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身边的古松居士呵呵笑道:“老实和尚,你是方外之人,如何像我等俗务缠身者姗姗来迟呢!须得自罚三杯!” 老实和尚笑道:“和尚本没有来迟的,只是中途接到传信,才发现少备了贺礼,故而专门又跑了一趟!” 他从左袖中拿出一串松木念珠,恭恭敬敬地递给花老爷道:“和尚亲手雕的念珠一串,恭祝花老爷寿比南山不老松!” 武当木道人点头道:“这寿礼送的很应景!” 老实和尚又从右袖中摸出一对千眼菩提,送到花满楼面前,道:“这是给七公子和七夫人的定亲之礼!仓促之下,不成敬意!” 千眼菩提又叫同心果,送给新人自是合适不过,可今日当真有新人吗? 老实和尚的话一落,有几个门派的掌门也站起身道:“原来今日果真还是七公子的定亲宴,我们只当是谣传,看来要补上贺礼了!” 厅内近百人同时窃窃私语,木道人奇道:“七童今日要定亲吗?” 世人皆知,老实和尚从不说谎。 花满楼也已怔住,他虽想要向家人表明无情的身份,但却并不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可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否定无情。 他伸手接过老实和尚的贺礼,笑道:“多谢大师!我确实有了要相伴一生的那个人,这份礼物我也代他收下,但今日却当真只是家父寿诞。请大师入席用斋!” 知情的二童、三童、四童、六童皆不出声。 独有五童花盈轩低声问邻座人:“七童有了意中人?谁啊?峨眉四秀中的哪位吗?” 他的邻座正是无情,无情摇头不语,心中却已泛起千百种滋味。 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花满楼的声音轻而清晰:“放心!” 忽有人道:“听说这位准七夫人轻功绝顶,比司空摘星还要轻灵!还是位暗器高手,就算全唐门的人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花满楼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个传谣的人,很懂得替你制造麻烦。” 无情苦笑,他不怕麻烦,他只怕把麻烦带给身边的人。 他已不敢抬头,与任何一个花家人对视。 有人在他肩背上轻柔地拍了拍,花繁城对他温柔地笑笑,然后走至花老爷身边,附耳低语。 又有人道:“据说,这位新人坐着不动,就能力退六扇门总捕与峨眉双英!” 长乐山庄主人司马紫衣笑问金九龄:“金老总,可有此事!” 金九龄的脸已涨得通红,却未否认:“不错,这人的心智、武功,我确实都佩服得很!” 严人英奇道:“金老总,那夜逼退咱们的不是……” 孙秀青、石秀雪一左一右拉住了他。 司马紫衣笑道:“江湖上竟不知何时出了位这样的绝代佳人?花老爷,得此佳媳,须得多饮几杯啊!” 花家大童花荣宇要站起澄清,却被花老爷按下。 花老爷缓缓起身,举杯笑道:“七童虽有意中人,今日却不是他们的定亲之礼。” 他呵呵轻笑一声,抚须道:“定亲须得三媒六证,耗日繁多,绝不会附在寿宴上敷衍了事。诸位,今日就只是老朽的花甲之宴,请!”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众人自不好追问,更不好强行再偏离主题,只得举杯共饮。 花老爷本不是多话的人,接下来却谈笑风生、滔滔不绝,绝不给在座诸人引领话题的机会。 花家的几位公子看明白父亲的意思,也开始侃侃而谈,举杯劝饮,直至宾主尽欢,客人渐次离席。 日影西斜,正厅内已只剩下紧要亲朋,花老爷借口更衣,让花荣宇、花繁城引众人到花园里去赏花消食。 不一会儿,花府总管花安穿过人流,向花满楼低声道:“七公子,老爷请你和成公子到书房去!” 顾惜朝远远看见,轻笑一声,凑到戚少商耳边道:“如果,你有花满楼这一大家子家人,且能做到今日这番地步,我也相信你!” 戚少商却皱眉道:“谁给这和尚的假消息?” 顾惜朝敛了笑容,举杯饮酒,唇不动,音冰冷:“我怎么知道?” 霍天青咳了一声,起身道:“副总管,贺寿之事已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做,就此去向主人告辞吧!” 花满楼推着无情走出正厅,远离喧嚣人群。 无情叹道:“若与你有情的是一位江湖女侠,今日就会双喜临门了!” 花满楼缓缓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推着无情慢慢走入了父亲的书房。 花老爷正背手面墙而立,听到轮椅声响,并不回头,指着墙上一副山溪图道:“成公子,你可看出这幅图里的风景,有何特异之处吗?” 无情仔细看了,不过是江南常见的山水之景,便笑道:“晚辈虽到江南不多,但这样的风景也有幸见过几处,实在看不出特异之处。” 花老爷点点头,转身坐在太师椅上,道:“这本就是江南一处寻常地方。四十三年前,我第一次出门学做生意,在此地遇到了强盗剪径。家丁伤的伤,跑的跑,我被打落在这溪水里,险些丧了命。” 他停住话头,指着桌上茶具道:“七童,给成公子倒杯茶。” 倾出的茶水热雾缭绕,花满楼先在父亲身侧桌上放了一杯,然后把无情的茶放在小几上,低声道:“有些烫,等下我拿给你!” 无情点点头,回道:“多谢!” 