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坐到赵姨娘身边让看,果然见他神智清晰,眼眸明亮,只是略有些精神不济,想是昨夜没太睡好,并没多大妨碍。 “我说没事罢,母亲还不信。” 赵姨娘捏了一把他的脸颊肉,“谁叫你的身子不让人省心,既出了这事,别说我们,外头也少不得有人来瞧。” 鸳鸯因还要回老太太的话,略坐坐也就走了。 才说外头或有人来瞧,贾环这边正与赵姨娘说昨日所遇的事,外面传话说大老爷那边有客请他去见见。 “大老爷的客,如何叫我去见?” 虽心有疑惑,但因贾赦不常叫他,于是依旧换了衣裳,出了月蜃楼往贾府荣禧堂去。 正巧遇了贾芸才要出园子,见他身边没人,于是也跟在他身后一道,“怎么没见钱槐钱椿两个跟着父亲。” 贾环拢了拢披风,淡笑道,“本想着今日不出门,便放他们休假去了,总归也是难得。”谁成想半道被大伯唤了去。 一路到了荣禧堂,外门的小厮都喜得什么似的,“久不见三爷,还未给三爷道喜。” “环三爷来了!” 贾芸站在门外替他去了披风,依旧等在那里,“父亲进去吧,我在这里呢。” 屋内也并不冷,只是地方宽大,很是肃静。 一进门入了侧厅便见贾赦坐在上首,下方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大人,面生得很。 “见过老爷。” 贾赦见他来了便引荐道,“这就是我那小侄环儿,大人既然想见,今便可一见了。” “环儿,这是礼部侍郎杜大人。” 贾环心内思忖,家中与礼部虽有些面上的来往,但终究也未曾深交什么。 要不就还是因为旧年的事儿,只不知此行来是什么道理,便也作揖,“学生见过杜大人。” 杜如丰今一见他,果然不与外面的人相同,便是如今满朝里的青年才俊,眼看都不及他一个。 不仅容色举止,说话也分外好听,竟不怨人赞他。 “果然……”他心内一叹,这都是儿女债,便是豁出去老脸,为了女儿也顾不得了。 自去年贾环中咒之后,杜清梓也病了,后来得知他好了她才好了些。 后又思及全是自己连累了贾环,又羞又愧又气又悔,心中一团郁气不散积存相思,竟成了病势,养了大半年也不见好。 家中人私下商议了,若不了她的心事,这病久酿成疾,恐出大事。 如此,杜如丰这才亲自来了一趟贾府想要相看相看。 贾府中除了贾环并无人知他从前中咒与杜家小姐其中的丝丝牵扯,因此今日一来贾赦也不知其中的意思。 观其情状,他便笑说,“这孩子在家宠坏了,若有不知礼的地方,大人可别见怪才好。” 杜如丰忙摆手道,“世兄误会了,今日叨扰贵府,其实……” 贾赦也是个知事的,他又只叫贾环来看,此间心思一转,竟然也明白出来了他的意思,“哈哈哈哈我必是知道了,环儿,你先回去,我与杜大人说。” 贾环只得满心疑惑地退了出去,还念叨,“奇了怪了。” 门口的人还在等着,见他出来了便将披风去与系上,“可是仍旧回园子里去?方才我见几个人往东府里去了,想是吃酒呢。” “回去罢,午间的药我还没吃。”贾环心里想着今日的事,不得关窍,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事儿都隔了半年了,若说是迁怒来的也不像。 一路出了荣禧堂,贾环想着便顺道往老太太处请安,如此又转了道往回走,迎面撞见一个很面熟的人正往外去。 只是还未来得及细看,他又偻着身子出去了。 “那不是贾瑞?他脸上怎么了?” 贾芸笑了一声,“这两年他都没来,难怪父亲不知道。” “父亲从前在学里见他也是知晓的,他原好色,那年不知道是在哪里招惹了个厉害的,将他脱光了扔在大街上。” 贾芸接着用手指了指脸,“又在他脸上刻了个‘色’字,脱了疤那痕也纠在一处,仍旧是那个字。” 这贾环倒不知道,等回了月蜃楼坐下,细想起来,自那年和贾蓉贾蔷一起捉弄了他,似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 学里依旧是贾代儒在教,只是一二年间贾瑞再也没代过课,这又奇怪了…… 晴雯见他从回来就坐在榻上发呆,于是倒了茶来放下。 她还没开口问就猛地听他来了一声,“今儿奇怪的事怎么这么多?” “吓我一跳,你今儿才奇怪,出去半日回来就呆坐在这里,药还没吃呢。” 贾环只得先吃药,想了想说,“传话出去,让蓉儿进园子来见我。” “哎。” 不过大半个时辰,贾蓉到了月蜃楼,他昨日的酒本来还没醒透,一听贾环唤他忙起了身。 洗漱时才有身边的人说了,贾环昨日散席在街上险些被马撞了的事儿,吓得他酒也醒了,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就出府到了园子里。 他来的时候贾环正在换衣裳,因喝了药犯春困,准备午觉去。 “三叔,侄儿不孝,昨日的事儿我如今才知,可是请罪来了。”说着就跪下了,求贾环的恩。 贾环在内间换衣裳没听仔细,等出来了他还跪着,“叫你来不过问两句话,作什么行这个大礼。”一面让他起来一面挽了袖子在榻上坐下。 