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喇昆仑在土耳其语里有“黑色碎石”的含义,但是我网上搜图片的时候,无疑看到的全都是白雪,与这么暗沉的一个名字实在相差过大。胖子早就注意到了照片上的细节。照片很有讲究,细看之后会发现,它是顺着一条道路崎岖而上的,最后停止蜿蜒的路线是在绕过一个湖泊的地方,对比一下西藏自治区境内地图不难发现,那正是喀喇昆仑山的入口处,差不多就是神仙湾所在的地方。神仙湾对于我们来说,曾经都是一个留在印象里面不大深刻的名字。难得再难得会在新闻上看到那里哨岗的士兵高原红的脸和发亮的眼睛,一切都离开我们太遥远。但是现在看来我们偏偏要去的就是那里。小花一边翻着地图册头也不抬地说:“有件事有点困难,我们好像要越过边哨。那边是三国交界,而且好像山口正对着克什米尔地区的印巴停火线哦!”我一听到越过边哨这种问题,立刻又回想起来那次云顶天宫的经历。他娘的,怎么一动就要越境。 “这是后话,到那再说吧,先考虑怎么活着到那边吧。那鬼地方也不是这么好去的。”胖子说完,把图丢去了一边。 研究路线的整个过程中,李如风和闷油瓶都没有说话。闷油瓶始终显示出来的是半思考状态,丝毫没有对这两张照片提出任何疑问。我终于忍不住问他:“烂柯山的事情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他没有及时回答我,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有些,并不是全部。”他说完这句,我卡了一堆在喉咙口的问题被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接下来,就是紧张的准备工作。我们要从成都直飞拉萨,而武器不能过安检,所以我们决定,剩余的一些必要的装备,到了拉萨之后再想办法。于是我们带走的只是高原旅游必备,和登山装备,同其他普通游客没什么区别。最后我们还是分了三批人走,由于这条路比之前想象的还要有难度,所以我们增加了同行的人数,最后小花和我各自从近处又抽调了一些人手。这样,最后我们的人数要是一起走的话就会非常惹眼。为了避免这种招摇过市,我们商量之后决定由小花和黑眼镜带着一批人先走,然后胖子和李如风带着人作为第二批。我和闷油瓶留下来扫尾,剩下的人跟我们一起走。 一路到拉萨的过程不赘述。我们在拉萨呆了两天,黑眼镜看来以前在这里没少混,走哪都有熟人可以打起招呼来。也因为他,我们得了不少好处,枪支和手榴弹都准备得很顺利。我的高原反应甚少,这倒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不过刚到拉萨的那天,就出了一件事。 队里有人高原反应过度,开始出现神志不清的现象。那是小花手下一个刚满二十岁的毛头小伙。我看到他之时,他在床上浑身抽搐。我刚想去楼下找人帮忙叫医生的时候,只听有人吼了一句:“医生来了!”我抬头一看,顿时傻了。——齐蒙古!! 最后我得到了确认,他要跟队一起走,作为随队医生。 “为什么?”我不知道现在海拔有多高了,这里海拔不是很稳定,有一些路段高,有些路段低,我发现我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已经没有了之前在拉萨的那种活力。也可能是从拉萨出发前准备工作做得太累了,倒是没有胸闷气短,这是觉得说话费劲。我歪着脑袋用眼睛看着坐在身边的闷油瓶,却在问前面副驾驶座位上的齐蒙古这个问题。 他一路都在和我们在当地找的司机说话,医生就是医生,估计是有什么克服高原反应的密宝,全程完全看不出有一点问题。闷油瓶上车之后,一直在睡觉,听见我说话,突然慢慢睁开眼睛,皱着眉头侧头看着我。小贱在他的手里蜷缩成一小团,它的铃铛依旧没有归位。这阶段,一切都显得太紧张,看着它空荡荡的脖子,我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它,被这么多事情压来压去,我总是不记得要向李如风开口说帮小贱系回铃铛的事情。 闷油瓶的脸在我眼睛里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一阵困倦像大浪一样拍打过来,直接把我的眼皮给盖上了。 齐蒙古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前座传来:“不光是老九门的宿命,而且我也想你活着去找到救活你自己的办法……”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开始离我远了。没有做任何准备突然上海拔太高的地方果然不能瞬间适应。这都是需要过程的。 睡一觉,睁开眼可能就是阿里了。 这可能是一条单行线。有去未必有回。这也是一条自我救赎之路,周围的白色把我闭着的眼睛都刺痛了,世界上没有比这种白更耀眼的白,也没有比雪更干净纯粹的物质,这种连绵的白色可能总让人觉得自己有太多的罪孽需要被清洗。 我在睡着之前,无意识地把手伸过去想摸摸小贱的的脑袋,闭着眼睛不小心碰到了一块冷冰冰的东西。我顿时心里跟着感到一阵凉,条件反射地把手缩了回来。隐约之间,那块冰又碰到了我,三百六十度包裹住了我的右手。在我睡着之前,那凉始终未去。 第85章 启程(二) 我睁开眼的时候,是窗外一片静谧的黑色。 这里的黑要比杭州夜空的黑颜色幽深许多,依旧清晰留于脑中的那些白天所见到的雪线,现在也只是隐隐约约起伏在黑色的幕布后面,撩起一片动人心魄的雄壮。是一片冰凉刺激了我的脸,我才突然醒了过来。好像记得做了什么缺乏具体情节的梦,睁开眼就被遗忘了。在我右手边坐着一个青年,他漆黑的眸子望着我,他的眼睛好比现在窗外的夜天,西藏的天有种清净,附加着沧桑,正如同他的眼。我想,应该是他把我喊了起来。我醒过来时候的头顶着窗玻璃,只觉出左脸上那块冰冷格外突兀。 