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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持续的沉默过后，阿尔弗雷德轻轻叹了口气。他起身走向布鲁斯的更衣间，从中抽出一条绒被。 布鲁斯不可置信地瞪着阿尔弗雷德，问：“你在做什么？” “这位客人赤身裸体，布鲁斯老爷，这相当不得体，”阿尔弗雷德掖好被角，又魔法般地端来热毛巾，“而且，他看起来并不适应寒冷的环境。他在发抖。” “他可能是个怪物，”布鲁斯说，“或者外星人。”更何况，他知道托马斯。他知道蝙蝠侠是一个韦恩；蝙蝠侠的伪装在他眼前形同虚设。 阿尔弗雷德轻缓地揩去这名怪物——或者外星人脸上的灰垢。同样的，他没有回应布鲁斯的瞪视。他说：“如果他和托马斯老爷相识，就意味着他值得帮助。” 布鲁斯为此皱起上唇，他知道自己无法回绝阿尔弗雷德给出的理由。他咬紧牙关，愤慨地将注意力转移到重启后弹窗不断的蝙蝠电脑上。 “随便你，”他说，“但我很快就会把他处理掉。” 阿尔弗雷德不置可否地挑高眉毛：“我去为客人准备衣物和餐点。” 均匀的呼吸成了盘绕在布鲁斯周身的唯一声响。代码在屏幕上飞速流淌，黑白字影和蝙蝠侠的盔甲相映成趣，令布鲁斯的面容愈显坚毅。他没卸下臂甲，布鲁斯时刻准备应对瞬息即变的动势。安置在岩壁上的蝙蝠摄像头莫无一失地对准医疗床。布鲁斯的后背并不是盲目的。 在绒被的窸窣作响传进布鲁斯耳畔之前，摄像头激发的红光就已经将再次苏醒的不速之客重重笼罩。尖促的警报声频繁轰炸耳膜，而布鲁斯相信，此时正试图将自己塞进薄薄的绒毯背后的陌生来客远比自己更感畏惧。 布鲁斯平静地凝视着那张瘦削的面孔，深凹的眼眶令那双蓝眼睛显得更大，同样也更脆弱。后者局促地捏紧双手，他试探性地同布鲁斯对视。紧接着，他有点胆怯地开口：“托马斯。找到你。”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双腿，支撑着医疗床站起身。深灰色的毛毯坠落在地，堆在他的脚边。他挪动脚步，尝试着靠近布鲁斯，却在下一秒就被布鲁斯压倒在床上。 “你是谁？！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知道‘托马斯’？”布鲁斯的牙齿格格作响，“是谁送你到这里来的？” 但这名不速之客只是惊恐地紧闭双眼。他像是被吓坏了，在布鲁斯的掌控下浑身僵直，却不知怎么的，始终缺乏挣扎逃离的欲望。 “回答！”布鲁斯的怒吼嗡嗡回响，他迫使对方在恐惧中张开双眼，然后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断续的呜咽和破碎的单字。 “托马斯、说、找到你。找到你，朋友，帮助。” 他紧紧握着布鲁斯的手，哀求似的望着布鲁斯：“找到你。不要走。”
第2章 “您把他吓坏了，布鲁斯老爷。”阿尔弗雷德不失严厉地瞥了一眼正在摆弄蝙蝠电脑的布鲁斯。 “我的工作就是恐吓他人，”布鲁斯不为所动地说，“更何况，是他自己提到了托马斯。他知道我和父亲的真实身份。我只是用上了一点蝙蝠侠的手段。” 阿尔弗雷德皱起上唇，露出不认可的表情。他说：“您应该主动找他，向他道歉。热饮有助于缓和恐慌情绪。”他向布鲁斯递来一杯热可可，示意布鲁斯以此作为歉礼，化解两人之间的隔阂。 而布鲁斯则抿紧双唇：“我的确需要找他。但你得和我一起去，阿福。” “我以为您会坚持独断专行的做法。看来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您还是有所成长。”阿尔弗雷德说。 “我得给他做个检查，判断他的……物种，”布鲁斯难掩神态窘迫，“他害怕我。我担心他不愿意让我接近他。” “噢，”阿尔弗雷德不无讥讽地轻哼了一声，“他害怕你。” 但尽心尽责的老管家还是替布鲁斯推开了房门。那名不速之客正蜷缩在立式台灯旁，暖黄色的灯光融化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同时愈发显出他的瘦骨嶙峋。他的后背微弓，肩胛骨隆起的弧度像是荒原上的山丘。 他依旧保持着赤裸，阿尔弗雷德送来的衣裤平整地摆在原地。在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离开之后，他就这么坚持地令自己维持着蜷缩的卵形姿态，甚至没费心碰一碰那些织物。 阿尔弗雷德把热可可搁在一旁的茶几上，他露出慈爱的笑容，但谨慎地与对方保持距离，以免引起对方的应激反应。他温和地问：“您想喝一点热可可吗？这会帮您暖暖身体。” “热可可。”对方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他皱起眉头，像是正在从脑海中搜寻与之对应的存在。大约半分钟过后，他温和地点了点头：“好的，谢谢。” “您比布鲁斯老爷更通人类的礼节。如果您真是一名外星人，我真替人类感到羞愧。”阿尔弗雷德轻轻将马克杯推到陌生来客的手边。 但对方像是被阿尔弗雷德话中的某个单词刺中了。他飞快地收回双手，警惕地环抱双膝。 外星人。他不喜欢这个单词。布鲁斯端详着那张面容上的神情变幻，先是困惑，再是戒备。最后，布鲁斯不会错过那夹杂在畏惧中的，转瞬即逝的憎恶。青年——以他的外表姑且如此定义——侧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尔弗雷德，似乎希望借此判断老管家的意图。 他缺乏正确、合理解读人类情感和意图的能力。他只能隐约判断出阿尔弗雷德的好意，但是——“外星人”——他说了这个单词。通常而言，这个单词对卡尔来说意味着活体解剖和生物实验。