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我想,也许这是一个好时机。 我起身朝森医生走了过去。在那之前,我匆忙到来不及做任何能使自己看起来整洁体面的准备。我只好将制服帽的帽檐正了正,又将襟章和肩章摆正了位置,最后放平了皱起的衣领。 在一切做完之后,我才将已经被压榨到所剩无几的喜悦心情调度出来,喊了他一声:“森医生。” “虽然这不符合上司和下属的相处,不过与谢野君这么强势的话我也还是非常喜欢的…”他还在逗弄着女孩,直到被我唤了一声,才像是突然注意到一般,“…诶?风间君?你受伤了吗?” 他的笑容在一瞬间收起了,连眼睛中的温度也消散了。就像是我那一句称呼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一样,让他瞬间切换了一种模式。 是一种我熟悉的模式。 却不是我期待的模式。 森医生蹙着眉,微微惊讶。在上下打量了我以后,才恍然想起:“我忘了,刚刚与谢野君已经用[请君勿死]将在场的所有士兵都治疗好了。” “我……其实我受了很重的伤。”明明想要说异能力名字的事情,我却不知怎么的又顺着森医生的话题说起了受伤的事情,“有一枚炸弹正好扔到了堑壕附近,我和立原都被炸到了。” 森医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细碎发丝就随着他的动作轻抚过侧颊。他又问我:“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嗯,我现在的身体已经没什么事了。等下就可以返回前线。”我听我自己这样说。 可是我的内心却不满意我的回答。为什么会是如此中规中矩的问答?为什么每一次我和他的对话都要这样公式化?为什么在我面前他从来都不会表露出那样外放的情绪? 也许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也许我应该做出一些改变。 于是我扯出了一个笑容。面部肌肉的牵动,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的笑容也许看起来很奇怪滑稽,可是我已经在努力的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快一些了。 “森医生,立原给我的异能力取了名字。” 对!没错!就这样告诉他! 说我自己很开心! 我期待着他能像对待与谢野那样有热烈的情绪。如果不能的话,那就稍微施舍给我一点就好了。他只要能感受到我的快乐,只要能稍微有一点共情我的快乐,并且将这份几近于无的情绪施舍给我。 我已经在他的眼眸中看到扯出僵硬笑容、宛若小丑的自己了。 然后我听到了森医生一句轻飘飘的回答:“哦?那恭喜风间君了,感觉真不错。看来你已经和士兵们相处的不错了。” 我的笑容好像消失了。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就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对我有其他的情绪。可是我不想放弃,我不甘心。也许正是他对与谢野那样热烈的情绪表达,催生出了我的更多贪心。 我就在想着,啊……原来森医生也可以是这样的吗?他也不只有那种骄矜又高傲的样子啊。他也会走下神坛,变成一个鲜活的人啊。他也可以不再用俯视的目光看人,也可以在其他人面前放低姿态啊。 可是为什么那个人不可以是我呢? 明明他只要稍微施舍给我一点点温度就好了。 我倔强的抿了抿唇,继续说道:“立原给我的异能力取的名字是从诗集上找到的,名字叫[死亡赋格]。” “死亡……赋格吗?”森医生听我这么说就仿佛有了一点兴趣了,他若有所思的说道,“是要通过死亡这种形式来赋予风间君一个完整的人格的意思吗?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个名字还真挺符合风间君的异能力。” 很客观的点评,客观到他一点都没有接收到我的喜悦心情。我感觉到气闷了,并且有点泄气。 可是我又想到,如果我不明白说出来的话,也许森医生并不能很准确的理解我的心思和想法。就比如说我想让他也为我高兴这件事。那我现在不应该泄气,我应该直接说出来。 “森医生,你可以为我高兴一下吗?”我问了出来,并且成功的看到了森医生的瞬间迷茫,“因为我的异能力拥有了名字,我很高兴,所以将它分享给了你。” 森医生在理解了我的要求之后就很慷慨的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拍了拍。在拍完之后或许觉得又不够表达情绪,他就又把手放到我的脑袋上揉了揉。 “异能力拥有名字当然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风间君,我也替你感觉到了开心。” 森医生说了替我开心,甚至还拍了我的肩膀和头发。可是我还是没有感觉开心,甚至有种任务失败的挫败感。他依旧没有对我露出那种真实的情绪和反应。 我终于决定要放弃了。 脱离森医生的搭在我头顶的手,郁闷的走回到了立原的身边,然后在旁边的担架上一躺。士兵们的说话声好吵,我捂紧了耳朵,又往墙边缩了缩,蜷起身子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 就在我独自消化这份郁闷心情的时候,却感觉到了后背被人拍了几下,紧接着便是女孩关切的询问—— “喂!你没事吧,依旧在受伤吗?难道我的异能力失效了吗?不会是真的吧……异能力[请君勿死]!” 在女孩再次施展异能力的时候,我终于放松了蜷缩的身子,躺在担架上看向她。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焦急,手指尖还有隐约的蝴蝶流光。 “我只是不开心而已。”我闷闷的说。 “啊?”女孩停止了施展异能力,骤变的疑惑表情似乎是没有想到我的这个回答,“为什么?” 但是我又越过女孩的肩头看向了她身后不远处的森医生。森医生在把视线看向女孩的时候又变回了那种样子,那种永远也不会对我展露出来的样子。 我没有再理会女孩,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双手抱着头缩到了墙边,我的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这个狭小的空间短暂压制住了我的郁闷。 “与谢野君,我不喜欢你。”我赌气道。 再然后,我就听到了女孩表达自己万分不解的一个语气词。 “哈?”