我刚睁眼,脑中依旧恍惚。青年收回贴近我的身体,做出准备下车的姿势。我扯住他羽绒衣的衣角,问道:“小哥,我们到了?” 他回头看了看我,说:“嗯,到桑桑了,我们今晚要在这里过夜。”说完,他的衣角在我手中一滑,纵身一跃,便落在了车门前的地面上。车门一打开,迅速有股寒气逼入,瞬间让我完全清醒了过来。这里有的不是夜凉,是夜冻啊。 我一动才发现,小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在了我盖在身上的羽绒衣里头,衣服被我一抽,它突然就跳了起来,直接蹿上了我的胳膊,我感觉到它在瑟瑟发抖。毕竟猫不是狗,对寒冷的抵御能力还是比较差。我有些担心,李如风和闷油瓶都坚持要带它来,我想它肯定是会对我们有所用处的,但是这么冷的地方,它会不会还没到目的地就被冻死?再加上高海拔,假如它缺氧的话,难道还得用氧气瓶给它接氧? 我把小贱抱起来塞进我的衣服里,跳下了车。 我们的车停在一家宾馆的院内空地上。这里四下里几乎没什么车,就只见我们的车浩浩荡荡停了一排。司机师傅用很重的口音说:“假如现在是旅游季节的话,这里应该会有很多游客和很多车辆。现在的话,人就少了很多。”我勉强理解了他的意思。这才忽然意识到,现在是一月,气候和暴风雪几乎成为了众人都不选择冬季出游来这里的直接原因,危险性太大。这一次,我和小花都一致同意花钱买安稳,自己人开车的话会耗去很多不必要的体力,而且没有在这种路上开车经验的往往很容易出危险,更何况对高原的适应力总归是有限的。我们要把大家的体力留存到最后。所以我们花了几乎比平时高出来一倍的价格,才找到了愿意开全程的司机向导,但是也仅仅是三个。所以还有三辆车,必须得自己人去开。 其实我对西藏的路线和地势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了解,开始的时候对从拉萨去阿里的时间全无概念。听司机一说有新修公路,总以为最多十二个小时也就到了,后来才知道,即便是最快,一路不停不休,也需要将近整整多出一倍的时间。而现在这个季节原本就几乎没有司机愿意开这趟赌命之旅,所以求快几乎没可能,我们至少要在桑桑这里休息一晚上。 小花穿着白色羽绒衣从后面一辆车上下来,他终于手里面没有一如平常地端着手机,而是换了一张地图,看到我便说:“这里果然没有加油站,幸好过拉孜的时候把油补足了。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一辆东风来装油。”说完,戴着棉手套摸了摸头发,就和黑眼镜走进了宾馆大堂。大堂厚实的门立刻把大风挡在了外边。这里装修简易,但是看起来很整洁。虽然已经和拉萨的住宿有比较明显的差别,却也好算是非常不错了。胖子和李如风是最后两个到的。他们进来之前把所有的车辆和装备都检查了一遍。桑桑虽然是个小县城,但却是这条通往阿里的道路上很重要的一个补给站。这里还至少有商店,饭馆和这种标间住宿宾馆。过了这里,前面就很难找到这么像样的地方休息了。其实现在时间还早,宾馆大堂的钟显示的时间是20:24,但是外面天却已经黑得仿佛深夜了。 我望了望门外,院子很大,对面还有一家灯火通明的饭馆,里面稀稀落落坐了几小桌人在吃饭。房间的分配就像当初的配置,从这趟旅程一路开始到拉萨,再到现在,一直都是我和闷油瓶一间房。闷油瓶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背包,正坐在大堂的沙发上面,看着外面发呆。我看着他随意搭在沙发背上的手,突然有个冰凉的触觉撞击了一下我的大脑,某些感觉刹那间变得尤为接近,停留在手上的知觉,却被一片模糊所盖住了,最终未被想起。 “房间钥匙,请您收好。”前台小姐的普通话一点奇怪的腔调都没有,她打断了我思路,笑眯眯地把钥匙递来我的面前。李如风走过来,看着我,脸上带笑地问道:“你怎么样?这里地势还不太高,待会儿我们吃饭的时候要研究一下明天走的路线。”我点点头,越过他去看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的闷油瓶,在独自往楼上走。 “快,快,小贱,上去放东西,走走走!”胖子挥舞着手里的地图,从繁忙的两手当中腾出了三根指头,勾着李如风的背包扣就往楼上走,边走边转头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敢打赌,胖子喊的小贱绝对是小贱的那个贱。胖子的飞眼却被站在我身后的齐蒙古拾了过去,他走到我前面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闷油瓶,现在大堂就剩我们了,其他人都上去了。他一回头,哼着什么不着调的小曲,摇晃着脑袋也上楼了。 我现在看着闷油瓶,他停在离开我不远的楼梯口等我,他肩上的背包看上去很沉。不知道是受到什么的影响,我竟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却在大脑里搜罗不到半点信息。“走吧。”他说。 房间在三楼。306。进屋的时候,旁边305的房间门正好被打开了。我半个身体走进去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视线角落里出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人影。但是当我侧头去看之时,走道里头却空空如也,只听见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想,要么是我们中的谁也住在隔壁,或者就是我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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