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去妆台上找梳子,一面道,“来,你躺着,我拿梳子给你蓖一蓖,或可好些,不行再找药吃罢。” 贾环今天的头发是薛玄束的,若是此时散开了,他岂不是白梳了,“我躺一会儿就行,母亲还是别找了,我们坐着说说话,分分精神。” 赵姨娘也只得随他,又让彩心去多拿几碟果子来,母子两个坐在榻上吃糕说话解闷。 之前为了县试,他有好些日子没过这边府里来,才考完试又病了个把月没出门,因此许多事都不知道。 赵姨娘便把这两月东西二府里上下发生的大小趣事都一股脑说给贾环听,她又好打听,说话又有意思,听得贾环笑倒在榻上歪着。 一直在甘棠院待到傍晚用过晚饭,云翘见他始终没回,便让香扇来找,“云翘姐姐让我来问,三爷今夜可是歇在姨娘这里?” “还是回园子去罢,你屋里的东西长久未用,虽都是干净的,但都没收拾,定然睡不惯。” 赵姨娘一边给他穿外衣一边说,“昨夜就没睡好,今晚回去早些歇息。” 昨夜没睡好的话本就是晴雯编来哄赵姨娘的,但她一直记着,贾环听了不免触动,便乖乖点头,她说什么都应。 天色晚了,赵姨娘就唤了三四个媳妇婆子送他回园子,“去吧。” “母亲也早些睡,我走了。”如此就一路回了月蜃楼。 因为没睡午觉又跟赵姨娘说了半日的话,贾环也是倦得很了,由晴雯等服侍着洗漱后,便睡下了。
第45章 果然第二日,贾母便命人传话给官媒,说贾环命中不该早娶,且一向单弱,如今心思都在读书上,近几年都没有议亲的打算。 官媒是如何到杜府传话的旁人不得而知,但是当天午后,贾环就收到了杜如丰的书信。 当时他才趁暖和洗了头发,躺在院中的醉翁椅上晒太阳,身上盖着波斯菱纹毯,晴雯坐在一旁拿软巾给细细地擦着发尾残余的水气。 “今儿宝二爷和林姑娘她们都在三姑娘那儿作诗呢,你也不去瞧瞧。” 贾环手上拿着一篇《周易》,正慢慢地翻着,“我又不会作诗,大嫂子还说我监场不严,左右不去凑这个热闹也没人说我什么。” 贾芸如今在大观园内的差事已经了了,但还是每日都来月蜃楼问好,“儿子给父亲请安,方才到大老爷那里去回话,知道我要来见父亲,让带了一封信来。” “谁的信?” “信封未见署名,只说是给父亲的。”贾芸双手呈上了那封信,小丫头铃铛去接了放在贾环手边的梨花小香几上。 贾环把书放下了,看了一眼那信,便道,“香扇,把今早那包燕窝拿给芸儿。” “听说你母亲这两日不太好,我今日也不得空,你早些回去照顾你母亲罢。” 香扇进屋拿了燕窝来,贾芸忙接了,磕头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又谢了谢,便离开了。 贾环坐起身来,让晴雯几个都进屋去,拿起信拆开后,里面露出来的还是信封,是杜如丰的名讳。 把里面的信封拆开才是信纸,外面的日光照着纸面有些刺眼,贾环用袖子挡了光才看完。 怪不得杜家这么急切,原来是杜小姐病势渐成,积郁成疾。 杜如丰在信中说了原委,并言明说希望贾环认真考虑,去说服贾母同意这门亲事。 即便杜如丰那日态度温和,如今也算得上是言辞恳切,但贾环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冒犯。 不管是陈丕还是杜清梓,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一个一个,不乐意了不舒坦了就拿他来开刀放血,他长得就这么像冤大头吗?! 杜如丰步步紧逼不肯罢休,不过是看在自己只是贾府庶出,觉得好拿捏罢了。 倘若杜清梓喜欢的是水铮、是谢俨、是薛玄,贾环不信他敢就这么写封信递出去。 “咳咳咳——”他本就不是大度的人,这一世活得又十分顺心顺水,心里便更是揉不进一粒沙子,这次倒真有些气急了。 相比陈丕那蠢货送给他的肉身折磨,杜如丰的这番所作所为更令他无法容忍,“咳、咳咳……” 晴雯忙捧着茶出来了,“好端端这是怎么了,平白地嗽起来了。”一边给他拍背一边喂了茶,“前儿风寒才好,本就是春日里,要是再病一场谁担待得起呢。” 贾环心里气不顺,面色也不太好,抚着胸口倒在摇椅上。 他把之前看的书盖在了脸上,声音也淡淡的,“我没事……你去找莺儿取一丸定心丹来。” “哎,我这就去。” 贾环深深的呼吸,想以此来平复心绪,但是鼻尖萦绕的纸墨气味也不算好闻,弄得他更生气了,掀起脸上的书一把就扔了出去。 随后便传来了书本撞上物体又停滞落地的声音。 “今天这么不高兴?” 贾环一听到薛玄的声音就没忍住瘪了瘪嘴,但也不说话,躺在摇椅上就直愣愣高举起左手,手里是那被他揉皱了的信纸。 薛玄先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和带来的东西一起放在梨花几上,再伸手拿过了他手里的信,又顺便将他举起的手轻轻放下,塞进了毯子里盖住。 “杜如丰……系姻缘……病重……”薛玄越看眉头皱得越深,但还是一直看到了最后,“望结亲以后,两姓相好,翁婿合佳。” 贾环又气得坐起来,眼圈都红了,“可笑,难不成我是他们家用来治病冲喜的一个玩意儿不成?他女儿若是死了是不是还要我偿命啊?” 薛玄看完信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但一见他生气难受也顾不上自己了,“哪里有这样的话。” “若是为这个生气,还要不要自己的身子了?” 