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汤府,带着身前不断颤抖着的小孩儿,饶是胤礽紧赶慢赶,仍是晚来了一步。 眼前的府衙早已是一片火海。 深夜里,此起彼伏的呼救之声,仆从们慌不择路的吵闹声,还有一盆盆冷水泼在火星上的声音在这寂静无比的冬夜里尤为明显。 “娘亲!”霎那间,胤礽耳边传来一声极是凄厉的叫喊。 认出起火的地方正是额娘被关着的西侧院,小小的汤正晏死命挣扎着要往火海中冲去,却被一旁的胤礽紧紧拉住。以胤礽修真之人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房间内此刻已经约莫剩不下什么了。 物是如此,人……亦是如此。 “娘亲………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找娘亲,我要去找我的娘亲……娘亲还在里面………放开我……放开我啊……” 黑夜里,汤正晏哭的涕泗横流。 然而无尽的黑暗中,只剩下这放肆跃动着的红色火焰。 耳边是幼童绝望的叫喊声,哪怕身隔数米,胤礽此刻仍能感觉到炽热的火焰在身侧不断地灼烧着,叫嚣着仿佛要吞噬周遭的一切。 再没有什么能比亲眼见到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眼前逝去,还是以这般决绝的姿态亲赴黄泉更加让人来的震撼。 哪怕在此之前,那位汤夫人留给胤礽的,只有那日区区一面留下的,同这汤府所有女眷一般,仿若一道时刻雕刻着缄默恭良的符号。甚至从始至终胤礽都叫不出人来,然而在这一刻,在眼前不断跃动的火光中,胤礽仿佛听到了眼前女子悲哀至极地嘶喊之声……… 随着大火逐渐熄灭,夜,愈发寒冷了许多。 不知何时,一位貌不惊人的年轻姑娘站在了两人面前: “少爷,姑娘临走前托我带给您一句话,既然走了,那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第42章 汹涌的火势一直持续到深夜方熄,好在西侧院原就是汤府中惩戒家眷之地,位置颇为偏远。加之下人们反应及时,除去些许浮财之外,于眼前的汤府实际上并未有太多损失。 唯有眼前哭的一度几欲断气的汤正晏,知晓自己自这一夜起永永远远地失去了什么……… “微臣请太子殿下安,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忙碌声渐止,在一众静默到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汤家中,此刻孩童的哭声倒是愈发惹眼了些,汤斌很快便注意到了此处,在看到胤礽身边的汤正晏时,粗重的横眉当即便拧做了一处,不过转瞬复又散了开,面带恭敬地上前行礼。 单手按住几欲颤抖的汤正晏,胤礽面上含笑着免礼道: “听说因着孤早前的无意之举,引得汤巡抚误会,今夜恰好得空,孤本想前来化解一番,倒是没成想………” 几乎在胤礽开口的那一刹,汤斌本就板直的脸色更是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连极力掩饰的声音此刻都僵邦邦地: “家中孙儿不教,略做惩戒罢了。 此乃微臣家事,还望殿下莫要插手。” 好一个略作惩戒!胤礽简直要被气笑了。让一个几岁小儿饥寒交迫地跪于祠堂两日之久,若是这般都只能算作“略惩”。这世上怕是再无严治厉刑了吧! 不远处,一众仆从们仍在卖力地清理着被大火焚烧后的断壁残垣。黑暗中,偶尔有零星的火花一闪而过。 看着眼前这位在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面前仍固执己见,无半丝歉疚之色的所谓“名臣”。胤礽此刻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既是如此,倒是孤多管闲事,无意叨扰了大人………” “禀太子殿下,微臣绝无此意……”话音未落,汤斌便忙不迭地跪在原地。 “好了!”制止了对方的无意义的陈情,胤礽此刻的目光既浅而淡,甚至再没看眼前之人一眼,便径自开口道: “初来乍到,近日颇觉有些无趣,倒是你这孙儿,瞧着有几分机灵劲儿,孤欲令其随侍身侧。不知汤大人,意下如何?” 虽是询问,然太子爷亲自开口,自诩忠君的汤大人如何能不应。哪怕依对方的聪明,在见到汤正晏的那一刻,前因后果怕是早琢磨透了。 然君在上,臣为下,此刻胤礽面前,再多的憋屈都只能咽下。 “侥幸能得太子青眼,是拙孙的福气………” 两人说话间,富察永安早已经带着一众侍卫侯在门外。回去的马车仍是先前那辆。 只比之早前的满脸期冀,此刻的汤正晏脸上更多的是绝望与麻木……… 在外折腾了许久,胤礽一行再回到行宫已是夜半时分,饶是如此,几乎胤礽前脚刚踏入明晖阁,后脚梁九功便亲自带人前来问询了一番,末了还满脸堆笑着道: “知晓太子殿下武艺高强,然殿下尚还年轻,不晓得外头那些弯弯绕绕地,有些手段到底防不胜防………奴才斗胆劝上一句,还望殿下日后要以自身安危为先,莫要冲动行事………” 知晓这是自家汗阿玛,胤礽忙起身应下:“劳汗阿玛担忧,是孤之过。” 说话间,梁九功凌厉的目光特意在胤礽带回的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番,未瞧见什么不妥方才告辞离开。 “说吧,若风姑娘执意跟来,怕不只是为了照看正晏吧?” 吩咐宫人将已经哭到晕厥的汤正晏带下去休息,胤礽这才看向下首,自方才起便沉默着的年轻姑娘。 汀兰适时上前奉上热茶,氤氲的热气很快模糊了上首之人的面容。 若风姑娘面上平平无奇,实则却是个利落爽快的女子。