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又淡淡补了一句,“我也喜欢。” 贾环闻言愣了一下,便笑道,“侯爷喜欢就好。” “你既叫薛玄哥哥,怎就只唤我侯爷。” 这话来得突然,还真问住了贾环,他一时脑子也没转过这个弯,“那……俨哥哥,这样可好?” 话说出口就又反应过来,贾家和薛家本来就有一层姻亲关系啊。 他叫宝钗姐姐,自然是叫薛玄哥哥了,不然叫大伯吗。 而且……他和谢俨哪里熟到可以叫哥哥了,这人真是比自己还难伺候。 就这样,谢俨好像还不满意似的,端着白玉杯抿了茶,想了想又说,“我的字是景阙。” 贾环揣摩着他的意思,轻声道,“景阙哥哥。” “嗯。” 听到应声,他心内松了一口气,手上捏了一把乌云的腮帮子,软乎乎的,“京中好似不常见云宝这样的白面雪貂。” 谢俨道,“骞元山狩猎那日遇见的,围场内就这一只,险些一箭要了它的小命。” 贾环想起那日李素说的,定城侯有百步穿杨之能,箭法奇准。 旁人狩猎不过是些鹿獐狍子,他却射了许多野鸽金雕。 既如此,谢俨围猎未得魁首,想来是赦了云宝所致。 看不出他这样的人,还挺有护幼之心……贾环想得有些出神,一时盯着小雪貂入了迷。 “你……这是怎么了?你有花癣?” “嗯?”贾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发现自己右手背上起了一片红斑,“糟了。” 这时候的蚊虫应当是不多的,现又是白日里,所以他并未在意。 只是方才经过一片荷湖,这院内又多花树,他便该想到此处花香盈动会招小飞虫。 前日才说配香包的事,偏赶上今日就糟了祸了。 还没再说话,谢俨见他侧颈又凭白生出一片红斑,只以为是犯了花癣之症,“来人,传太医。” 贾环连忙说,“不是、不是花癣,许是没注意叫小虫子咬了,回去抹些膏药便是。” 花癣之症说白了就是花粉过敏,但贾环真不是,显然谢俨不信,定要请太医来看。 “那便请张友士张太医吧,我的身子他一向知道如何下药。”既然再三解释也没用,太医说的话他总该信了。 等太医的间隙,两人还一起吃了顿饭,为着忌口,谢俨只让上些清淡自然的菜。 看着乌云和雪球的狗饭都有鱼汤牛肉,贾环又闭了闭眼,“……” 好容易太医来了,进定城侯府却是给贾环看病,张太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哎呦,怎么又这么着了。” 贾环伸出手给他看,“去年的药还能用么?” 张太医先给他把了脉,又近些仔细看了看他的右手,“还是搅些新鲜的用罢,去年的药气不足了,效用没那么好。” 谢俨站在贾环旁边,直接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让太医看,净玉白雪一样的侧颈上生出巴掌那么大的一片红斑,“只是让小虫子咬了,就成了这样?” “夏日里的蚊虫不止沾了腌臜气,也有两分瘴毒,若是旁人自然不怕,只是……三爷有些不同。”贾环内里弱,也体现在皮肉上,受不得此类叮咬。 张太医给新搅了些药膏,再写了驱虫的香包方子给贾环,嘱咐让配好别忘了日夜佩戴。 坐在石凳上,谢俨接过青玉小罐给他上药,贾环也没敢动弹。 那边雪球又把云宝浑身舔了个遍,他心里深深觉得,今天来定城侯府这一趟简直是莫名其妙。 于是实在有些坐不住了,等上过药便道,“今日不巧,我还是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不急。”谢俨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指,让管家的去药房将香包配了两个给贾环先戴着,免得这回去一路又无辜添了什么在身上。 贾环将香包系在腰间,再牵起乌云和雪球脖子上的锦绳,“本是来送礼致歉,不想叨扰了半晌。倒因我体弱,反而劳烦侯爷为我请医问药,实在有愧。” “无妨,你来时好好的,走时却这样,有愧的是我才对。” 谢俨将小雪貂放在肩头,敛着双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又道,“我送你。”于是一路将人送了出去,看他好好上了马车才转身进府。 钱槐一见他的样子便知又是被小虫子咬了,“这下好了,等回去姨娘可有得说你了。” “这还用你说?”贾环哼了一声,有些不大高兴,回想起谢俨给他上药的时候指尖凉凉的触感,莫名觉得有些臊的慌。 马车路过街上从月福楼门前走,他想到自己中午吃的是清汤寡水,贾蓉宝玉他们吃得定是盛宴佳肴,于是更不高兴了。 一路进了荣国府,贾环回到甘棠院便说要洗澡。 “哎呦我的娘,该死绝了的害虫子,这是在哪儿招的孽,又咬得你满身红斑。”赵姨娘一见他的模样,一把扔了手上那捧瓜子,“快拿水来给他洗澡。” 晴雯给他解衣裳的时候见到腰带上系的香包,“今早说让人去配,这会子还没拿回来,这是从哪儿戴上的,既戴上了怎么又成这样了?” 