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湘云走了,她还赶着去找宝钗、黛玉,喊她们去烤鹿肉吃。 云翘一边收拾小桌子一边笑说,“大姑娘如今年纪大了,越发心直口快起来,不知以后成了亲什么样呢。” “嗯?云姐姐家里给她议亲了?” “你还不知道呢,说是定了定远将军卫家的公子。”这事儿她也是听宝玉房里的袭人说的,史湘云从小来贾府的时候都是袭人伺候,两下里关系更近些。 贾环点点头,卫若兰倒真是个好儿郎。 从前春狩时便力压众人得了狩猎第一,自己中咒病时他还曾来看过,也算有心,听冯紫英说是个极爽快敞亮的人。 如今他父亲从上骑都尉升授三品定远将军,也算前途无量。 晴雯带着两只狗儿遛弯回来了,在外面廊檐下擦了爪子才放进屋里,“这大冬天的,它们也是不嫌冻,日日出去逛。” “外面冷吧?快进来烤烤火。” 贾环从床上起身坐到铺了银鼠垫子的软榻上,招招手让两只小家伙也上去,“过来,陪我看书,看完睡午觉了。” 乌云和雪球便抖抖毛,跳上软榻卧在贾环身边给他暖脚。 贾环对它们的自觉性很满意,便拿了小桌屉里放的牛肉干,每只喂了两个,“乖。”
第42章 次年开春,二月中旬,贾环参加了京城大兴县试,为县前十。 贾政在外得信后,十分欢喜,传信回京。言不可骄躁、不可太过自满,不可怠慢诗书,也嘱咐让他好好修养生息,准备明年的院试。 县试之前,贾环还有些不安,因为这距离他上一次参加考试已经有许多许多年了 好在试题都在他掌握之内,只是他于诗赋、五言八韵不甚精通,这一支薄弱了些。 但无论如何,京城两县入试者众多,能取得县前十的成绩已经是极出彩的了。 不过对于他来说难的不是试题,而是考棚内实在是太冷太冷了,每天黎明前就要进场,四场考试下来,果然还是患了风寒。 成绩下来的那日早晨,贾环还窝在被子里喝药,是到县衙看榜的人传了消息回来,园内放了鞭炮他才知道的。 贾赦喜得不行,一面让人告知老太太一面给贾政写了信。 因为贾环这两日风寒严重,老太太心疼得不行,说便是要读书也要放一放再读。 他这个身子便是想头悬梁、锥刺股也有心无力,所以也就趁着这病慢慢修养了。 “倒是不发热了,用完药还是吃些早饭,不然肚子里空落落的,人也不舒服。” 贾环身后靠着软枕,头脑有些昏沉,“感觉没胃口……” 他这样病恹恹的样子,小脸苍白,任谁看了也要心疼,云翘便道,“做一碗鸭子肉粥来,配着野鸡瓜齑或能多吃两口。” “想吃糟鸭信,那个有味道。”他现在嘴里淡得很,若吃别的也觉得没趣儿。 晴雯接过才喝尽的药碗,笑说,“我的祖宗,你要吃什么不成,便是要那天上的仙丹,这时候也得给你找了来。” “只可恨那县试,凭什么不能夏天考,如今才二月里,前儿还下雪呢。” 云翘给他换了个手炉,让好好捧着,“好歹也是个名次,老爷得了信不知多高兴呢。” 贾环笑了一下,那是自然,父亲自幼好读书,年轻时便满心想走科举入仕。 偏偏在祖父死后,爵位按理袭到了大伯贾赦头上,当时在位的老圣人体恤旧臣,也给了贾政一个主事之衔,由此便越过科举直接进工部做了官儿。 就此后贾政就失了意,偏偏嫡长子贾珠早逝,次子贾宝玉又不长进,惧仕途官场,庶子贾环还是个傻子。 本以为这一脉未来只能指望贾珠与其妻李纨所生小子贾兰,却没想到贾环病好了,县试一举便是前十,眼看可以更快实现他心中一直未尽的理想,他不高兴才怪。 “老太太让人送了一盅乌鸡党参煨鹌鹑来。”香扇拿着汤上了二楼,用甜白瓷碗盛出些撇了油点子的汤,端给贾环吃。 贾环就着碗吃了点鸡腿子肉,“还算有味,只是稍微腻了些,你们吃罢。” 外面蕙儿的声音传来,随着叩了叩门,“三爷,侯爷来了。” 屋内的几个丫头闻言都默默退了出去,薛玄这才抬脚进了他的卧房,“今日可还发热?” “早就好了,只是没精神而已。”贾环抱着枕头往被窝里滑下去,直到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懒洋洋地说话,“带了什么来?” 薛玄在床边坐下,将带来的食盒打开,里头一个莲花青瓷盅子被用来保温的棉垫围着,他将盅拿出来倒了一碗雪梨牛乳燕窝。 “没让放什么蜜糖,是取梨子的甜水,所以不会多腻,正好喝。” 贾环探头看了看,“我正等着早饭呢……”他现在嘴里特别没味,就等着吃糟鸭信。 这一样虽是他常日里喜欢的,但如今生病转了胃口,也没法。 “下次再给你带更好吃的来,这两日回寒,越发冷了。”薛玄将碗放下了,伸手在他脸颊贴了一会儿,果然不热了,“好在院试是八月,不会再叫你挨冻了。” “唔……说得也是。”贾环裹着被子有些昏昏欲睡,床头放着的那碗雪梨牛乳燕窝散发出好闻的甜香,夹着一丝雪梨的清爽,“这样放着浪费了,不然你吃了罢。” 薛玄一向不爱甜,但若是不答应,未免惹得贾环心里不舒坦,少不得顺着他的意,吃一些也罢。 这羹也是费了心思的,又用了花露调和,“日常不太碰这个,原是你喜欢吃的东西,如今我也知道滋味了。” 贾环听他这么说,又有些被勾起了馋虫,立刻反悔道,“我也想喝。” 