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奥多尔呼吸放缓到几乎停止。 他知道,这不是后知后觉发现他的算计之后的恼羞成怒,也不是鹤见稚久真的被及时的支援打动了。少年只是在平静地阐述自己的理念,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 费奥多尔指节蜷曲收拢到掌心,眼眸低垂,看着地上破碎的地板,脑海里浮现了太宰治前不久告诉他的那个消息。 短短几个小时,薨星宫失陷。 这件事和费奥多尔无关。他的精力一直在鹤见稚久身上,做的是联手第五王权者绿之王比水流趁乱突袭御柱塔杀死黄金之王这件事。这场混乱牵连的范围广至海外,费奥多尔当然没理由放弃这个机会。 但他没有把薨星宫、或者说咒术界考虑进去。 日本咒术师大多都集中在咒术高专,诅咒师也因为夏油杰的出现靠拢向了盘星教,能在这场混乱里浑水摸鱼的只有咒灵。咒灵是个不稳定因素,在没有绝对力量足以攻下薨星宫之前,费奥多尔划掉了咒术这个选项。 那么会是谁杀死了结界师天元? 费奥多尔阖眸,眼睫狠狠地颤了颤,又蓦地睁开眼,直直地看向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心里升腾起一股惊讶又仓惶的喜悦。 鹤见稚久是这场混乱的根源。 鹤见稚久主动提议以自己作为诱饵。 鹤见稚久——孤身一人,轻身武装,抛却支援,在漫天诅咒之中选择了一条对自己最不利的路,将自己推向了危险正中。 而在此之外,正是灯下黑一般的漏洞百出。 “……” 费奥多尔眺望城市,不祥的黑红色已经沁入天空,遥望远方天际乍破,似乎有明亮的光要升起来了,但在无穷无尽的血色之下,连可以突破黑夜的阳光也要黯然。 费奥多尔顿了顿,低喃自语:“一步坏棋。” 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其他人。 鹤见稚久没听见这句,他也不在乎费奥多尔有没有给予他回答,他知道费奥多尔会答应的。 他正退开一步,和面前的费奥多尔错开身位,遥遥地,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抬眸看向他的亲友。 他没有明着表明什么,少年只是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问道:“之前我也和你们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吗?” 鹤见稚久坦然地站着缺口边上,连那把神刀都丢开了,手里没有任何武器。此时他的神态太让人熟悉了,明快的笑容,没有丝毫阴霾和怨怼,也没有对他的亲友们心生任何提防。 唯一和之前不一样的一点就是,这次不是他们追着鹤见稚久直到把他逼上最后的绝路逼问少年他的所作所为到底为何,而是平等地由鹤见稚久自己做出选择。 这一次所有人都明白鹤见稚久会做什么。 可是,是在什么时候? 自他们发现鹤见稚久以来,少年就再没有离开过他们的视线,他们已经力尽所能地查找鹤见稚久身边一切可能影响他的因素,小心且谨慎地把他引上岸提。 夏油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可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真的,鹤见稚久已经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做好了自己的决定。 但是这一次,自己还能下定决心杀死鹤见稚久吗? 夏油杰不知道,五条悟也不知道。 鹤见稚久细细观察了一圈,惊讶地惊呼:“不会吧,难道之前真的都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吗——我都还没说出口呢!为什么一副我已经做了的样子!” 熟悉的咋咋呼呼口气,五条悟额头青筋跳了跳,干脆踏过无数碎石走向他,一边说道:“难道不是吗?上次听你用这种语气说话还是你叛逃的时候,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他用力地大喝一声少年的名字,“鹤见——” 可对上少年那双依旧澄澈笑意盎然的眼瞳时,气势又弱了下去,不甘不愿地接上名字:“……稚久。” “别说下去了,回来吧。”白发咒术师恳求道,事已至此,经历过一次的人再没有力气去质问少年的理想,也无法再否认少年的行为。可他不愿意无力的劝阻他的挚友,就像他始终不会委曲求全一样。 “其他的事情我们来帮你解决,无论你做过什么事,没必要死磕在世人的罪孽上,还有其他方法——更好的方式来完成你的理想不是吗?” 鹤见稚久的声音柔和地,轻轻否认了五条悟的话:“但是,悟,我准备太久了。”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回答所有人心里的疑问:“就像是要去开凿山脉的人被路边的一颗碎石绊倒了,哭喊着疼痛坐在地上,路过的行人无论是伸出援手还是砸来石子,他最后都是要扛起锄头,去做他自己准备做的事情的。” 鹤见稚久一一扫过眼前的几个人,他曾经最珍惜的人都在这里,突兀的回忆起来的那些记忆里每一段回忆都格外美好;像是浇上了一层枫糖的蛋糕,又像是时光相机的胶卷里珍藏的照片,每一段都是鹤见稚久无比幸福的过去。 但他从来不是会在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人,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该开战的时候就应该不留余地,不必遮掩。 所以,鹤见稚久扬起笑容,银灰色的眼眸仿若银河流淌着万千星辰,星光灿烂,他相信自己——“我不知道你们记忆里最后是什么样的光景,但如果是我,我相信我一定会把这一点和你们明明白白的说清楚。” 