云翘一边让人取热水一边说,“这斑难伺候,去年的药呢?香扇,快去找了拿来。” 贾环被她们几个念叨得头都晕了,“好姐姐,先饶我洗了澡再说罢。”然后便把她们都推出去了。 跟谢俨待在一处实在不够自在,又折腾了这一遭,于是他也没给赵姨娘唠叨的机会,洗过澡就上床卷了被子睡了。 …………………………………… 又过了几日便是六月初九,贾环的生日。 这一日晴而不热,晨起有钱槐钱椿设了天地香烛,贾环上香奠茶后又过贾母、王夫人等各处院中问好。 荣府各个院的管家媳妇婆子等见了贾环都道贺请安,奶妈抱着大姐儿,还有宝玉、贾兰贾琮并贾芸都来拜寿。 外面有张道士送了四五件法器和符,贾府日常供给的几处庙庵也送了寿星纸和祈福祝文。 亲戚家从王子腾算起,薛姨妈、贾珍、史鼎等各送了礼来,衣裳鞋袜寿桃顽器等不可尽述。 贾环今日穿了一身百蝶穿花石榴衫,系着五色宫绦,腰间挂着香囊,手上依旧戴着那串胭脂碧玺。 来拜寿的人太多,族中子弟不算,光是家里这些丫头们。老太太,王夫人那里的,再加上各个奶奶姊妹们的,一日见了百十个也不止。 想说先坐着歇一会儿再去见宝钗黛玉等姊妹们,一时说薛蟠贾蓉等来了,一时又说北静王府、定城侯府、保宁侯府,还有冯家、陈家、卫家等皆派人送来寿礼,忙得贾环水也没喝一口。 “去年也没这样忙,赶明儿就说我不过生辰了,没得忙活的,简直折我的寿。” 赵姨娘一面喜得不行让人整理贺礼,一面呸呸呸伸手去打贾环的嘴,“小孽障,去年你认得几个人,半分不知道忌讳,日后大了可不是要上了天了。” 贾环抱着她的胳膊求饶撒娇,从贺礼中随意抓了一把金锞子塞她怀里,然后转身溜了。 王熙凤命人摆了几桌席面在后园花厅中,那边开得花最好最艳,乌云和雪球一早便过去撒欢打滚去了。 一时贾环来了,宝玉与众姊妹们都道,“寿星可来了。” “还是这里让人舒心。”不与外人打交道也没察觉,还是与家里这些人待在一处更显无拘无束。 想到这里,他竟也有些理解宝玉为何成日在女儿堆里混了。 史湘云已经喝了几盅,当即便扑到贾环那里,“可巧你这寿星竟不能喝酒,不然定要灌你两壶才够尽兴。” 黛玉伸手拎过她旁边的酒壶放到另一头去,“都是云丫头闹得,人才刚来,你又说起醉话了。” “哼,你别拿话挤兑我,环儿可不会怪我喝早了酒。”湘云脸颊有些红,宝玉也是,这两个自小意趣相投,想来方才也是他们闹得最欢。 贾环扶着她入了席,笑道,“今儿怎么高兴怎么来,不拘行什么酒令,选一个你们爱的来作。” 宝钗探春宝玉便说了“射覆”“飞花令”等各挑选起来。 另一桌是平儿、袭人、麝月、司棋、入画、金钏儿等几个丫头,她们不行这些文绉绉的令,竟直接划起拳来,也乐得高兴。 没一会儿又另有几个老妈妈来说,如今夏日天长,不可只顾着喝酒玩乐,多少进一些点心菜肴,免得伤了脾胃。 探春便道,“妈妈们放心,我自看着他们呢,保管不让多喝了酒,你们也歇着去吧。” 于是等那些人唠叨走了,凤姐尤氏等又来吃了几盅,厅中更热闹起来。珠帘掀起又落,几波人来同贺。 一直闹到傍晚酒席才散,姑娘丫头们也各自回房。 贾环洗过澡换了衣裳,坐在榻上看赵姨娘数贺礼单子,“母亲,都看了许久了,还没看够呀?” 赵姨娘满面红光,“自然看不够,光是老太太送的那个金寿桃都够使的了,你哪里知道斤两。” “我便是不知道,还有母亲呢,反正都是你收着的。”贾环脑袋一歪便靠在她肩上,与她一起看那长长的单子。 “我的环儿又长大一岁了。”赵姨娘叹了叹,抬起右手拍了拍他的脸,语调轻柔,“母亲没有别的心愿,只想你以后长命百岁,少生些病便好了。” 贾环咕哝一声,困恹恹地点头,“但愿吧。” 云翘见他眼睛都要闭上了,便与赵姨娘一起扶着人到了床上,给盖了一床绣满了福字的锦被。 香扇拿了两只香包进来,轻手轻脚挂在床帐内,然后小心退了出来。 “忙了一日,姨娘也去睡吧。” 她不说还不觉得,赵姨娘扶了扶腰,确实有些酸,又笑说,“即便累,也是高兴的。” 云翘也说是呢,便扶着赵姨娘回屋歇下了,留晴雯在内间守夜。
第27章 才过了生辰没几日,便有人来说赵国基死了,他媳妇来求赵姨娘和贾环做主。 “谁知道他做什么,一月中总有半月不归家,或扔两串钱抬腿便走,多问一句便要打要骂。若不是前两日有人上门催账……” 周氏的是个面相老实的妇人,现下哭得满脸是泪,话都说不全,“好歹求了人去找,谁成想、谁成想竟死在外头了!” 贾环正坐着喝药,见赵姨娘面有不忍之色,便知道她不是心疼赵国基,只是想周氏日后孤儿寡母不好过。 “没想到两月前那一面,竟是我们舅甥相见最后一眼,真可谓世事无常,唯有生死不可估量。”他叹了口气,十分悲戚似的,“舅母放心,明日我便让人到都察院报官,定然查出那些贼人来,还舅舅公道。” 周氏其实也并不是哭赵国基,只是家中只有他一个男人,虽不是个好的,但也算有依有靠,她哭的是自己和女儿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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