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匆吃过饭,将轻功提至极致,飞步登上武当金顶。 天气微阴,一轮红日漂浮在远方的云海之中。 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刚刚打完一套太极,正收手站立,衣袂飘飘,笑容慈祥地看着攀援而上的年轻人。 苏梦枕俯身行礼:“徒孙张无忌,参见太师父!” 半晌无声,他抬起头,与对方的目光接触。 老者笑容依然慈祥,双眸却仿佛霎那间透刺了苏梦枕的灵魂。 “孩子,”张三丰的声音慈爱,却有力,“你从哪里来的?” 微风吹拂过苏梦枕鬓角的乱发,引发脸颊上的一阵微痒,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道:“晚辈,来自于二百三十六年前的汴京!” 张三丰叹了口气,道:“一个被乌云遮蔽的年代,一个即将被风暴吞没的地方。” 他扶起苏梦枕,又道:“孩子,我那无忌孩儿,如今在哪里?” 苏梦枕有些惭愧,他很少产生这种情绪,但在这个仿佛无所不知的老人面前,一切情绪都无所遁形。 他道:“张教主,如今就在二百三十六年前的汴京!” 他将二人如何互换,又顶着对方的名头做了哪些事,事无巨细地倾诉给眼前的老人听。 说这些话时,苏梦枕不再是叱咤风云的汴京白道龙首,也不再是即将挥师北上、驱逐元人的明教明王,而成了一个单纯的晚辈后生,想问一问长辈的意见,听一听长者的教诲。 张三丰拉他坐在岩石上,仔细地聆听他的每一句话,并适时给出建议和理解。 已有多少年,没有这种被人呵护、照拂的感觉了? 自从父亲苏遮慕去后,他就永远只能走在人前,用一副病骨承担一切,照拂别人的一切! 当他说完,长者智慧的眼眸中,已充满叹息与悲怜。 “好孩子,你把自己迫的太紧了些。” 张三丰道:“在你看来,你的病是被这股一往无前的精气神压制着,才没有将你击倒。但也许,你的许多病就是来源于这些精神上的压力呢!” 他站起身,缓缓摆了个起手式,道:“我有一套太极心法,有助于缓和情绪,养身健体。你若看得上,我便传于你吧!” 苏梦枕早已随他起身,拱手道:“前辈,不瞒您说,太极拳、太极掌,张教主都已教过我。” “看来,我那无忌孩儿与你甚是投缘呐!” 张三丰哈哈一笑,道:“不过,我要教你的这一套掌法,与无忌孩儿所学略有不同,对你的体质会更合适些。” 金顶上,山风猎猎,老人一身白衣飘飘,缓而不断地打完一路掌法。 张三丰走至苏梦枕面前,开始一招一式地指点年轻人的发力,又让他盘腿坐下,再一点一滴地教导吐纳。 红日慢慢挣脱云层,一缕一缕地散发出金色的光辉,将苏梦枕包裹得暖洋洋、怡怡然。 他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又有了被长辈宠爱的感觉。
第89章 你最舍不下谁 张无忌醒来,发现自己依然在武当山,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看来,这苏楼主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他匆匆洗漱出门,迎面撞上提着食篮缓步而来的杨不悔,忙从她手中接过食篮,笑道:“不悔妹妹,你如今身子不便,这些费力气的活儿,哪能劳烦六婶大驾呢?” “怎么今日又像换了个人?”杨不悔奇怪地看着他,“你昨天那副皮笑肉不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样子呢?” 张无忌讪笑道:“我哪有,可能是长时间不回武当,太过激动了吧!” 杨不悔撇嘴道:“你那副骄傲样子,就像已登基称帝了一般,可看不出一分激动!” 她挥手道:“不逗你了,快去吃喝收拾,你太师父依然在金顶等你呐!” 张无忌打开食篮,见是一碗清粥,两碟素菜,并两个大白馒头。 他直接席地而坐,一扫而空。 杨不悔掩嘴笑道:“都称王的人了,还这般不讲究!” 张无忌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跳起身,笑道:“称王非我愿,若是我能选,只想做武当的一名小道童!” 他丢下食篮,边飞身后掠,边向杨不悔招手笑道:“待我见过太师父,再去拜见各位师伯、师叔!” 张三丰早已打完太极拳,背手站在峰顶,远远看见施展武当梯云纵攀援而上的人,笑了。 这个,当然就是他的无忌孙儿了。 张无忌扑身跪在张三丰面前,激动地道:“孙儿张无忌,见过太师父!” 张三丰拉起他,连声道:“好好好!好孩子!” 昨日苏梦枕说过的话,经由张无忌的口,又细细叙述了一番。 除了期间的取舍与心情,大致不差。 昨日苏梦枕坐过的岩石上,坐着颓然无措的张无忌,他以求恳的语气道:“太师父,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张三丰道:“世上最难之事,莫过于从心二字!” “依你刚才所说,你最关心的事,莫过于这三件!” 他坐在张无忌身边,信手从旁边摸出一块石头:“这一块,是赵敏姑娘!” 张无忌叹道:“敏妹如今与我已是生死大仇,据我派人探来的消息,她如今追随在王保保身边,很是折了我明教的几员大将!” 张三丰将那块石头放入张无忌手里,劝道:“立场之别,本就难以消融。若没有杀父之仇,她勉强追随在你身边,也未必不痛苦!” 张无忌点头,将代表赵敏的石头放在一边。 张三丰又摸出一块石头:“这一块,是明教!” 张无忌接过,道:“我本就是临时受命,接过明教重任,可惜一直未找到贤能接替。” 