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既落寞又满足。 他在雪地的木屋里,遇到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男孩看上去很穷,穿着不合身的棉衣,冻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但依然表情虔诚地在念着祷词。 桌上只有冷饭冷汤,窗户是透风的,屋子里的木柴已经烧光了。 黑泽莲从小娇生惯养,衣食无忧,从未光顾过如此贫穷的地方,破屋子让他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一时之间觉得还挺新颖。 黑泽莲听清了男孩嘴里的祷词,哈哈大笑,他根本没半点自己是个不速之客的自觉。 “喂,你自己都快死了,还在为世界祈福呢?” 他觉得太有意思了。 男孩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依旧在专心地念着祷词。 “莫非你耳朵不好?” 黑泽莲蹦跶到男孩的面前,摘下了他头上的帽子,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男孩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低头继续念着祷词。 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戳到了黑泽莲的痛处,他忍不住问道:“穷人还是穷,吃不饱饭的人还是吃不饱,你知不知道每年死在战争中的人有多少?你念这些东西,也没见的有用啊。” 男孩终于抬起了头,淡淡地瞥了黑泽莲一眼。 “你到处找存在感,也没见你找到啊。” 连到处找存在感的事都被人瞬间看穿了,黑泽莲气急败坏地把男孩从地上拽起来。 “我叫黑泽莲。” “……哦。” 男孩几乎是从喉咙里咕出了一声哦,极为漫不经心,极为不在意。 “你现在记得了吗?” “不记得。”男孩摇了摇头。 黑泽莲重复了好几遍,男孩始终是摇头,最后看他要爆发了,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想要别人记住你,你得拿出行动啊。” “行啊,你会求我的。” 黑泽莲转身就将男孩扔进了沙漠里,连同他那本珍视的祷词。 他还将自己的一个手机扔给了男孩,傲慢地说:“什么时候想起我的名字了,就给我打电话,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来救你。” 沙漠是最折磨人的地方,况且男孩还是生活在冰雪之中的,根本耐不住那份炎热。黑泽莲心里充满自信,那个孩子会给他打电话的。 可他在破木屋里左等右等,放在桌上的手机始终没有响起。 他有两个手机,因为打给父母几乎不会接通,也没有朋友可以打,他就自己给自己打电话。 两个手机放在地球上不同的地方,用其中一个给另一个波通电话,然后用瞬间移动过去另一边接电话,乐此不疲地穿梭着。 就好像在世界的另一头,有了等待。 “会不会是手机没电了,或者我没交话费?”最终他没熬过那个孩子,试图用这些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理由说服自己,然后故作轻松地右拳敲了一下左手掌心,“我得去看看,那个笨家伙可能根本不会用手机。” 他立刻动身去了沙漠,那里刮过一场沙尘暴,原来苍白瘦弱的孩子已经被埋在了沙土里,黑泽莲在坑里刨了半天,才终于把他刨了出来。 男孩陷入了昏迷,被黑泽莲重新带回了小木屋。等他悠悠转醒时,看到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换了,是合身但是绝对不属于他的衣服。 屋子里添了柴,烧得暖烘烘的。罪魁祸首臭着一张脸,正鼓着腮帮子在窗边砸雪球,似乎是感应到他醒了,立刻转过了头,视线往他这边偏了过来。 “你没死啊。” 一开口,就是极其不讨喜的话。 男孩闭上了眼睛,没打算跟他说话。 “那个,我不是故意坑你的,我不知道会有沙尘暴。”黑泽莲移到了男孩床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对不起。” 居然还会说对不起,真是稀奇,男孩又睁开了眼睛。 “我的书?”男孩问的是那本写满了祷词的书。 破破烂烂的,却被他视若珍宝。 黑泽莲清了清喉咙,有些心虚地说:“沙漠也想跟你学念经,所以就吃掉了它。” “哼。”男孩气闷地偏过了头,决定不再理他。 “喂,我可以还你的,要多少书我都可以买给你。”黑泽莲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他从前就很傲慢,还是第一次遇到比他更傲慢的小鬼。“我叫黑泽莲,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答非所问:“那本书是我向老师借了之后抄写的。” 整本书,每一句祈祷的祝福,都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抄下来的。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男孩紫红色的眼睛里空无一物,接下来的日子,他简直把黑泽莲无视成了空气。 黑泽莲心里很不服气,但理亏在先,竟然每天都带着香喷喷的饭菜,过来给男孩吃。 男孩手受伤了,拿勺子不方便,他就一口一口用勺子挖饭喂给他吃。 还强行拖着男孩一起洗澡,用让男孩喷嚏连连的香水浴盐,也会很不满地嘟嘴:“为什么你的雀雀比我的大?我个子比你高诶。” 男孩依旧不理他,他又自言自语道:“每天拽拽是不是就能变大了?