第12章 暗夜12 其实比起“不喜欢与谢野”来说,我更不喜欢的应该是那个不讨森医生亲近的自己才对。但是与谢野在听我如此直白的说出[不喜欢]之后,就尴尬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我才听到她恼羞成怒的声音:“不、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以为我喜欢你吗?明明身体都已经好了还要躺在这里不回到战场上。你——你这个逃兵!你以后再受伤我也不要给你治疗。” 我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无所谓,我也有异能力。 就是要忍受疼痛的时间长一点罢了。 我已经习惯了。 与谢野很快就成了军队里最受欢迎的人。她的异能力非常厉害,即使是再严重的伤、即使危及生命,与谢野也能在顷刻之间用异能力治疗好。 她的存在确确实实鼓舞到了很多在前线的士兵。如果说之前的时候,每个士兵在上战场之后都会害怕受伤、担心死亡的话——那现在有[请君勿死]作为强大后盾,绝望阴云被阳光冲散了,士气也大涨了许多。 不用担心死亡,甚至不用担心受伤。 只要回到医疗室,与谢野就可以瞬间治疗好。 他们称呼她为[天使]。 她确实是天使,不仅拥有能够治愈别人的强大异能力,而且她拥有一颗和这强大异能力完全相配的善良的心。 我也受过几次大大小小的伤。 每当我被送到医疗室的时候,与谢野总会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就不屑的冷哼一声。她会故意忽视我,先去治疗其他的伤者。可是当她治疗完其他伤者之后,她就会来到我面前。 “喂,我才不想治疗你。但是如果你想通过受伤当一个逃兵的话,那我更看不起你。”她说着就抬起了手,“把你治疗好就赶快回到战场上去,别在这里让我看到心烦。” 她总是嘴硬。一边强调着不想给我治疗,一边又毫不犹豫的施展异能力。每当她施展异能力的时候,别在她发间的金属蝴蝶总会流光溢彩,振翅欲飞。 那是立原送给她的礼物。 她很喜欢。 立原说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计划。这个计划的提出者就是森医生,而计划的最关键人物就是与谢野。至于这个计划的名字——[不死军团]。 [不死军团],顾名思义,建立一支不会有伤亡的强大军团,借此达到以最大限度发挥士兵潜能、以最小损耗支撑战争活动的目的。不死军团的主角就是士兵们,而不死军团最关键的节点就是与谢野的异能力[请君勿死]。 所有人都很高兴。 他们怀揣着对家国的热爱,捧着一颗温热的心脏,义无反顾的成为了[不死军团]的其中一员。 我自然也在其中。 但我不想在意这些。 我只知道森医生投注在与谢野身上的注意力和目光有那么多。在面对与谢野的时候,他就发自内心的开心。无论是和与谢野说话,还是被与谢野嫌弃,他都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和好脾气。 再后来,我就不去医疗室了。 森医生和与谢野出现在医疗室的频率太高了,我很难不把注意力放到他们两人身上。但这样的话,我又会疑惑、郁闷、迷茫。那些我所想不通的、求不到的,还是不要面对比较好。 我不如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前线。 我不是那些普通士兵,我是异能力者。不会危及生命的伤我可以自我修复,危及生命的伤甚至是死掉我依旧可以再生。 那我一点都没有麻烦与谢野的必要。 就算是疼一段时间,忍过去也就算了。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的驻守在前线。可是在有一次执行排雷任务的时候,我还是不小心踩中了地雷,当场被炸飞了出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医疗室了。 久违的医疗室,久违的与谢野。 与谢野的脸色有几分苍白,眼睛中也蕴含着深深的疲惫。她现在已经不像刚被森医生带来的时候那样有活力了。甚至是在看到我已经醒过来之后,她也没有心情和力气说“讨厌我”之类的话了。 “辛苦你了。”我声音沙哑,“与谢野君。” 我的大脑有些眩晕,眼前也有点失真,甚至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这是我第一次距离一颗炸弹如此之近,进到即使身体已经修复好了,灵魂却仿佛还停留在那一场爆炸中。 而灵魂的疼痛仿佛也能传递到□□之上。那种碾碎、炸开、崩裂的感觉,身体变成碎片的那一瞬间的疼痛,像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攀附到我的身上,钻进了每一处皮肤下,骨骼中。 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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