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不常见,所以每次贾环长高了,他都能发觉,“去年长得那样快,今年倒止住了。” “我才十五呢。”哪里像他们似的,长得又高肩膀又宽,已经是成年男子的身形了,“等我和景阙哥哥一样大的时候,定然很高了。” 谢俨张开一只手就能罩住贾环整张脸,细细看了看,“身量没长,脸上的肉都没了。”比十二三岁的时候更出挑了。 贾环还以为他是说自己春日食欲不好导致的消瘦,便道,“等到入夏就好了。” 薛玄坐在一旁听着,虽他们说得都不是什么有意义的话,但也能看出谢俨对贾环用的心思不同旁人。 不过这也不用他做什么,因为贾环明显只是把谢俨当哥哥看,跟其余人没有什么分别。 薛玄在心内嗤笑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圣上到——” 承湛帝带着水钧和水铮来了,外加十几抬价值连城的贺礼,众人又忙起身接驾。 北静王府没有长辈,所以皇帝坐在了婚礼正堂上首,一会儿新人拜天地的时候就由皇帝受礼。 两位殿下也在单独的位子上坐下,贾环见客人都要到齐了,便对着身旁二人道,“我不好坐在这儿,这就去找宝哥哥他们了。” 说完便起身回了宝玉薛蟠几人坐的那桌,没给他们挽留的机会。 因为圣上来了,席间说话玩闹的声音正经了不少。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吹打鼓乐的声音越来越近,花厅中坐着的人们忍不住抬首往大门的方向望去。 只见水溶和身着凤冠霞帔的王妃总算牵着大红花绸来了。
第58章 今日主婚的是德高望重的南安老王妃,她今年六十多了,冠服束得整整齐齐,依旧神采奕奕。 待到两位新人跨过三道门,入了正堂,老王妃展开皇太后的懿旨,用她尚还清朗的嗓音高声念旨。 贾环坐的这位置只能看到新娘子裙尾的凤纹金帔坠。 在座宾客也安静下来,庄重地聆听旨意,只是这懿旨太长,也不知过了多久,贾环才听到那句,“册少黎氏为北静王正妃,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永结鸾俦。” 拜过天地,新人便牵着红引进了新婚洞房之中坐帐去了,内院的仪程就不是外客可以见的了。 皇帝今日兴致很好,走下主位和几个近臣说了说话,一直等到水溶再出来,又喝了他敬的酒,这才起驾回宫。 水钧和水铮也是难得来这种场合,若不是水溶今年突然娶亲,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我说你们两个……嗝……我这大喜日子还不多喝两杯?便是陛下也不会说什么。”水溶被在座宾客轮番敬酒,已是喝了不少,见他们还只是端坐着,便过来闹。 水钧咳了一声,“今日宾客众多,自是要稳重些。” “装样。”水溶端着酒樽推了这人一把,“明儿我去问问皇太后,也给你议亲相看,若有娇妻相伴,看你还是不是这个样。” 他又看另一边的水铮,笑道,“还有你,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我们的五殿下……你……” “你醉了。” 水铮伸手盖住他的酒樽,左右王爷娶亲也无人敢拖着新郎不放人,差不多的也就行了。 “已经是成家的人了,便去吧。” 两个小厮领命上前扶着水溶下去了,他也就势扔了酒杯,朝着席上众人道,“那我可就不奉陪了,你们自便即是。” 笑话,今日可是他的大喜之日,哪能真的喝醉了,若是吓着王妃了可就不好了。 皇上和北静王都离席了,剩余宾客也没了那些拘束,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公子爷们,立刻斗酒嬉闹起来。 贾环被花厅中酒气熏得难受,和身旁的贾蓉说了一声,就往外面花园中去了,想走一走呼吸些新鲜气。 还有一些人也是拎着酒壶往花园里去的,趁着酒兴赏花作诗倒也是雅事。 北静王府他不是头一次来,还算路熟,记得在紫藤花架下有两个湘妃竹凳,他便往湖边去了。 在竹凳上坐下,不远处厅中的热闹犹在耳畔,被酒气熏红了脸颊,令他一时有些恍惚。 “听说王妃从前在母族就不受宠,你没见今日都是宫里的人来伺候送嫁的。” “可不是么,方才我跟着嬷嬷去送吃食……见着似乎也就那样,一股小家子气,哪里像一国公主。” “嘘——王爷如今在兴头上,人家一句枕头风,你可不用活了。” 两三个小丫头嬉笑着走远了,根本没注意在角落紫藤花架后还坐着人。 贾环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疼,不知是被那些喝酒的人吵得,还是被她们嚼舌根烦得。 这个破地方,人的一辈子似乎从出生时就由身份决定了。 譬如他是庶子,譬如少黎楚是只因貌不如人就自小无宠的公主。 没有权力,她只能被派来大淳和亲,而他呢……若不付出心力,哪里能得如今的一切。 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贾环只觉得自己此刻心情差极了。 “小病秧子,坐在这儿想什么呢?” 听到讨厌之人的声音,他皱了皱眉,显得更不高兴了。 于是头也没回,不想搭理。 赤云漾伸手就拽住了他的头发,用力扯了扯,“你又哑巴了?谁把你舌头钳住了不成?” 