贾蓉忙跟过来又在脚踏边跪下,抱着贾环的腰就哭,“可恨我吃酒糊涂,若是三叔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我到底没有什么事。”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拎着他的耳朵让起来,“收起眼泪水儿,我今日是有话问你的,起来坐好。” 屋内的丫头们早笑着出去了,只留了茶在内。 贾蓉擦擦脸,在榻前梨花蟠桃方桌边坐了,“只要你安好,什么话问我哪有不应的。” “前年我们捉弄的那个贾瑞,这些日子没见,我今儿在荣禧堂外的夹道看了一眼,他脸上怎么……” “三叔虽疑惑,但实不是我们兄弟做的。”贾蓉略放轻了声音,“我们只将他扒了衣裳从后门扔了出去,只是他对二婶子起心思的事儿,不知怎么叫琏二叔知道了,就亲自带着人去……” 他又往脸上指了指,贾环也就明白了。 原来是琏二哥哥给凤姐姐出的气,这也罢了,他们夫妻情分上论理也是应该的,比他们作小叔子侄儿的还要更动火一些。 “这事儿过了这么久了,也没告诉着免得叫你害怕。” 贾环点点头,不知觉又想到今日杜大人来府上的事,心神一动,“不会吧……” 贾蓉见他出神,还以为是怎么了,“什么不会?” “没事,你先回去,想来头还昏着,回去用些解酒的汤水再用些热饭热菜,也好睡的。” 贾环心里装着事儿,只得先将他打发走,“我昨日有些没睡好,实在困得很,你去了我好歇下。” 听他这样说,贾蓉便扶着上了二楼,见他入了床帐才下楼离去。 本就在春日里,他又爱犯困,心里虽记挂着事情,但一躺到榻上就不顾那么多了,没一会儿就睡熟了过去。 次日一早,两个官媒婆就上了荣国府的门,先是递了帖子,又去见了王夫人与赵姨娘。 …………………………………… 贾环昨夜因为想事情睡得迟,晨起就醒得迟了些,眼睛还迷糊又打着哈欠,便抬手揉了揉。 忽见床边好似坐着个人,还以为是房里的丫头,“晴雯?什么时候了……” “巳时一刻了。” 听到这声音,他一下清亮了眼睛,“这时候,你怎么来了。” 薛玄在他身后放了两个枕头,将人扶起来,“这两日忙得发昏,出了事你也不让人告诉我,这还是听蟠儿说的。” 他这样说,贾环便知道是为了什么,“不过是被吓着了,也没有发症,歇几日就好了。” “昨夜睡得可好?虽醒得迟,但睡得好也好了。” 贾环嗯了一声,“我倒好,只是见你怎么好像一夜没睡似的,陛下派给你的差事就这样忙?” 薛玄因心里记念,昨夜并未怎么睡着,眼下微微有些泛青,“也不是忙得觉也没空睡,只是心里想着事情,想睡也无法。” 这话倒勾起了昨日贾环想的事。 他虽不是有心瞒着薛玄,但是这个光景,又是这种事情,怎么好就这样突兀的说出来。 况且人家到底也没点破,说出来倒没意思,想想还是算了。 “虽睡好了,身上可还倦着呢,你也靠着睡会儿罢。”贾环说着往床里挪了些,空出外面的枕头来,“我此时可提不起力气跟你说话。” 薛玄怔了一会儿,只是说,“我今日起得早,若沾了清晨的露水花草灰尘,倒弄脏了你的床铺。” 贾环因心里有事无法跟别人说,正烦躁着,闻言只啧了一声,“那架上搭着的不是衣服?换了就是了,不睡你就出去,我要睡了。” 若这样出去他定要含着气睡了,没得伤了身子,况且薛玄也不愿逆他的意,只好解了外衣到屏风后换了他的素裳。 因这衣宽松袖袍阔大,薛玄倒也穿得,如此便拿了一床薄被睡在了贾环身侧。 满室里静得很,能听到的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倒是一声比一声快的样子。 贾环猛然转过身来看他,“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困。” “哪里是不困,只是睡在这里,我心里有些难捱。” 薛玄也侧过脸看他,倒是把贾环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或许是我这屋子风水不好,叫你不得安枕,也未可知呢。”他卷了卷被子,把脚底的汤婆子踢到薛玄的被子里去了。 薛玄正觉得有只热热的小脚伸过来,又一下蹭过来个什么东西,一试原来是汤婆子。 他再转脸去看,见贾环合眼睡了,乖巧得很,心里软了十分十,便将自己的被子又搭了一层在他身上。 薛玄昨夜也确实是未曾睡着,如今这样温香软枕的躺着,身旁还贴着贾环,如此就也闭上眼真的睡了。
第44章 金钏儿到甘棠院请赵姨娘的时候,她还不知怎么回事儿,“太太想是有什么吩咐?” “姨娘,你放心,是大喜事呢。” 赵姨娘正好换了衣裳,一面和金钏儿出了门,“喜事?这一大清早,可是老爷那里传了什么信回来了?” 金钏儿扶着她走,“不是老爷,方才来了两个官媒上门,找太太说亲呢!” “说亲?哎呦,那可真是喜事了。”赵姨娘捂嘴直笑,探春如今也十五了,家中暂时还并不着急。 老太太的意思也是要慢慢相看,勋爵大户的小姐,便是在家中多留几年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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