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得问你妈。”夔泽庆说,“如果她答应的话。” 在老爹不知道的情况下,十岁的夔娥在心底默想:希望以后烦恼能少一点……她不是个贪心的小孩,只要没什么人来找麻烦,以及以后没那么多作业就好! 当然,这也是个理所应当落空的愿望——没有作业是不可能没有作业的,甚至连假期都快没有了。而现在的夔娥,还是个尚且称得上无忧无虑的小孩——虽然她妈最后还是没准她看到动漫世界这个栏目,因为她是小孩,而小孩十点前就得上床睡觉! 十二岁那年,她惯例回到乡下老家过暑假,东北的暑假总是短暂的——而这个暑假又超乎寻常地特别,至少,她之后就要上另一个更大的县城读中学了。 她还是不能晒太阳,这怪病就像没个头一样,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什么不健康的地方,相反,能跑能跳,连上房揭瓦都不在话下。她逐渐褪去了童年时一直伴随着她的婴儿肥,开始像个少女了——也开始逐渐想一些更多、更远的事情了。 和往后不一样的是,在尚且处于童年和青春期交接的年代,村落依旧是村落,循着平淡的躬耕生活,猎人喝酒唱歌,农民收谷打场。村里拉了电灯,有了电影,但一切似乎又没什么太大的改变。黯淡的云彩,晚间啾鸣的鸟雀,还有那据说更古未变的、明亮而巨大的圆月,在城市的霓虹灯光尚未喧宾夺主的山中,不论何时抬头,都是满天繁星,银河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静静流淌。 她走在微凉的夜色下,走在田埂里,走在辽阔的麦浪中,一条黑犬啪塔啪塔地跟在她身旁,跟着她走向月亮。这是个多么宁静的夜,就像她记忆中那个有着发光的向日葵秸秆的夜晚,朦胧的景色被雾气所搅动,只愿黎明不要破晓……只因她还想做一做那样的美梦…… 正式上了中学后,夔娥这才算是和千千万万中国学子有了能够感同身受的青春——念不完的书,考不完的试,还有破事一堆的学校。她换上了土得出奇的运动校服,为了方便扎起了马尾。她交到了新的朋友,但也迎来了新的麻烦。 ——她是唯一那个不用上体育课,也不用跑操的人,她偏南方的长相和白皙的皮肤,这些很容易能让她被打上“病弱”、“不合群”的标签,即使她本人性格和路边随便抓的东北小孩一个样。 在一头雾水地被人传了闲话后,她十分生气地找上门,还没等她讨要出什么说法呢,对面就已经被吓得惊慌失措了——因为她不小心出手锤烂了对方的课桌。 “小葵。”她的好友听闻后,大惊失色:“你去少林寺出过家吗?还是你练过?” “没有那回事啊!”被叫了家长的夔娥憋屈地——她还得克制自己别把自己的桌子给锤烂,于是只能缩成一团:“手滑啦!不小心锤烂桌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根本不正常好吧?!”朋友大声反驳。 ……好吧,这是不正常。夔娥自己也有感觉——特别是在别人都去上体育课,自己只能坐在教室里默默睡觉的时候,她总在想,她似乎……确实有点不对劲。 日渐增长的食量且不提——毕竟隔壁两个班还有比她饭量还夸张的。她的内心总是在叫嚣着……砸烂什么。 砸烂什么,什么都好,桌子,凳子,黑板,毁灭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让她宣泄这种无人可讲的、尖锐的—— 直到她真的再次失手拧爆了水龙头,溅出来的水淋了她一身,也浇灭了她原本阴暗的想法。 不明真相的路人还以为是洗手间的水管炸了,而她就是那个事发时处在正中心的倒霉蛋,于是老师打电话让她爸来接人,让她回去换一身衣服,不然等会冻感冒了。 “都让你收收你那手劲儿了。”知道内情的夔父随口吐槽道:“哎,没人知道是你干的吧?那就好,嗨,就当是学校水管炸了。” “……”她一反常态地沉默着,发尾滴着水珠。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也许是青春期——特别是和朋友交流过后,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差不多,希望不要有那么多考试,希望不要有那么多麻烦,希望不要有那么多……不如意。 “考得差就是不如意。”这是班长的话,班长是个带着眼镜的男生,他父母都是老师,这就导致了天塌下来他也不能考砸。 “被人欺负就是不如意。”这是她同桌的话,同桌是个有点胖的女孩,她会受一些人的欺负,但自从和夔娥做同桌后,听过她锤烂课桌功绩的人几乎都躲着她走,这就给了同桌很大的喘息机会,所以她天天给夔娥上课吃零食这件事打掩护甚至背锅,还会专门给她带新零食。 “……回家就是不如意。”这是学习委员的话,她父亲好酒,家暴,只有小部分人知道,她走得最晚,来得最早。 “上学就是不如意,你是不知道,老刘天天找事儿,就为我爸没给他送礼,呸,他算老几。”这是隔壁一个性格略有些桀骜的男孩的话,他其实人还不错,只是喜欢和老师对着干。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在她升入高中后会只增不减,当然,多少人都还不知道能不能升入高中呢!比起上学,似乎所有学生——都更爱藏身于街头巷尾,藏在热气腾腾的早市里,藏在吆喝声中,藏在那些平凡、鲜活,满是市井味道的地方,反正哪里都好过学校——纵使最终,它也会化为回忆,但并不是现在。 