贾环听了这话一脚就把身上盖着的毯子踹到地上去了,“哼!”本来想要以此解气,但踹完又发现好像一点儿也不解气。 薛玄本来心里也很不舒坦,但是看他这样,一时又觉得可爱得紧,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 只好一边忍着笑意一边伸手将人从摇椅里抱起来,“怎么又不穿足衣,还是回房里去罢。” 贾环像才洗完澡后任人揉捏的雪球,四肢垂着懒得动弹,面上又气鼓鼓地,长发散在身后悠悠的晃着。 晴雯才紧赶慢赶的到蘅芜苑那里取了定心丹,回来就看到薛玄正抱着贾环往二楼走,简直跟抱小孩儿似的。 她心里一颤,到一楼看了看,见两个大丫鬟都跟云翘待在西暖阁做针线,四五个小丫头正围着摸骨牌,到底松了口气。 拿着茶水和丹药轻脚上了二楼,又叩了叩门,“三爷,定心丹拿来了,可是现在用?” “进来。” 屋内,薛玄才给贾环穿了足衣,此刻正闷闷不乐坐在床上。 晴雯也不敢多看什么,伺候贾环吃了丹药就要退下,薛玄道,“将我带来的东西拿上来,再热一碗牛乳茶来。” “又给我带什么了?” “上次说给你带更好吃的来,玉食阁开年聘了一位宫里出来的老师傅,昨儿才新想的两道糕点和甜汤。”薛玄说着将小炕桌搬了过来,放在了床边。 贾环就势趴在了桌子上,嘴里嘟嘟囔囔地,“真烦人。” 要是全天下惹他生气的人都能消失就好了。 这么想着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怎么两辈子加起来性子都没有什么长进,反而越来越古怪了似的。 薛玄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也不知在想什么,手上不自觉地用大拇指拨弄他的耳垂。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话说,直等到晴雯取了食盒上来。 “这是樱桃软酪和梨花栗子酥。” 贾环拿起玉筷挑了一点儿软酪吃,确实酸甜别致,滋味不同,“看来玉食阁的生意要更好了。” 薛玄拿起牛乳茶轻轻吹了吹,“喝一点,顺顺气。” “哪有这么容易,我的气今天是一点也顺不了了。”虽这么说,但他还是喝了两口热热的牛乳茶,没想到竟还真的舒坦了一些。 薛玄轻声道,“不如我帮你杀了杜如丰,这样可能顺气了?” “咳咳——”贾环被牛乳茶呛着了,因为这东西是甜的,于是用帕子捂着嘴重重咳了两声,眼泪都有些出来了,“你、你说真的?” “自然。” 杜如丰虽官居三品,但礼部侍郎的位置,又不是只有他才能坐。 贾环有些迟疑地问,“你这是给我出气,还是……给你自己出气?” 薛玄笑了一下,“或许,我也分不清了。” “算了,他也是爱女心切,只不过我于他只是个勋爵之家的小小庶子。又不知我的性子,便以为我是个好拿捏可说服的。” 一边是自己的掌上明珠,一边是个陌生人,杜如丰只是做了一个父亲会做的事,怎么可能会顾及贾环是什么心情。 他虽讨厌杜如丰的行为,但也不至于恨到要致人死地。 “不过想让我妥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贾环又吃了一块软酪,“当初那件事我没有迁怒杜家,事后还保全了他女儿的名声,已经是极大度的了。” 薛玄看他一边往嘴里塞糕点一边絮絮叨叨的,像是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似的,到底没忍住笑了一下。 “甜不甜?” 贾环点点头,“甜的。”说着又去尝了尝梨花栗子酥,“这个也好吃。” “我已经吩咐过了,若是以后再出了新的糕点,都先送来给你尝鲜。”薛玄怕他吃多了积食,睡午觉时肠胃不舒服,便将玉筷接了过来。 贾环倚在软枕上歪着,脚上偷偷把足衣褪掉,然后盖上了被子,“困了。” “那便睡罢。”薛玄将小炕桌拿走,为他点了一只百合香,“杜如丰的信不必理会,也不要放在心上。今年好容易才把身子养起来的,不要为了这样的事生气。” “有什么不如意的……都可以告诉我。” 虽有些在意贾环并没有向他提起过杜如丰让人来议亲的事,但终究……也不忍心对他说什么。 贾环裹着被子,指尖抚摸着手串上的小福瓜,“薛玄。” “嗯?”薛玄将窗边的纱幔放了下来,然后坐在了床边,“睡不着?” 他摇了摇头,眉头微微皱起,显得有些忧愁,“如果她真的死了,你觉得,是不是真与我有关?若旁人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狠心又无情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遇到这样的事,真是糟糕透了。 薛玄抚去他面颊上纠缠的一缕发丝,也摇了摇头,“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环儿。” “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也不会有任何人议论。” 贾环却突然又笑了一下,“薛玄,是不是我装装可怜,你就什么都愿意做。” 他不明白,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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