他举起那块石头:“朱元璋倒是有大才,可是我又担心他容不下兄弟。听花公子说,常大哥、徐大哥似乎都没能得到善终!” 张三丰抚须笑道:“君王无道,往往是少了敬畏之心。他年纪长于你,活得必不如你长。他又深知你武功出神入化,可无声无息取了他的命,你何愁震慑不了他?” 张无忌咧嘴一笑,将那块石头与赵敏的石头摆在一起。 张三丰又摸出一块石头:“这是靖康之耻!” 张无忌点头:“一切若已尘埃落定也就罢了,可既然教我在发生之前知道了,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他伸手去接,张三丰却并未将石头递给他,道:“宋发展至那个地步,人祸固然是其中一部分。然而宋长期重文抑武、国力积弱却是根源,就算多了你一个,也未必就能改变历史。” 红袖刀的光影在张无忌眼前划过,凄迷却又凌厉的一击! 他不由得道:“大丈夫行事,不过是“尽人事”三字,岂能束手就擒?” 张三丰笑道:“这可不像是你说话的语气......” 张无忌嘿嘿笑道:“这是苏楼主的话,我俩书信往来时,他总是有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他提到苏梦枕时,整个人忽然一扫方才的低迷之气,灵动起来。 张三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转身找了块石头出来:“本来没有这一块,但现在看来,这一块怕才是最重的。” 他将那块石头郑重地递到张无忌手里:“苏梦枕,苏楼主!” 这是一块带着棱角的青石,张无忌捧在手里,缓缓摩挲片刻,才道:“他的身体很差,每口呼吸都仿佛最后一次。我想好好替他调理治疗,可他总也停不下来。我养一天,他第二天只会消耗更多.....” 他将青石放在自己的腿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它:“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张三丰叹了口气,转而问了一个问题:“在你看来,这位苏楼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塔之上,苏梦枕缓缓地打了一遍太极掌,许是真的有效,半个时辰过去,他竟然只咳了两次。 杨无邪一声不响地站在楼口,待他收功,才恰到好处地递上一块棉布巾子,笑道:“这套掌法,比张教主平时打的更加舒缓。” 苏梦枕擦了鬓间细汗,喝了放至微温的清茶,也问了杨无邪一个问题:“依你看,张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无邪想了想,回道:“他像是春日里的一湾清泉,不骄不躁地流过每一处,尽力滋润遇到的每一个人。” 苏梦枕出了会儿神,方道:“我原也这么想,可今日醒来时,却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他走至窗边,站定,道:“张无忌表面看起来像是潺潺清泉,其实却是深不可测的海洋,虽永远不会主动掀起风浪,一旦动了真格,咱们这里,将无人是对手!” 杨无邪悚然:“这位张教主,会比关七、元十三限还深不可测么?” 苏梦枕负手而立,淡然道:“我只是使用他的内力,已可万军之中轻松取人首级,咱们这里,又有谁能做到?” 杨无邪动容:“如此说,要做那件大事,他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苏梦枕眼眸微闭,未做回答。 杨无邪激动起来:“倘若,他也能像花公子一般,到咱们这边来......” 苏梦枕叹道:“他大业将成,即将成为天下之主,有何理由上咱们这艘飘摇于风雨中的破船?” 杨无邪搓手道:“情?花公子不也为了无情总捕舍家抛业么?” 苏梦枕凉凉地一笑:“他在那边已有情人,虽然被我给拆散了!” 杨无邪道:“义?咱们晓之以情理,动之以大义,张教主是个好人,必然会为了百姓挺身而出!” 苏梦枕道:“在他们那边,也有百姓指着他呢,还是全天下的百姓!” 杨无邪已经有些丧气:“不行,就骗,都说君子可欺之以方......”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苏梦枕的眼神,明显不赞成起来。 武当金顶上,张无忌已回答了张三丰的问题。 他道:“苏楼主,像寒冬里的一簇火焰,每一次奋不顾身地燃放生命,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温暖那个世界!” 张三丰点头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野!你想治好他,也在情理之中。” 张无忌站起身,有些激动地道:“他这一生,没有一刻感受过身体上的舒适。我呆在他的身体里时,连呼吸都是痛苦的;咳嗽起来时,整个身体都弓成一团;不管多厚的被褥,多温暖的房间,一夜过去,他的手脚还是冷得彻骨......” 他的语气,就仿佛恨不得立时冲过去,温暖他口中那个人一般。 张三丰心底暗暗一叹:孽缘! “你的苦恼,就是如何在这四块石头中作出选择。” 他站起身,向张无忌笑道:“你如今,已经作出了选择!” 张无忌愕然,低头才看见,代表苏梦枕的那块石头,依然被他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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