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镜就跟在我身后,走出医院门诊大楼,他又把烟掏出来,抽出一支点上。又是黄鹤楼。我竟然看着烟盒都感到烦躁,满脑子全是闷油瓶在我面前吞云吐雾的画面。我走到花坛边上,一屁股坐了下来。黑眼镜走过来,在我边上坐下。 “你要问我什么,你问吧。” 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吐出一口烟,也侧脸看着我,显得很从容,似乎早就为我所要问的一系列问题做好了应对的充分准备了。他这太过淡然的表情让我觉得就算我问,也未必就能问出真相。他这么太主动地送上门,我倒是反而心思放太远,一时难以收回来组织好问询的言语了。 他见我沉默了十几秒都没有说话,于是又说:“你是不是想问那张照片的事情?” 我一惊:“是小花告诉你的?” 黑眼镜在地上掐灭了烟头,对我说:“他和我提到了照片,但是什么都没问,所以我也什么都没说。” 我继续看着他,在等他说接下来的话。 “很多时候,人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比如我。正如你看到的,陈文德找我是有原因的,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曾经是一条船上的人。当然这条船必定不会是什么好船,但那条船够大,一直到今天它也一样。我可能和你们中的某些人一样,很早就打了退堂鼓。并且我这个退堂鼓打得还特别没有章法,我没有设计任何后路留给自己,所以我得到的报应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双儿和阿保,可能是最无辜的被带入者,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选择性地被卷入了一场完全没有必要过滤他们人生的生死,只是因为他们是孤儿,而正好又被挑选了出来。所以他们从被选中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今天的这个结局。所以,呵呵,有件事情必须告诉你,在烂柯山的时候,确实是我放走双儿的。但是今天这反正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她也已经死了。陈文德并不是这个组织最大的头目,他上面还有人。”他停了下,掏出烟来又点上一支。 我脑中的思路渐渐有所回转地清晰了起来:“那个叫名扬的女人到底是谁?” “组织里很重要的一个人。她是因为我才弄成那样的。就是因为当时为了帮我离开,否则她很可能根本不会被他们注射慢性尸毒。” “最后开枪打死她的是我。”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我还没问之前你们到底经历什么,不过也七七八八能猜出大概了。不关你的事,你能活着就不错了,换谁都一样。” 他猛吸一口烟,继续说:“她是组织里的药剂师。那些尸毒和暂缓性解药都是她研究出来的。但是最讽刺的是,她始终研制不出来最终的解药。你可能也发现了,这个组织就是靠这种残忍的东西去控制人,这也是我后来才发现的。双儿他们是行动者,没有名字,只有编号。还记得死在二月红老宅的陈秋吗?那是陈文德的侄子,不过陈文德在有些事情上没有决定权,最后他自己的侄子还不得捧出去送死。这个组织里面,没几个有人性的。” “目的呢?组织的目的是什么?” “呵呵。小三爷,我不知道。我被找进去的时候,这个组织已经很强大了。你看到的这部分,只是显露在台面上的一小部分,大的那块始终被藏得很深。这几年,我一直在查,但是处处被阻拦,连头绪都没有。我也很想知道他们的目的。我们被招进去,都只负责自己应该负责的一部分,身周就像被围了墙,信息都被堵死在墙外,没有任何流通的可能。我就是支持技术这块的,你懂的。”他边说边笑着朝我甩了个眼色。“我和李如风认识纯粹巧合,有次下斗正好碰到了一起。我后来把名扬安置在李家一处半荒废的老宅里,你肯定去过了吧。名扬就一直在那里呆着,我把她锁在了里面,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办法救她。直到后来终于传出了尸玉散的说法,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原来这么多的人都有命悬在那三块石头上。包括你的。所以,西藏我们必须去,很多个中的东西,我也不清楚,但是就我对陈文德的认识来看,很可能那里有我们所有人想找的东西。” “那张照片上闷油瓶和齐……和那个我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地方之前有棺材,还有那个牌位都是怎么回事?”我一下觉得问题全都堵在脑中了,我希望他要解释的话一次都说清楚。 “慢着慢着……你别急。说清楚。什么棺材?什么牌位?那个地方是以前的实验所,同时被当培训基地来用。那些行动者被培养和注射尸毒都在那里。至于你说的棺材,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牌位?闷油瓶是谁?” 我一愣,完全没反应到刚刚自己说的是“闷油瓶”三个字。 “哦!你说哑巴!哈哈!闷油瓶!”他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我其实没见过照片。我只是隐约记得拍照的时候那几个人。当时陈文德好像还带了一个人过来,那人年纪很轻,陈文德对他挺恭敬的。不过到最后我也没搞懂那到底是个什么人。就拍了照片,之后也没见过那人了。长什么样我也忘记了。不过拍照的时候,没有哑巴。我很确定,没有他在。我其实不常去那个地方,那天去拍照的理由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的,知道之后我就再也呆不下去了。那是为了纪念一期尸毒试验成功。” 我仔细想了想,假如他说的是事实,闷油瓶确实是站在后面,没有正面走入镜头,只是恰好被拍到。假如说,黑眼镜确实没有看见过照片,不知道有他也合情合理。“那我呢?那张照片上有我!” 