留意到他们的互动,花老爷微微一笑,继续道:“幸亏,有一位女侠从此经过,不仅将我背到附近镇上救治,还连夜上山,剿灭了那窝强盗,帮我拿回财货。” 他回身指着那副山溪图,笑道:“这副图,就是我回来后凭记忆所画。” “那位女侠,就是七童的母亲!”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四十三年中,我们有吵闹,也有温情,但更多的还是生活中的细碎磋磨,以及互相扶持,共同抚养儿女的辛苦操劳。” 他喝了口茶,缓缓道:“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若不是有这些孩子维系,我们当真能这么从容相伴四十三年么?从什么时候,她对我来说,不再是当年英姿飒爽让人一见倾心的女侠,而成了孩子们的母亲、花家的主母呢?” 花老爷放下茶杯,看着无情的双眼道:“成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无情当然明白,他和花满楼皆是男子,不会有儿女,不会有家庭,两个人的相伴能维系多久? 倘若有一日,两人的感情消散,又或者,无情被飘摇乱世吞没,花满楼都将孤身困在异世,度过漫长、孤寂的一生。 花满楼不该有这样的结局,他在幸福美满的大家庭中出生,也该在满堂儿孙的环绕下终老。 他已经沉溺在这美梦中太久了,是时候下决断了。 思及此,无情咬牙道:“花老爷,我绝不会是花公子的良配,请您让他放手吧。”
第73章 一生、一生地过下去 花满楼轻叹一声:“崖余,何必如此?” 无情并不看他,双目灼灼,却又隐含哀求,只是看着花老爷。 “差点儿忘了,还得陪客人游花园呢!”花老爷站起身,走至门口,又顿住:“此地幽静,你两个好好谈一谈吧!” 他还贴心地,反手为两个孩子关上了门。 花满楼端过茶水,送至无情唇边:“茶正温,喝一口罢!” 无情拿过茶杯,低声道:“七童,咱们好聚好散,把这一切当作一次美妙的回忆,好么?” 不等花满楼回答,他一口气说了下去:“即将覆灭的宋,不是你的责任;在乱世中徒劳奔波,也不是你的宿命。为了我,不值得!” 花满楼叹道:“崖余,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如果你是我,忽然有个机会,可以让你改变靖康惨变。你会不会抛下一切,毅然而往!” “我选择同去,固然是因为那里有你,但最重要的是,也许可以改变千千万万无辜人的命运呢。” 他握住无情的手:“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还是会去的。你能明白么?” 无情自然明白,即便他不是宋人,如果有机会,他也会奋力一搏,挽一挽将倾的大厦,护一护被蹂躏的生灵。 他与花满楼,本就是同样的人。 良久,无情喃喃道:“你这个傻子!” 花满楼拥住他:“咱们是一样的傻子,就适合一起度过一生!” 他在无情耳边道:“何必多想呢?就算留在此地,谁又能确定我就能子孙满堂、长命百岁?我是个江湖人,没准儿哪天得罪了厉害的仇家,死于非命呢?” 无情轻锤他一下:“别胡说,快呸去晦气!” 花满楼轻“呸”一声,笑道:“不如,咱们把这里剩下的日子,就当作此生。你与我,共结连理,欢欢喜喜地度过这一生!” “哪一天回了宋,就当是重新投胎转世,咱们再并肩携手,轰轰烈烈地度过下一生!” 无情搂住他的脖子,低声道:“这一世,我给你做妻子;下一世,你做我的妻子!” 花满楼摇头:“咱俩都不做妻子,咱们是彼此的丈夫!” 无情忽然回过味来:“我可从来没做过你的丈夫呢!在床上,从来都是你在......” 后半句被淹没在唇间。 花老爷收回推门的手,自言自语道:“看来,他俩又和好了!” “只是,一生、一世的,是个什么意思呢?” 夕阳西下,客人们都已离开,只有花家的人共聚一堂。 花满楼独自走至花氏夫妇身边,双膝跪下,郑重地道:“爹爹,娘亲!孩儿今生惟愿与成崖余共度,请二老成全!” 一室寂静。 花宜庭低声向花繁城道:“头一次见到老七撒娇,孩童时的称呼都用出来了呢!” 花盈轩怔了怔,猛一拍手道:“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就知道他们是一对!” 他环顾四周,只有大哥花荣宇露出迷惑之色,其余兄弟姐妹嫂子弟妹,包括今早刚到的小妹花溪苑,都是一副欣慰紧张的神色。 有孕在身的六弟妹,甚至感性地流出了眼泪。 众人都看着坐在上首的两位老人。 花老夫人轻推花老爷:“说话!” 花老爷叹了口气:“你们想好了?” 花满楼拜倒在地:“请二老成全!” 花老爷道:“你可求得他家人同意?” 花满楼低声道:“他是个孤儿,只有师父和三位师弟……” 花老爷顿足道:“师父师弟也是家人,你就这么把人拐了来?” 他站起身,发号施令:“老大,去准备聘礼,明日……” “伯父且慢!”无情摇着轮椅进来,弯腰为礼,“晚辈的家远得很,且非常人能至。” 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七童若随我去,只怕一世不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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