卡尔不喜欢这个单词，他不喜欢让除了朋友以外的人发现自己是一个“外星人”。 “阿尔弗雷德，”布鲁斯突然开口，“由我来照顾他。”他从阴影里闪身而出，蝙蝠侠的制服盔甲与韦恩宅的装潢格格不入。布鲁斯并不打算在青年面前卸下防备；即便面对阿尔弗雷德谴责的目光，他不得不让自己的态度变得缓和。 出乎意料的是，青年没有逃开。他根本不会害怕布鲁斯。他有点迷茫地偏过头，紧皱着眉头凝视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的蝙蝠侠，像是正在费力地辨明虚实。 “托马斯？”他小声呼唤，但很快又摇头否定，“不是托马斯。（No Thomas.）” 布鲁斯并未对青年莫须有的称呼报以过激反馈。他不带丝毫犹疑，大步流星地走向对方。青年为此欣喜地站起身来，他匆忙地迈开步伐，甚至在不慎间将马克杯踢翻在地。热可可淌出来，黏着他赤裸的双脚，但他并未因此萌生出丝毫退意。 他在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甜腻的脚印，然后迫不及待地抓住布鲁斯的手臂。 但在下一秒，某种自觉催促他向后退缩。他带着怯意倒退两步，生怕从布鲁斯的眼中捕获厌恶或者愤怒。布鲁斯不喜欢自己，他想，所以他也不会喜欢接受自己的触碰。 布鲁斯的目光从两人一触即离的双手，滑向青年瘦削的面庞。“你的名字，”布鲁斯停顿了半秒钟，“我知道你能够听懂我在问什么。别想故弄玄虚。” 布鲁斯尖锐的愤怒令青年有些手足无措。他不明白自己究竟缘何触怒眼前的蝙蝠侠，托马斯指引他来到此地；他以为这就会是他的安身之处。他以为自己无需再忧心虐待、漂泊和孤独。 “我再说一遍，”布鲁斯不耐烦地抓住青年的手腕，“名字。” ——名字！他张大双眼，几近破碎的回忆丝丝缕缕地从脑后翻上心头。托马斯给过他名字，除了卡尔-艾尔之外，标志着地球印记的名字。 “当你是克拉克的时候，”托马斯说，“你就不再是流亡的氪星人。你不是我们之间的异种。从现在开始，你也是人类，是我们之中的一份子。克拉克，这是你人类的名字，一个全新的开始。” “克拉克。” 克拉克曲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托马斯说，我叫克拉克。” 布鲁斯昂起下巴。又是托马斯。无论这名生物来自何处，他的骗术在蝙蝠侠面前都不过是捉襟见肘。布鲁斯为此冷笑了一声，而这又显而易见地令克拉克无措地眨了眨眼。 “克拉克，”布鲁斯说，“既然如此，跟我来。如果你想要留下，就得接受检查。” 克拉克犹豫地点了点头。检查。这又是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词汇，当那些为他提供医疗监禁的科学家们说出这项要求，就表明克拉克得学会忍耐一种新的折磨。 但是，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布鲁斯，这名蝙蝠侠和托马斯如此相似。 托马斯对克拉克说：“去找他。”在时空覆灭之际，人类的肉体和氪星人的灵魂被撕扯殆尽，在彻底破裂之前，托马斯为克拉克指明了汲汲营营的最后一线生机。 而克拉克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信任自己这位最初，也是最后的朋友。 因此克拉克顺从地跟随着布鲁斯，他的每一步前进都准确地模仿布鲁斯的动作。热可可在他的脚踝上干涸，凝固成深棕色的印痕。四周封闭的机械垂梯让克拉克打了个哆嗦，他在垂梯外停下脚步。但布鲁斯背靠着加固护栏，一言不发地看向克拉克。这意味着克拉克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深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地走向布鲁斯身边，惶恐地注视着门缝变得狭长，继而彻底闭拢。克拉克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他握紧双拳，将目光藏进低垂的眼睑之下。他盯着自己的双脚，紧接着是光裸的小腿，浅色的性器，最后是平坦的，经历过无数次切割的小腹。克拉克的心脏砰砰直跳，令他无由来地意欲作呕。 只是几秒钟，他试着安慰自己，蝙蝠侠不会伤害你。没有解剖，没有手术。不会流血。不需要尖叫。 “你在害怕，”布鲁斯冷不防地开口，“你有幽闭恐惧症。” 克拉克猝然回过头，看向布鲁斯。他像是一头受困于围猎场中战战兢兢的野兽。他先是摇了摇头——他不明白“幽闭恐惧症”的含义，但紧接着，他短促地、飞快地点头。他求救似的向布鲁斯探出手臂，试图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布鲁斯的掌心。 他的前额沁出冷汗，牙关打颤，从急促的喘息声中挤出几句类似哀鸣的呻吟。你不会再感受到疼痛了！克拉克在脑海里冲着自己大喊，别害怕，蝙蝠侠不会丢下任何人。你可以依赖他、信任他。他不会再让你承受折磨。 但那是托马斯的承诺。此时此刻与克拉克同行的蝙蝠侠并非托马斯。他不喜欢克拉克。他会检查克拉克的身体；他会发现克拉克是一名外星人。克拉克抽着凉气，过呼吸令他的眼前发黑。他双膝发软，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会害怕？” 朦胧之中，克拉克听见身边的蝙蝠侠不悦地质问。他的手被紧紧握住，体温透过皮质手套，突破了包裹着克拉克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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