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绢帛上五色灿然,都是以各色笔墨誊写的蝇头小字,笔锋清秀。显而易见,在意识到昂贵的礼物必然会遭遇组织种种的限制之后,大唐皇室相当聪明的转移了示好的方式——这一份以皇后个人名义为医生所预备的家传礼物,当然就为妥帖、温和、不露痕迹了。 想来,就是最为不近人情的规矩,也不好拒绝这样一份心意吧?毕竟,一张记录轶闻杂事的手写绢帛而已,又能昂贵到哪里去呢? ……不过,林貌也心知肚明,晓得陛下选择此时来递交这一份包含心意的礼物,必然是有所图谋。毕竟,李药师的打法固然强劲刚猛,无往不胜,但对火药的消耗实在也是太大,必须要现代世界随时支援;更为甚者,皇帝在以跨时代的暴力降维打击突厥之时,未必不曾心怀忧惧,担忧着同样的打击降临于唐军头上。所谓谋一时者当谋万世,在确认技术的暴力之后,当然要以积极的姿态引入更为强盛的暴力。 但是,这样无休止的索取军事技术,真的不是在组织底线上跳舞么?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运输“农业用具”也就罢了,真要长期建立军事联系…… 或许是见林貌微微有些犹豫,皇帝陛下露出了微笑: “皇后父亲,先长孙令公,在西域所见的奇巧之物,实在不可胜数。譬如,他曾在如今河南一代,亲眼目睹当地村民挖掘出无数龟甲、兽骨、形制怪异的铜器,其上还有纠结缠绕,不可辨认的奇特符号。长孙令公大为好奇,曾下令搜集过不少器物,运回长安家中,侥幸未被兵火波及。而今,这些器物都被皇后一一拓印在了绢帛上……” 皇帝昂一昂头,抬爪指向绢帛之后古怪而又扭曲的图像。那种纠结扭曲而又充满野性本能的线条,绝非后世任何一个方家可以靠想象力伪造,而决计出自人类最古老与原始的形态,不可理喻的种种欲望,绝无掩饰的野性呼唤—— 猫猫稍稍推一推绢帛,满意的看到了铲屎官脸上如红绿灯一般闪动的惊骇表情。 林貌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实在——实在太客气了!”他小声道:“当然,我一定会转交,一定会转交!” 仿佛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林貌一把拎起绢帛,仔细折好后赶紧往袖口中送——他可不敢学皇帝榜样,居然团成一团就敢随意带着四处外出,还跳上跳下,毫无忌惮。这样珍贵的摹本,要是出了问题该怎么办?—— “嗷!” 刚刚接触到手腕肌肤的一刹那,林貌猛的将帛书甩开了。明明是轻柔如流水一样的丝薄,但在贴紧腕口之时,居然瞬间爆发出了某种火烧一样的刺痛—— 他抽着凉气揉捏手腕,等翻过掌心时,却不由瞪大了眼睛——腕口静脉处原本白皙光滑的肌肤,居然不知何时已经印上了一片渲染的朱红墨迹,笔画扭曲不可辨认。 ---- 准备进入下一个大章节!
第61章 帛书(上) 林貌哎哟一声, 迅速收回了右手,拼命揉捏灼烧的手腕。那一瞬间的疼痛虽然短暂却也着实剧烈,直烫得他有些咬牙切齿, 反应不能。 猫猫跳了过来:“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大事, 应该只是静电……”林貌翻过手腕, 只看到一点模糊的墨印,只是随意用纸一擦,便泯灭了痕迹:“没什么大不了。” 疼痛来得快也去得快, 在他擦干墨迹之后,除了肌肤上那点隐约的红印,已经看不出什么迹象了。 猫猫陛下喔了一声, 心中却微微有些狐疑——学士虞世南奉命为皇后书写帛书,选用的笔墨都是内造的上品, 又经过极为精细的装裱, 怎么无缘无故沾染到手腕上呢? “朕以为……” 一语未毕,林貌的手机便骤然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时李先生的声音,罕见的有些急促: “林先生,你那边还好么?” 林貌:“还——还好吧……” “确定无恙么?”李先生的语气依旧严肃:“林先生,方才我们的监视网络在你居住地附近检测到了相当强烈的异常波动, 大大超出了设定的预警值……您真的没有问题么?” 林貌愣了一愣,不知是该惊异于这样精密而高效的警告系统, 还是该好奇对方口中浑然不可理愈的名词: “监视网络?” 李先生犹豫了片刻,并未立刻作答。但林貌的问题似乎已经激起了莫名的反应,电话那头起了小小的喧哗: “根据保密条例——” “主任, 这种话题似乎也太过了一点——” 李先生咳嗽了一声, 打断了属下争相恐后的议论。 “我想, 还是应该表现出充分的信任。”他很平静的做了决断:“——林先生, 监视网络是数十年前构造的一套防御系统,与新设立的’天人之誓‘搭配,可以全方位监视国内可能的神秘波动,并在第一时间消除它们。仰仗着这一套系统,国内在数十年里维持了绝对的安宁……” 林貌目瞪口呆:“你们可以监视一切神秘现象?” “那您就太高看我们了。”李先生的语气很温和:“事无巨细的监视一切,当然超过了一切组织的能力。实际上,天人之誓本身的框架,已经足以压制绝大部分的异常事件。只有最为危险的那一部分,才会引发警报,由专人负责处理——当然,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之后,这种等级的警报已经很少见了。” 