他皱着眉头转过脸来看我,一脸不解地说:“你?怎么可能?!” 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说那张照片上没有和我一样的人?照片上那个头转在后面的不是我的脸? “我就算记漏了什么人,也不可能有你我记不得吧!”他说完,我顿时心里一层毛。没关系,我深吸一口气,照片在胖子那里,回去之后指着问他就是了。难道那个侧面不是我的侧面?那不就是说那个出现在照片上的人就不是齐羽了。我原本非常肯定那是一张和我一样的侧脸,但是现在光靠着凭空想象,就很难不受摇摆了。必须要看着照片问他,才能问清楚。 所以现在看来,假如黑眼镜说的是实话,那么他也只是浅在表面的认识里,内里的东西他也并不很了解。但也未必全是,他既然做好了充分准备来回答我的问题,很有可能有什么没说,或者有什么是骗我的。不过假如他有心骗我,我就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目前也只好这样。 我心里在盘算一些东西,有些地方总觉得不对头,但是我又说不上上来是哪里不对。 正想着,黑眼镜突然“嘿”了一声,拍拍我的肩膀。 我先转头看他,看到他正半抬头看着面前。 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闷油瓶。他手里拿着手机,低头看着我们。 “小哥……你……他呢?”我故作镇定地站起来,问他道。 “谁?” “刚刚不是?……我听齐豢说,好像有个冒充我的来晃过……”我说得很小声,主要是这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嗯。是有,不过不是来这里,是去了胖子那边。李如风看出来不对,就打电话来问。不过那时候已经晚了,那个人进去问胖子要了一个东西,当时谁都没有看出不对来。估计盯我们一路了。我刚刚打电话问了胖子情况,现在手机没电了。” 我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也就是说,闷油瓶压根没看到他。怪不得刚刚打他手机占线,原来他一直在这里和胖子打电话。 “他问胖子要了什么东西?” “照片。” 第84章 启程(一) 我们的车子现在已经驶上了新藏公路。一切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快。我们一行六辆配备优良的路虎行驶在公路上。 现在行驶的地段大多都已经在海拔三千米以上了,周围的景色,除了被白雪覆盖的山脉,就是沿边的泥土,偶尔会出现一个较大的湖泊。这就是这条路上的高原风光。只有车轮底下这块新修不久的柏油路显得格外有生命力。周围似乎每个人都有程度不同的高原反应,除了司机,一路都很愉快地哼着曲子。他说,以前从拉萨到阿里几乎都是做梦,现在铺了这样一条路,已经是神赐了。 可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并不是阿里,而是喀喇昆仑山的入口。 闷油瓶口中的照片,在他说出来的同时,我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张。往往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当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切入口,全心全意开始寻觅之时,线索又被切断了。那张照片正是胖子找到的那张,也就是我前脚正在想着要拿照片找黑眼镜核对的那张。从医院回去之后,胖子简单说了一下“齐羽来骗”的经过。说白了,他只是从容不迫地走进去,找服务员又要了几瓶酒(狗崽子,演戏真是到位),笑着眼望大家,前后只说了寥寥几字,给大家敬酒。吃惯场面饭的都知道,这样一种场合,只要当头的一站起来敬酒,很容易把饭桌上的热度带动起来,接下来就很顺利了,大家热血沸腾,就开始走杯了。他趁乱拉着胖子去外面说话,说是那张照片他想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让胖子拿出来给他看(神人,连胖子把照片贴身放的事情都知道),胖子当时确实没想这么多,只当是为了避开坐在里面的李如风和那些手下。防人之心不可无确实不是没道理。当时照片到他手中,他也只是端着仔细看了两眼,就迅速交还给胖子了,还特地说让他放好。后来,他再次离席就没有再出现。李如风在他走了大概十分钟的时候,发现了不对。是衣服。这么大的一个漏洞,大家却在当时谁都没有留意到。于是胖子赶紧打电话找闷油瓶确认,同时发现,贴身放的那张照片不见了。 我听完只觉得胸口有团火欲从嘴里喷出来,他果然注定是我的死对头,又一次在转眼之间断了我的重要线索和凭证。但是我同时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他既然能为了一张照片特地折返,那说明这照片里面肯定藏了什么秘密。并且,那个转头的人,我瞬间就更加肯定,是他自己没错。 胖子把手机里面的照片扫描了出来,放大了数倍被标注成地图一路带在身上。其实原本看这两张照片的时候,胖子就看得比我要清楚。我只是印象里有个大概,我知道那是哪里。喀喇昆仑海拔几乎都在六千米以上,被称为“莽昆仑”,是龙脊。胖子看着图的时候说起了龙脉的问题。我早在先哲杨筠松的《撼龙经》里面读到过相关的记载:“须弥山是天地骨,中镇天地为巨物;如人瘠背与顶梁,生出四肢龙突兀。”所谓的须弥山就是指的喀喇昆仑山,三大干龙均发源于这里。其中北龙自此发脉至长白山,从朝鲜、南韩入海,形成一个回龙顾祖之象,很像汉字里面的“勺”字。咦?长白山?这条龙脉,竟然是从昆仑山开始到长白山结束的。我不得不留意到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这两山之间立刻串联起来了一条清晰的线路,这之间原来从本质上就有如此的关联。从看过照片到现在,我倒是从来没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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