她还是那身一年四季常在,且越穿越宽松的校服,忍受着另一种青春期的不堪——人家在烦恼脸上长痘的时候,你在烦恼怎么样才能克制……暴力冲动,这未免过于不正常了。何况她确实有那个能力去……夔娥捻了捻路边的草,然后把草从中间撕成两半,耳机里放着歌,试图把想法统统清空。 她发现,她开始有些讨厌灰暗的天空了——但一个客观事实是,她也没办法站到晴天下去。 好在——这并不是一个走入歧途的故事。在某次回家一趟后,她爹,夔泽清,摆出了一张属于大洋彼岸美国的……那什么,所谓超级英雄的杂志照片。 “这个这个。”夔泽清和周柏露坐在她面前,指着那张照片说:“你认识吧?超人。” “我认识?”夔娥迷惑道:“……这不就是那个,美国那个所谓的外星人吗?” 关于超人到底是外星人还是美国制造出来的噱头,一直都有争论——说到底为什么外星人还能一副人样还刚好长在人类的审美点上?假的吧!这是大部分人的看法。 “是的,他是外星人。” ……他是外星人和我什么关系? “既然你接受世界上有外星人这回事。”夔父叹了口气:“……我想着,你这么大了,也该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我也是外星人?” “对。” “……” 夔娥看了看外头,不错,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她仔细思考了一件事,得出来一个结论: “……您吃错药了?”她摸了摸爸爸的额头:“没发烧啊!妈,我们现在送爸去医院吗?” “……不是!” 最后,在一阵解释下,夔娥接受了自己大概可能不是人类这个事实——话说她不是她爹妈亲生的这件事都要推后了啊!至少她爹妈根本没她这种程度的怪力! 她呆着吃完了饭,又呆着睡了一觉,然后第二天,她看着手中书包,扭头问她爸:“所以我是外星人这件事对我到底有什么好处吗?”——而且还让她治病的愿望落空了!原来这根本不是紫外线过敏,这是种族的设定问题啊! “……解释了为什么你从小吃饭都是五碗打底?还有你力气大得能打哭一个成年人?还有你怕太阳这件事。” “不对啊这些我都习惯了啊!我不需要去征服星辰大海什么吗?我这不是还得去上学吗!” “但你不上学,”夔爸认真地说:“你就只能拿个初中毕业证了啊!” ……好吧。她想了想,打了个寒颤,拎着书包继续读书去了。 她暂时还不知道的是——至少超人都是上完了大学的! 在那一年,她得到了一把作为生日礼物的黑伞,并且稍微理解了一点自己为什么那么暴躁——但暂时没有什么解决方法,她既没有变得更聪明,也还是得压抑地生活着,好在她的父母一如既往地爱着她——直到她升入高中,一切本该没有什么变化—— 一切本该如此,直到有谁来将这份压抑打破。
第115章 就好像从未驻足过一样,他重新踏上旅途,又或者其实他并没有真正停留过,当漂泊成为不得已的常态时,就连背井离乡之人都能轻蔑而怜悯地从其身上获取点微不足道的虚荣心。在遥远未来的父辈的注视下,阿祖罗游荡在欧洲各地,在巴黎参观藏骨堂,于奥利地结识自称哈布斯堡后裔的骗子,没几天又跑到布拉格咖啡馆里打盹,听颓废的人们高谈阔论那些不值一听的政事。 他的行程里既不包括不列颠,也似乎不准备再到伊比利亚半岛上去,而是顺着斯洛伐克一路南下,到达了伊斯坦布尔。他走在沧桑的石墙下,挨着娑婆的树影,他步伐轻盈得像这座城市中随处可见的猫,夕阳让远处的水波呈现出了一抹奇妙的金棕色,他神色恹恹,一只有着同样蓝瞳的黑猫坐在墙头,好奇而又漫不经心地望着他。 他买了去希腊的票,但转头就坐上了去埃及的飞机。这样任性的、漫无目的的行程实在是给那些走出意大利后就多少有些无力的黑手党增加了太多麻烦——他不是在东欧打转,就是去规矩繁多的宗教国家看遗迹,最后更是不知怎么的,居然在埃及搭上了一艘货船,愣是走海路跑到了亚洲去。等那些黑手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大海上飘了快好几个月了——毕竟,阿德里安的货船还要途径其他地区,等他正式在亚洲下船时,夏季已经过去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到东方来,东方,东方,被诸多书籍、伟人和故事谈论的地方,而整个东方最具代表性的,无非也就是曾经以丝绸、瓷器闻名的国度。彼时的他其实和绝大部分欧洲人一样,谈论起中国,头一个记起的便是成吉思汗和忽必烈。传说中,这两位皇帝拥有世上最奢华的宫殿,里面藏有数以万计的珠宝、字画和奇珍异兽;他还拥有万顷碧湖,绿柳红墙,每日泛舟湖上,岸边会有冠绝天下的美人为他献出歌喉。 ……他或许并不想看可汗的宫殿——更何况,并没有人知道元大都的遗址究竟在哪,就像无人知晓成吉思汗的坟墓在哪一样。传说中,他曾以万匹战马夯实墓土,又当着母骆驼的面杀死小骆驼,次年春天,万物生长之时,牵着母骆驼来到茫茫草原,它在哪处哀嚎,便在哪处祭奠。 他也不想看所谓的东方佳人,他还在伊斯坦布尔的时候,那些手抄本上的细密画中描绘的绝色佳人大部分都有张中国面孔,这是某种约定成俗,美人的脸应该带着东方特征——带着那些古代画家想象中的东方特征,丹凤眼,柳叶眉,淡雅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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