换句话说,在大手子住处爆发的,正是某种极为罕见、高度危险、足够引发强烈警报的“波动”。所以,组织上的电话才来得这样的凌厉、快速,丝毫没有犹豫。 林貌微微愣住了。说实话,他以心境感应数次,是真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手腕上那点轻微的灼痛早已尽数消失,甚至连墨水都被擦得一干二净,再无痕迹,与电话中渲染出的紧张气氛委实不太相符。 但李先生显然不会在意这一点小小的犹豫。听完大手子小心翼翼的解释之后,他立刻做出了决断: “疑似甲骨文的文字么?请留在原地,不要再随意移动那件东西,我们三十分钟内就能赶到。” · 事实上,仅仅十五分钟以后,第一批车队便抵达了林貌在郊外的住所,前排的面包车径直开进小院中,车门打开之后,李先生亲自迎下来一位白发苍苍的专家。 这位老者与林貌握手,并做自我介绍: “你好你好,林先生,我姓江,主要负责三代时期的考古鉴定……” 林貌赶紧还礼,听见声音却不由大吃一惊,本能的脱口而出: “……《走进科学里》?!” 不错,专家的声音虽然苍老了些许,但俨然与昔日科教神剧《走进科学》的旁白毫无差别,对于林貌这常常从纪录片中寻找灵感的写手而言,简直是熟悉到了极点,闭着眼都能认得出来—— 专家有点尴尬: “林先生真是——真是耳聪目明。不错,我的确曾在《走进科学里》负责过几期考古节目,近几年才被借调过来。” 借调?这样敏感而封闭的组织,居然能随便从电视节目组借调人员么? 或许是看到大手子脸上茫然不解的表情,随行的李先生低声解释了一句: “林先生,神秘会招引神秘,迷信会诱发癫狂。所以,本部门的职责之一,便是尽力消除掉一切不利于建构理性世界的危险因素——无论是人为的,还是非人为的。” 这一句话非常含蓄,但作为常年脑洞大开的网文写手,大手子依然在瞬间领悟了。但正因为在一瞬间领悟了真相,他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某个细思极恐的推论: 如果部门的职责是消除危险的神秘因素,那么与部门沟通紧密、甚至可以随时借调人员的《走进科学里》节目组,其真正设立的目的,莫非,莫非是—— 林貌快速打了个寒战,同时下定决心,一定要抽空把节目再看一遍。 他将两人迎进屋内,展示了那片被小心保存的绢帛——尽管与林貌的肌肤有所沾染,但以朱砂描摹的扭曲符号依旧清晰可辨,古怪而又原始的线条极富冲击力,充斥着某种怪诞的美感。 江教授仔细看过三分钟,终于长长舒一口气。 “以符号的规律看,的确是三代的东西,货真价实的甲骨文——这不是后代可以伪造的。”他低声道。 隋唐时考古学尚未萌芽,即使有零星的上古文字出土,也只会被视为花纹图样,而绝不会思考其中的规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伪造甲骨文的本事。 李先生立刻发问:“能判断内容么?” 江教授摇头:“当然不能。上古文字有相当大的学术争论,不是单方面可以下论断的。不过,大致的判断还是有的。以我的观点,这段文字应该了描述一场祭祀流程,而且规格相当之高,操作非常复杂……” 他以手虚画,点出绢帛上数百个扭曲怪异的文字。三代以前文字与咒语差相仿佛,掌握文字也便掌握了文字之后召唤神明的伟力,即所谓“天雨粟,鬼夜哭”;正因如此,掌握文字便是上古祭祀阶层最为重大而复杂的工作,能一口气在青铜器上书写如此繁复的内容,规格之隆重便可以想见了。 “祭祀如此之大,是因为享受祭品的神明地位极为尊隆。”江教授点一点绢帛的下侧,在角落里巫师们特意腾出了一列,单独勾勒出一个挥洒光芒的圆轮,这样独霸一方的待遇,显然是尊贵的非同寻常:“神明的名字已经不可释读了。但特征却很明显,祭祀们特意用’日名‘来称呼他,并为他创造了独属的文字、附加以相当冗长的形容——在商及先商文明中,这是只有’王‘与’帝‘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林貌与陛下一齐愣住了。陛下是因为实在听不懂这一串专业名词,而林貌则是恰恰知道一二——先民崇拜烈日,因此会用太阳的名字称呼最为尊贵的神祇,唤做“日名”;也正因如此,但凡发现沾着一点“日名”的龟甲,那基本都可以算考古学界的狂欢之日…… 亲娘嘞,搞不好皇后祖传的家书还真是个富矿哟! 李先生长眉一抬,俨然也是想到了同样的关键,神色中微有喜意。但他很快又皱起了眉: “如果祭祀的是这样尊贵的神明,那附带的效果,恐怕……” 江教授微微叹了口气,向林貌伸出手来: “林先生,不知能否借一根头发?” 林貌不明所以,小心自耳边拔下一根发丝来,小心递给了江教授。 江教授将发丝缠绕于指尖,以发梢小心触碰丝帛上尊贵的名号。在一瞬间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很快,那怪异而奇特的太阳便迅速开始了扭动——圆日弯曲的辉光像蠕虫一样翻腾,挣扎着要爬上细细的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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