我试试。” ……简直无耻。 好烦。 后来不记得是第几天了,漫天的雪终于停了,湖面的冰也一块块融化了,树枝开始抽出鹅黄色的嫩芽,远处的山峦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青色。 男孩听见黑泽莲蹲在湖边说:“真好,这里虽然冰天雪地,但总是能等来春天。我住的那一圈似乎只有冬天。” 他回屋子,看到桌上放了一本崭新的笔记本。 封面上用丹麦语和俄语各写了同一句话。 【黑泽莲送给小弟的(这句话是铅笔写的,可以用橡皮擦掉)】 特意加在括号里的那句话,显示出了写字人内心的心虚……是怕他生气吗? 男孩翻开笔记本,里面是抄写得整整齐齐的俄文,是他那天遗失在沙漠里的祷词。 一模一样。 “我还给你了喔!不是买的,是我自己抄的,累死我了,就为了抄这个,我三天没去跳舞。”黑泽莲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算我输给你了,你念吧念吧,没准世界被你念着念着就幸福美好了?” “那么你过得幸福吗?都没有人跟你玩。”男孩突然说了一句。 黑泽莲面色一僵,所有的气窘都化成了无力,最后哽着脖子说:“老子有的是钱,长得还好看,当然有人跟我玩,都在我家那边呢,他们……” 他编不下去了,假如有玩伴,也不会这么作弄别人了。 男孩突然眨了一下眼睛,慢慢说道:“我叫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停,太长了。”黑泽莲脑子里被俄罗斯人超长的名字都快绕晕了。“有没有简称什么的?小费?大米?阿陀?” 男孩唇角微微一弯,朝他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黑泽莲的瞳孔猛然一缩,他呆愣愣地看着男孩,被对方摸了一下头之后,依然呆呆地愣着。 男孩的手只在他的额头摸了一下,留下的余温却停留了很久。 “做朋友吧,黑泽。”
第17章 做朋友吧。 黑泽。 这两句话,让年幼的黑泽莲得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灵慰藉。 并且,他没有再坏下去。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建议下,他开始尝试着助人为乐,而不是再用异能力去恶作剧。 在路上遇到迷路的老爷爷,他没有像以前那样使坏拿走老爷爷的帽子,在问清了地址后,用任意门将老爷爷送回了家。 老爷爷为了感谢黑泽莲,给了他一个大苹果。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感谢的礼物。 苹果红艳艳的,和天边的云霞一样漂亮。 他随身携带那颗苹果,平均五分钟就拿出来擦拭一回,爱不释手。 陀思望见了只是笑笑。 他一笑,黑泽莲也跟着笑了,献宝般地举起苹果给他看:“好不好看?” 陀思翻过一页祷词,揶揄道:“没有你好看。” “那还用说。” 相处久了,他们之间也开些轻松的玩笑。 黑泽莲不爱看祷词,但喜欢听他念,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跟着念两句。 陀思问:“你觉得什么是幸福?” 黑泽莲摇了摇头。 陀思继续说道:“当这个世界上再无苦难与纷争,无人流离失所,无人遭遇饥寒交迫……” 黑泽莲打断了他的话:“阿陀要是一直陪我玩的话,我觉得我很幸福啦。” 陀思一怔,随即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好。” 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为什么会和与之格格不入的黑泽莲成为朋友。 诶,为什么呢? 对方曾经是一个处在萌芽期的恶徒,仗着自己有异能力,到处胡作非为。甚至不由分说就把他丢进了沙漠。 在沙漠里,他濒临死亡之时,也没有打开过对方给他的手机,他不屑一顾。 他以为他会葬身在那片沙漠之中,纵使他头脑绝佳,但自小体弱多病又贫穷,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也想不出求生之术。 更要命的是,他还遭遇了一场沙尘暴,风沙掩埋了他。在他呼吸困难性命垂危之时,只隐隐感觉到有一双手,把他从沙子里拖了出来…… 他有过很多次杀死黑泽莲的机会。 在最初黑泽莲给他喂汤的时候,他凝视着他细瘦的脖颈。 在黑泽莲从野外采来野花野草装饰他的破屋子时,他望着他的后背。 在黑泽莲替他擦药的时候……每一次他扬起的手,又会在下一刻慢慢落下来。 ——人是否命中注定十恶不赦? ——然后无法救赎。 捧着鲜花的黑泽莲朝他抿唇一笑,是十分惬意的笑容,甜丝丝的。 ……也许那孩子只是缺少陪伴和引导。 或者还欠缺一点认同感。 “阿陀,我的苹果烂掉了,怎么办?” 某天早晨起来,陀思一边喝着番茄浓汤,一边看着黑泽莲对着一个已经烂了一小部分的苹果愁得肝肠寸断。 “有没有能永远保持果实新鲜的异能力啊,我绑也要把那人绑过来!”黑泽莲又在捶胸顿足,“我的大苹果QAQ!” 因为是第一次收到的谢礼么,陀思摸了摸下巴。 “我可怜的大苹果QAQ!” “……” 整整一个上午,黑泽莲都在上网搜索,关于能够将腐烂果实变回新鲜状态的方法,始终未能如愿。 陀思边敲键盘打字边试图哄他:“任何水果都有保质期,你不必为此在意。” 黑泽莲沮丧地趴在桌子上,拉长了尾音说了一声“哦”。 孩子总是拒绝不符期待的真相。 陀思有时候又会觉得他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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