薛玄早已习惯了这人儿脾性反复,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便要再盛出来一碗。 “何必多费事,那里头的还热着,我才懒得等凉。” 拿他没法,薛玄只得端了自己的喂他,果然才吃了两口,说是嘴里酸,就又不肯吃了。 一直待着陪他用了早饭,贾环说要睡觉,薛玄才离去。 …………………………………… 贾环这病一直缠绵到三月中才好全,正赶上天气转暖,万物萌生的时候。 往年如此都要开始准备春狩了,只是今年不同,赶上各国来京朝贺上贡,于是便将春狩错过去了。 好容易暖和,他也难得起得早了些,屋内依旧燃着一炉热碳,坐在镜奁前洗脸。 香扇拧了热帕子来给他,“听跟着宝二爷的人说,这两日街上多了好些异族人呢,有红头发的,还有绿眼睛的,哎呦那得是什么样啊。” “谁能得见去?想也想不得什么样子。”晴雯拿了象牙梳给贾环束发,“听闻异族人粗野,红发绿眼,或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云翘端着贾环常日里佩戴的香囊、环佩、项圈过来,服侍他穿好了衣裳,“虽说如今天暖了,还是收拾了两件带毛的,学里不比家里,要知道让跟着的人伺候添换,别冻着了。” 贾环还带着些困意,点了点头,“学里有蓉儿蔷儿在,不会叫我冻着的。” “蓉大爷仔细,也不妨处处都看顾得到,自己的身子自己还是要注意。” 云翘虽年岁不大,但却是贾环身边最老成懂事的,不免多絮叨一些,他也一一应下。 先过老太太、太太那里请安,又到赵姨娘处一起吃了早饭,贾环便坐车到了学堂里。 薛蟠见他来了,忙招手让坐,“总算好了,昨儿还说等你好全了,咱们在云霄楼摆酒庆贺呢。” “庆贺?”贾环坐下解了披风,旁边有人递了手炉来,他便接了。 贾蓉笑道,“还不是为着你过了县试,总要乐一乐才好。” 贾环却不甚在意,没想到他们还念着这事,“那都是前月的事了,也不值当什么。” “如今城里热闹,出来逛逛也是好的,念书归念书,别把人闷坏了。” 薛蟠也说正是,“你的身子向来不好,该趁着时节出门走走,散散病气。哥哥这月事忙,可去看你了?” “隔几日也得见一次,他最近在忙朝贺的事儿?”上次薛玄来的时候就说,如今赤云、暹罗、离国、西夜、北凉几国来朝,少不得要忙上几月才空。 薛蟠点点头,“可不是,只等着万寿节一过,那些人离了才能闲。” “昨儿十五,我陪妈到相国寺上香,见着两个北凉国来的女使,好生颜色。”他把自己剥好的风干栗子都给了贾环,“她们那族的人或都是这样,卷曲着长发用金链箔片的挽起,云霞似的。” “衣裙是那样的璀璨异彩,袖腕腰颈、连着裙尾鞋尖,各处都挂着宝石珠玉,碰撞叮当,不与我们这边相同。” 贾蓉推了他一把,“你说得好听,到底也没说什么模样。” 薛蟠喝了口茶,“她们带着面纱,我也没得见,虽没得见,但看其表或也可知呢。” 学中旁人都听得新鲜,众人聚了大片,贾环轻咳了一声,贾蔷便挥了挥手,“塾掌要来了,别聚着了,各自坐去。” “你们既有心,明日便在云霄楼摆一顿罢了,由我做东。” 听了他这话,薛蟠几人笑起来,只等着明日吃酒。 次日用过早饭,贾环便过怡红院找宝玉,问他可要一同出去。 只不知他为何又和黛玉闹气了,正是闷闷不乐时候,因此懒得走动,说让贾环好好玩,自己就不出去了。 云霄楼今日客满,幸而还得一间专留出来给自家用的上等雅阁在三楼。 贾环才下了马车进到云霄楼,柜台旁站着的两个小厮就迎了上来,“三爷可来了,楼上的雅间都给您收拾妥当了。” “嗯。”他便要转身上楼,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极清朗的声音,“慢着。” 贾环回身一看,是个红发碧眼的异族少年,容貌是说不出的精致,华服昳丽,发冠上缀满了碧玉红珠,扎着高高的马尾。 他的腰间佩着黄金弯刀,刀鞘上也都是闪闪发亮的宝石,行走间碧翠叮当,好听得很。 见此人打扮似是北凉国人,贾环心道果然绮丽,便问,“这位……不知何事?” 少年本是带着些怒意走上前来,只是贾环这一转身,瞬间让他火气也消了大半,小鹿般明亮的双眸碧盈盈的,现下满满都是探究。 他一时语气也放得轻了,笑道,“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好看的汉人。” 贾环不习惯离人这样近,便微微后退了两步,“谬赞。” “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哪里见过这样热情奔放的人,也从没听过这话,大庭广众之下,闹得贾环脸都热了。 少年见他蹙眉,面上似有愠色,容色情俏,心里愈发喜欢,“我叫乌月图勒,父亲给我起的汉人名字是玉竹,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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