贾环转身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轻嘲,“赤云漾,你真可怜。” 跟这种人说话简直是浪费口舌,一次又一次,难道真当他是泥人捏的,没有脾气吗。 “你什么意思?”赤云漾伸手想拽他的胳膊,“你说谁可怜?死病秧子,凭你也配说我?” 但是有了上次的教训,贾环早料到了他会这样,立刻侧过身没让他碰着,“我便是说了你又如何?” “论品貌你不如赤云渡,论人缘你又是所有属国使臣里最差的,外放的言行时常像一只没有自制力的野兽。” “我的确是病秧子,你以为你又比我好多少?还有……” 他丝毫不惧,甚至慢慢靠进了赤云漾,轻笑道,“若是真正厌恶一个人,根本不会想见到他,也压根不会与他说话,你怎么却总是想着接近我?” “连自己都看不明白的人,难道还不够可怜么。” 赤云漾显得怒极,额间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他狠狠咬着牙,神情阴狠,似乎恨不得生嚼了贾环身上的肉,“我看你是活够了……” 若不是此时心里的气不顺,贾环连这些废话都不会跟他说,“我活没活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少在这儿大放厥词。” 说完他便再也不看赤云漾,沿着来时原路回去了。只是还未走出多远,就遇到了出来找他的薛玄。 “见你不在席上,还以为先回去了,可是累了?” 贾环摇了摇头,跟着他一起往回走,“倒不是累了,只是见了只疯狗,有些晦气。” 薛玄见他面色不好,想必不愿意多说什么,便也没多问,牵着人往外走,“左右也快散席了,我送你回月蜃楼。” 另一边赤云漾也沉着脸回了席上,他没看到贾环,想也知道人已经走了,所以堵了一肚子气没处撒。 赤云渡见惯了他这幅样子,也没搭理,索性还有几日就要回赤云了,就随他去了。 几人才离开不久,水铮便从山石后走了出来,他看着那紫藤花下的湘妃竹凳一时有些出神。 直到有侍从沿路找来,“殿下,是时候该回宫了。” “嗯。” ……………………………… 次日,因着是照常去学堂的日子,香扇便按着往日起身的时辰来唤贾环,“三爷,该起了,外头传话的说,跟着您上学的人已经都在园门口等着了。” 贾环只觉得头胀得很,口里又干,“再睡会儿……” 这一开口,他自己都愣住了,好哑的声音,活像是渴了几天没喝水似的。 香扇忙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天爷啊,怎么发起热来了。”虽不是很烫,但贾环的身子根本病不起。 她忙给人掖了掖被子,跑出卧房在二楼廊下往院子里喊人,“云翘姐姐、晴雯姐姐、快叫人去请太医,三爷发热了。” “什么?昨儿睡时还好好的,怎么就发热了?” 晴雯正在堂中吩咐小丫头送水上楼,闻言惊了一跳,“蕙儿!快去请王太医来!再让人去外面告诉一声,今日不上学了。” 这边云翘已经上了二楼,她绕过正厅和暖阁,推开琉璃隔门,香扇正拧了湿帕子给贾环擦脸。 “烧得可厉害?” 香扇摇摇头,“倒不是多热,但放在他身上就已是不得了了,嗓子也哑,背上都是汗。”让人看了简直恨不得替他难受。 晴雯在楼下嘱咐好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让先别告诉老太太那边,这才上了楼来看,“还是先将衣裳换了罢,再擦洗一下,也好降热。” 贾环被扶着坐起来,迷迷糊糊的换了衣裳,皱着眉头道,“头疼……” “祖宗,可是昨日在那席上吃什么伤着了,好端端怎么又病了,这叫人怎么好呢。” 眼看春天就要过去了,他每年只有夏日里身子安稳,那也是她们这些做丫头的最省心的时候。 可偏偏就是在这春夏交接的节骨眼上又病了。 贾环听着她们说话的声音,思绪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直到王太医赶来把了脉,“嗯……胸闷气滞,血虚瘀热,好在不是重症。” “三爷往后还是要注重疏养心绪,少动气,您的身子伤不得。待我拟个方子,吃两剂药也就好了。” 等太医走了,云翘几个从屏风后出来,“这脉诊得何意啊?” 晴雯道,“就是说他心里不能有不顺意的事儿,否则容易闹病。” “好唬人,咱们伺候这两年,眼见他的身子比往年强多了,怎么被太医一说,倒更难养了似的。” 彩绮有些不明白,在这府里园里,她们的这位主子哪处不是最得宠爱的,“三爷的身子也太娇贵了。” 每年生辰,月蜃楼从家里外头收的寿礼,比怡红院的还多还重,何处不得意呢? 就这样,他心里竟还能有不顺意的事,且还能因此身上发热生病。 从前她听妈说,这种命数太尊贵的孩子难将养,可见是真的了。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们不尽心伺候,恐怕老太太知道了也又要念叨。 晴雯啐了她一口,“呸,主子爷的事情你知道几件?少多嘴,快催着煎药去。”便推着人出了卧房。 云翘一边打开房内的推门一边道,“这丫头,从前见她还好,怎么越大了说话越不知轻重。” “到底不像咱们是从小伺候的……”晴雯坐在床边替换贾环额间放着的湿帕子,气得皱眉,“三爷对院子里的人一向宽待,倒纵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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