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士在一旁笑说,“今日多女眷,老道不敢擅入,只在门外随侍罢了。” 贾环在山中转了一圈回来,正见二人在月洞门前说话。 这边富贵人家的子女,若是自己不出家,但是又想让神仙恩泽惠及自身,便会买一些孩子来替自己出家,这张道士便是昔日荣国公的替身。 他倒也有几分真本事,老圣人在位时曾称他“大幻仙人”,道录司掌管道教事务,虽司中暂无主官,但道录司印归张道士掌管。 贾珍伸手点了点他,笑道,“你又说这样见外的话,还不跟我进来见老太太。” 那边贾母等人上了楼,在正面归坐,由凤姐带着人点戏。 “老太太,张爷爷来请安了。” 贾母听了便让人去请,贾珍搀了张道士上楼到贾母面前,“小道问老祖宗万福,诸位奶奶小姐纳福。” “老神仙好。”贾母笑着让人去拿凳子给他坐。 张道士连忙谢过,“小道一切安好,只是记挂着两个哥儿,不知环哥儿身上可好?前几日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来的都是干净人家,想说请哥儿来看看,可惜不在京中。” 贾母笑着说,“他们去围场了,也是没赶上。”说完又让人去叫宝玉贾环。 贾环在下面和贾蓉说话,才上楼来就听到贾母找人唤自己,便上前问候,“张爷爷好。” “哎呦,环哥儿气色越发好了,近日可还在用药?”张道士拥着贾环,左看右看,眸子亮堂堂地,“哥儿这个容貌身段,真真奇有至极。” “这孩子里头弱,哪有不用药的。本说不强求念书,偏他日日用功,我都怕再作出病来。”贾母打着扇子与人说话,让贾环坐到她身边去。 一面宝玉上来了,张道士又笑说,“二爷的言谈举动,却是与当日国公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贾母忆起旧事,心中感怀,有些想流泪,“家中这些儿孙,只有宝玉像他爷爷。” 见贾母伤心,王熙凤在旁边向张道士使眼色,让他岔开话。 张道士又笑说,“前几日道场上见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姐,我想二爷或该寻亲事了,论起相貌家世,也配得过。只是小道微薄,不敢造次,如今还要请老太太的示下。” “从前有师太说,玉儿命里不该早娶,还是等几年再说罢。” 语毕,凤姐拿了戏本给老太太,一边对着张道士说,“张爷爷,咱们家大姐儿的寄名符镇了这些日子你也不去送,原是忙着给人作亲呢?” “结亲结得是两姓之好,若是能给二爷说成,是小道的福分。”张道士一面说一面笑着给王熙凤赔罪,然后亲自去捧姐儿的寄名符。 宝玉不耐烦张道士的话,坐下了又歪头去瞧黛玉,只见她冷哼一声,便转头不再看他了。 贾环依偎在贾母身边看戏本子,“老太太,要不点一出《满床笏》?这个好。”贾母不愿意听《南柯梦》,便笑说,“果然还是环儿知道我的心。” 不一会儿张道士捧了一个搭着蟒袱子的茶盘,上面搁了大姐儿的符,凤姐让伺候的奶母拿了,又笑道,“您老也客气,直接拿来便罢了,还巴巴的托着。” “一则怕手里不洁净,腌臜了不好。二则今日有许多远道而来的道友与徒子徒孙,想请哥儿的玉拿去一观。” 贾母听说便让宝玉将通灵宝玉从项圈上摘下来,放到茶盘内,张道士连连道好,忙不迭捧了出去。 下面戏台子咿咿呀呀唱起《长生殿》中乞巧一折,贾环喜欢这出戏,便挽着贾母的胳膊边吃果子边小声也唱起来。 钱槐让人在后堂熬好了药,叫一个七八岁的小道士捧到众人看戏的楼上去给贾环,正遇到张道士回来,便一同带上来。 “环哥儿的药熬好了,可别耽误了药性。” 贾环便伸手接了拿过来用,喝完把碗又递给那小道士,顺手把自己腰间的一个莲红金丝香囊赏给了他。 “谢爷的赏。”小道士忙俯身道谢,把香囊宝贝似的收进袖中,捧着碗下楼去了。 张道士送通灵宝玉回来时,还带回三五十件金玉法器,说是那些道友送给两位小爷的,“便是不稀罕这物什,也留着赏玩罢,都是他们一番敬心。” 贾母本不愿收,只是张道士再三劝慰,“他们借我的手祝贺贵人,若老太太不收,小道也无颜再见道友了。” 他如此说,贾母也只好让留下,又闲话几句便退下了。 宝玉拿了那托盘与贾环一道看,嘴里还说,“平白收了这些东西,如何说道呢,不如散出去罢?” 贾环随意在盘内翻了翻,闻言便道,“挑几件喜欢的留了,再估算个大概,将同值的钱散出去给穷人也罢了。倒是皇太后寿辰,少不得这样来,否则咱们收了也不像。” 他拿了一块玉壁在手上看,“若是直接散出去,那些人不知斤两,不过是拿去当了,或遭了当铺坑骗也不好。” “环儿说得有理。” 贾母坐在旁边,如此看了他们兄弟二人一眼,倒觉宽慰。 一整盘金鐄玉玦中,有一串象牙念珠,三台下坠着金如意,结缀八颗绿松石珠子,与顶珠成九星之势,光华莹润。 宝玉眼尖,上手拎出来,“这个合该你戴。” 贾环接过来一看,果然不错,绕在手上试了试手围也合,“那便归我了。” “咦?这东西倒有几分眼熟。”宝玉又挑出一个赤金点翠的金麒麟拿在手上,“环儿你看,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似的。” “云姐姐也有一个,比这个小些。” 