他相信自己会把立场与善恶分清,他相信自己不会让他的亲友困在道德的观念里陷入长久的痛苦。 “也许你们听我说过,我不亟待拯救。我只是一个并非高尚、蠢钝固执的人,所以,用我们曾经相处的那种方式来对待我就好。” 鹤见稚久以手抚心,笑着说道。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下决定的,可能是刚刚,可能是很久以前,这一回就算是费奥多尔也没能算准他的心思。 太宰治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看向费奥多尔。 “我不是作恶的圣人,也不无为的愚者,我要做的只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无论如何,我会站在你们对立面。就这一点,就知道这一点就好了,我不会回头的,我没有资格回头。” 鹤见稚久说,话音刚落就听得高亢的声音打断。 “够了!” “……别说了!” 中原中也眉头一拧,被气得气打不过一处来,浑身暗红色的重力暴起,直接绵延至鹤见稚久脚下,本来就碎裂的地板更加破损,遍布这重力压迫后留下的痕迹。 五条悟和夏油杰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太多交流,但是这一回彼此都清楚了对方要做什么。 上一次他们没有动手。 上一次鹤见稚久最后的机会彻底断在了死刑的行刑场上。 只这一回,只要能拦下来,无论是武力还是其他什么,总要试试。 刚刚才安静些许时间的晴空塔高空再一次爆发出了沉闷的巨响。五条悟和夏油杰各分两路,以绝对要拿下他的气势施行包抄。 战斗似乎要再一次打响了。 身旁掠出两名顶级咒术师,太宰治面色不改地后退一步,看着中原中也和周防尊也冲出去不约而同的加入他们的行列,搭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指冷静地按下了信号发射器的按钮。 无线信号瞬间传遍横滨三刻,一并联通到非时院咒术协会等外部势力。 太宰治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以鹤见稚久的性格迟早会有这一刻。 正如费奥多尔推测的那样,他设下这个圈套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鹤见稚久踩进陷阱,而他抵达这里的理由也与费奥多尔想的一致。 如果鹤见稚久直接向所有人挑明他的心思,和顶级异能者与顶级咒术师进行过一轮战斗他的实力必备被削弱,这个时候在猜不出来具体战斗数值之前对鹤见稚久动手会容易很多。 而此刻,少年神采飞扬地笑着,毫不犹豫地踏入了这样缜密到与费奥多尔不相上下的陷阱里。 ——鹤见稚久宣战了。 ‘咯嚓’ 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地,下一刻,地面的碎石突然震动,剧烈的摇晃贯彻塔身。 头顶扑簌簌落下无数灰尘,羂索的领域消弭之后整个穹顶都破损了大半,呼啸的冷风不断翻涌,灌入一阵阵血腥气。 这个时候他们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除了鹤见稚久之外的另一件名为「鹤见稚久」天灾也在一并发生! 朝拜般涌向少年的咒灵本来只是堆叠在塔下,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已经攀爬到了接近塔顶。 脚下的地板发出‘咔咔’的声响,已经抵达鹤见稚久近前的五条悟不得不瞬身离开原地换另一个方向进攻。他原本抵达的位置地板已经裂开蛛网般的延伸纹路,马上就要塌陷了。 而破开地板钻出的,正是咒灵! 太宰治少见地皱了一下眉头,暗道一声:“遭了。” 数量超乎预计了。 恐怕是因为薨星宫镇守术师天元身死,结界失效产生的混乱,直接影响到了本来还在预料之中的事情。 突如其来的暴动使形式骤然转变,就连鹤见稚久也没有预料到,他迅速撤离原地,见到咒灵扑向自己,眉心冷淡一闪而过,暗自啧舌,反手扑杀靠过来的咒灵。 太宰治想要的局面怕是得不到了。 费奥多尔想着。 和太宰治一样,绕开地板上的裂纹走向安全的地方,他没什么战斗力,当然要和同类型的人一起撤离战场。 这场暴动来得及时,只要趁乱离开,再想逮住下一次机会对鹤见稚久动手就麻烦了。 毕竟,那个少年已经明确地宣战了。 忽然,费奥多尔神情凝滞,眼睛放大,危机感本能让他伸出手抓向旁边的栏杆。 短短数秒失手错过了最佳抓住的机会。 来不及了。 强烈的失重感使全身都失去着力点,宽大的斗篷裹挟全身,发丝飘扬向上,往上看去,视线里已经不仅仅是晴空塔观景台破碎小小的一方天地,整片天空都能看见。 极速下降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风噪的声音鼓动耳膜。 无穷无尽的风声掠过全身,血腥味从下方涌上来,不用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下坠。 作为一个头脑派果然不应该参与进战斗场面啊。 费奥多尔想着,却安然闭上眼睛。 几息之后,他感觉有人碰到了他的指尖。 睁开眼一看,少年的灰发被高空气流吹得胡乱飞舞,额前的发丝被掀起,外套顺着气流发出猎猎作响的鼓动声。高空之下,少年伸长着手臂,从天际上一起坠落下来,指尖碰到了他的指尖。 鹤见稚久的手指穿过他的指间,另一只手揽住的肩膀,在极速下坠的空中将他护在怀里。 明明不是很意外的事情,费奥多尔却有些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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