不等胤礽的话说完,很快便从怀中取出一方成人巴掌大小,瞧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方木盒子: “小姐早前吩咐过,若是殿下心善,愿意带正晏少爷离开火坑,便以此作为谢礼,以谢殿下看护之情。” “若是孤不愿呢?” “那此物便作为交易之物,用以换取殿下出手相助………”年轻女子身子微躬,语气却依旧不卑不亢道。 不得不说,哪怕早前并未想从对方身上获得什么,然眼前之人这般笃定的态度,到底激起了胤礽的好奇之意。 将手中木盒再三查验,确认无误后小喜子方才将东西程了上来。 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两方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的丝帛,在看到上方悉心绣着的图案后,胤礽总算是明白了,眼前之人心中底气由何而来……… “回太子殿下,这方纺布机乃我们姑娘闺中所思,这些年更是一点点调试改良至今。成品早前便已经请人试过,不仅可以提升纺织速度约莫两倍有余,甚至一些类如羊绒等物,也可顺利纺织成线………” 见太子殿下果真学识渊博,乃识货之人,年轻姑娘腰板挺得更直了,从胤礽的角度,不难听出对方语气中的骄傲之意。 不过此刻………看着手中这两方看似轻飘飘的丝帛,想到那位自绝于烈火中的女子,胤礽心下却不觉多了几分惋惜之色。连出口的声音都多了几分怅惘: “既有如此巧思,你家姑娘又是缘何非要走到这一步?” 事到如今,胤礽如何不明白,怕是自汤正晏被关入祠堂之后,甚至更早之前,再得到他这个一国储君亲手送下的糕点之际,一直到此时,这一切的一切,包括自身的死亡,俱都在对方算计之中。 然而,究竟又是什么样的母亲?情愿让自己的儿子亲眼见证自己这般惨烈的死亡?以对方的聪慧,明明能走了路决计不会只这一条…… 这一刻,饶是胤礽,也有些想不通。 “不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少爷才能彻彻底底离开那个府里。”从身到心,绝不会在沾染上那个府里的一丝一毫。年轻女子抬起袖口,狠狠将眼中的涩意拭去。发红的眼眶中透露出同对方素淡面貌极不相符的狠劲儿: “我们姑娘说了,若是少爷日后成了他父亲,甚至于他祖父那般无视贬低女子,于妻无用,于子不慈之辈,那她宁愿从未生下过对方………” 大厅内一片寂静,只剩女子略显阴厉的声音不断回响着。 事实证明,对方确实成功了,胤礽想到今日汤正晏几乎万念俱灰的模样,怕是日后,那孩子决计不会对汤府有一丝一毫的牵挂之意。 胤礽微微垂眸,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一旁的小喜子简直要惊呆了。手上的茶具险些都有些端不稳……… 这世上,聪明的女人难不成都这般可怕如厮?小喜子瑟瑟发抖之际, 却见堂下若风突然仰起头,素淡的脸上满是悲凉道: “更何况,这样的日子,我们家姑娘她早就活够了。” “太子殿下,您作为男子,又生来金尊玉贵,怕是永远不能也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人的苦楚。” “我们姑娘她自幼聪慧,一本诗词只堪堪读过两遍便能全数记下,不需人帮忙,便能将当下纺织机速度提高数倍之多,比之家中大爷不晓得聪明到哪里?然而自始至终,老爷从未多看过姑娘一眼。临到嫁人,更是丝毫不顾姑娘反对,将其嫁入了这么个地方………” 说到汤府,年轻女子眼泪流的更厉害了些: “我们姑娘不过想看本书,想戴个首饰罢了,怎么就是不安于室了?” 许是亲眼见到了太子殿下眼中对自家姑娘的欣赏之意,也或许是怕对方对自家姑娘心有误会,若风姑娘近乎失态地宣泄道: “少爷在府中,受到的教育也好,惩戒也罢,姑娘压根没办法插手分毫,奴才至今都记得,有段时间姑娘几乎夜夜被噩梦惊醒,醒来后便不住地流泪………” “后来奴才才明白,那是因为梦到了正晏少爷,梦到少爷日后长成了姑爷那般模样………” 多可悲啊!世人大都期待子肖其父,然而却有人只想想,便觉人间炼狱莫不过如此……… 许是沾染上了些许悲戚之色,人走后,胤礽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一旁的汀兰忙端着茶上前劝道: “人各有命,有些事听听也就罢了,殿下还是莫要过多伤怀才是。” “孤只是有些可惜罢了,如此才华………”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图纸,胤礽越看便越明白对方的惊艳之处。这般才华,却仅仅因为女子之身…… “这世上,固守者常有,长于开创之人却委实不多………”因着自家汗阿玛之故,胤礽从未将这些东西视若奇淫技巧。见过西方之人愈发先进的科学理念,而眼前的大清,却大都还是如汤巡抚这般守旧之人。 不知为何,胤礽心下突然生出些许不安。 待到日后,孤能够御剑飞行之日,必要走远一些,再远一些,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从前未曾触及到的地方……… 黑暗中,胤礽突兀地想到。 *** 数日后 凭着胤礽的身份,手上这些图纸很快便发挥了作用,以织造府为中心的江南更是以极快的速度发动了一场技术改革,而在省下大量的人力后,布匹的价格也在数月后,终于有了下降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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