的自动驾驶系统。布鲁斯松开西装,为自己换上便携式蝙蝠臂甲,将别在西装内衬的窃听器和微缩硬盘转移到蝙蝠电脑上。和米兰达·泰特的热切交往充分发挥效用,来自女主人的信任让布鲁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在别墅里自由穿梭。他尽可能快速地进行重要数据转移,寄希望于从中捕捉泰特基金的运营状况。 “阿尔弗雷德,”布鲁斯为自己扣上战甲,“告诉我克拉克的定位。” 老管家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出。他说:“很抱歉,布鲁斯老爷。但克拉克少爷并不在庄园里。”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他的生理状况还不明朗,怎么能任由他一个人跑出庄园?现在是半夜——这里是哥谭!”布鲁斯难以置信地怒吼。 “或许,您也需要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没能给克拉克少爷带来足够的安全感,”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妥协似的开口,“我会利用声波系统定位。” 布鲁斯潦草地应了一声。但他必须有所作为,克拉克根本没法应付夜晚的哥谭。他可能碰见任何事。 蝙蝠车的顶部再次滑开,布鲁斯敏捷地跳上压檐墙。克拉克一定曾经路过这里,而同样的,他一定没发现自己已经失去对生理机能的控制。由性激素波动而引发的信息素泛滥成潮,在空气中留下幽香。而布鲁斯却因此感到愈发惴惴不安,趋向峰值的信息素会削弱克拉克的超能力;这或许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标记”。毕竟,没人能够标记一具钢铁之躯。 但此时此刻,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布鲁斯闪进暗巷,木兰的香气变得苦涩、酸烂,隐含恐惧和忧虑。布鲁斯几乎能够借此瞥见克拉克略显忧郁的蓝眼睛。而紧接着,绕过下一道铁栏之后,他切实地再次望见那双蓝眼睛。 克拉克狼狈地向后仰去,试图让自己远离约翰·达格特,却对后者的逼迫无能为力。柑橘、木兰、香草,这些本应在暮春和仲夏泛滥的芬芳统统被惊恐吹散了,在狭窄的空间里沉淀成苦涩的烟灰。 在布鲁斯意识到之前,达格特就已经被他甩进垃圾堆里。布鲁斯无措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克拉克。泉涌一般的信息素和舔舐两人肌肤的高热让布鲁斯的神经紧绷,险些在克拉克的唇吻贴上他的下颚时彻底断裂。 达格特的怒喝让布鲁斯重获理智。他瞪着那名衣冠楚楚的哥谭新贵,嘶声逼问:“你想做什么?” “和你无关!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正打算送他回家。” “你打算送他回家,”布鲁斯一字一句地重复,“——回家?” 达格特不自觉地向后畏缩。他放低了话音:“我说过,和你无关。反正没人在乎他,我只是——”他没能把话说完。蝙蝠侠的拳头击中他的面门,达格特随之陷入昏厥。 布鲁斯咬牙切齿地按捺住将达格特倒挂在路灯上的冲动;眼下,克拉克才是第一位的。他搂住浑身发烫的克拉克,不无慌乱地开口:“克拉克,你还好吗,你受伤了吗?” 而克拉克,他吃力睁大双眼,直到泪水流下,才抹开眼前迷雾,终于看清布鲁斯的面容,然后安心地回抱住他的腰背。 “布鲁斯,”他呻吟着,断断续续地呼唤,“布鲁斯。……布鲁斯,别离开我,别丢下我。带我回家。” * 当布鲁斯和克拉克一起挤在蝙蝠车里,他就隐约觉察情况失控;而当他把克拉克抱进卧室,呆滞地注视着克拉克颤抖、呻吟,布鲁斯才不得不直面现实。 克拉克的信息素失控似的从床榻中央流溢开去,占领了卧房的每一寸缝隙。布鲁斯甚至感到无地自容,他无措地倒退,却在门口撞上了手挎湿毛巾的阿尔弗雷德。 “您不会想要逃跑吧,布鲁斯老爷。我还以为蝙蝠侠是无所畏惧的。”阿尔弗雷德说。 “这不一样,阿尔弗雷德,”布鲁斯的下唇轻颤,“我不能……绝对不能。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正在经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正在渴求什么。” 但阿尔弗雷德坚决地拦住布鲁斯的去路。他拧紧眉头,说:“克拉克少爷的确对人类社会的某些常规一无所知。但是,他在还没理解‘爱’的定义之前,就爱上了您。情感本身就是脱离逻辑的,无需理解,只需体验。” “你说他爱我,”布鲁斯干笑一声,紧张地瞥了一眼床上的克拉克,“不,阿尔弗雷德,你错了。他只是误以为自己是属于我的。”他停顿了半秒钟,“更何况,退一万步说,哪怕他真的爱我,难道我就非得回应他吗?” “难道不是吗?”阿尔弗雷德反问,“这固然是您自己的选择。但难道您不是这么想的吗?” 老管家把湿毛巾塞进布鲁斯的怀里,关上了房门。布鲁斯僵硬地迈开脚步,警惕地站在床边,却始终与床沿保持一臂距离。 克拉克不安地翻过身,他的双眼紧闭,就连眼睫也在发颤。他的面颊湿漉漉的,几刻钟前换上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浸透,湿成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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