这几日天气热起来,众人换了轻薄衣裳穿,才见宝钗与湘云原各自戴了金器在身上。 这是寻常,贾环本没有在意。 只是前日迎春看宝钗金锁之时,一面又念了上面錾的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他听与宝玉那玉上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十分相对,再抬眼去瞧黛玉时,她果然十分不乐。 宝钗生来自胎中带有一股热毒,薛玄遍请名医也无根治之法。倒有个癞头和尚给了一个海上仙方,又点了八个字让錾在金器上戴着,如此才好。 前两年薛家都是冬日里上京,金锁贴身内里戴着,宝钗也不欲众人皆知,因此未曾示于人前。 偏迎春是出了名的二木头,见了字心中也不思量,就这么念出来。 史湘云也未察觉,还拿着自己的金麒麟说,“二哥哥和宝姐姐的物件都有字,就我的没有,赶明儿我也叫人刻两句吉利话上去。” 贾环听她这么说,怕黛玉更生气,连忙道,“好姐姐,你来看我这字写得怎么样?”到底把话岔开了。 不想今日在清虚观又见一个金麒麟。 宝玉是个二几眼,一听他这么说,拿了金麒麟又兴冲冲跑到那边桌上去找史湘云,“你可瞧这是什么?” “哎……”贾环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呆子。 湘云正在与姊妹们喝茶看戏,猛一见他手上的东西,还以为是自己的掉了,低头一看自己的麒麟还在宫绦上坠着,“呀,哪里来的?竟与我的一模一样。” 宝玉拿的这个金麒麟比她的更大更有文彩,心内思及昨日与丫鬟翠缕说起天地间万物赋阴阳一说,她当时说日月水火花草皆分阴阳。 翠缕向她问了叶片儿、花朵、扇子何为阴何为阳。湘云道朝阳便是阳,背阴便是阴,正面为阳,反面为阴。 后来老太太那边催她去吃饭,翠缕还拎起她系的宫绦不依不饶地问,“姑娘的金麒麟也有阴阳?” 宝玉见他盯着金麒麟发愣,便推了推她,“云儿?你看傻了不成?” 史湘云连忙回神,想到自己昨日的话,面颊微微红了,一把将金麒麟拿了,“二哥哥得了好东西一向先给林妹妹,难得还记着我,这我可收下了。” “若是旁的自然给她了,你有一个一样的再给她,可像副的了,什么样子呢?”言下之意就是有好的先给黛玉是寻常事,但是这个与史湘云戴的一模一样,显得像顺带的,不配黛玉。 这话说得毫不避人,又亲切稠密,黛玉在旁听了,一时将方才因张道士的话生出来的气又消了许多,拿了小果子掷他,“越发拿我取笑了,还不过去。” 宝玉笑了一下,又说,“我看可有好的,拿回去给你顽。” “你趁早。”黛玉扭过脸不理,“什么金的玉的,我不稀罕。” 宝钗心知她在为金玉之事不快,便没有说话,只打着扇子看戏。王熙凤与探春坐在一边左右看看,皆是轻笑一声,觉得有意思。 那边忽又有人传话上楼,说是冯将军、赵侍郎几家闻得贾府在清虚观打醮,齐备了香油茶银等物来送礼。 冯紫英也来了,老太太让宝玉和贾环去见见再回来。 神武将军冯唐的儿子,生得清俊为人豁达,宝玉在围场的时候与他相识,赛诗会上二人十分投机,只是回京后暂时还未得见。 一时宝玉听见他也来了,便连忙与贾环下了正楼,果然见冯紫英在侧殿上香。 “二哥哥去吧,我心里有些闷,往外走走再回来。” 他与冯紫英不相熟,又见钱槐在外面等他,便往月洞门外走去。 “好,我等会儿再找你。”宝玉说完便往侧殿去了。 贾环出了院门,和钱槐往山下石阶走了一段路,四下里无人,“怎么了?” 钱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赵国基找过来了,想见三爷,好险没闹起来。” “幸而山脚西门那边是芸哥儿看着,并没叫声张,把他带去见小蓉大爷了。” 贾芸也是贾府族中子弟,虽父亲早亡家里也不富裕,但是聪明伶俐,会办事会说话。 他知道贾环与贾蓉素日亲厚,虽贾环在院内正楼上不得见,但是贾蓉就在门外嘱咐小厮说话,他便将赵国基带去见了。 “蓉大爷给了几锭银子,说今日打醮不得擅入,让赵国基明日再去家里找你。”钱槐左右看看,俯身道,“出了山门没几步路,便被打晕扔上车带走了。” “钱椿跟着去了?” “是。” 贾环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是宝玉出来寻他了,便道,“明日下了学,让芸儿来见我。”
第25章 下午从清虚观回来的路上,贾环有些犯困,贾母便带着他一起坐轿子,他晃晃悠悠小眠了一路。 等到了荣府,贾环扶着老太太回了荣庆堂又陪坐片刻,然后去找了一趟凤姐。 回到甘棠院的时候已是傍晚,侧厅内云翘香扇正在摆饭,“三爷回来了,姨娘正要唤人找你呢。” “今儿出去一遭,觉得身上倦得很,用过饭便睡罢,明日还要过东府去吃早饭。”贾环一面说一面脱了外衣,晴雯拿了一件芰荷色纱衫子给他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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