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李先生绝不能负担这个责任。所以他微微色变,亦不觉嘶的抽了口凉气。 “……原来如此。”他低声道:“既然是这样,那么一般的封存方法便不足以信赖了——十几件青铜器堆积存放在一起,恐怕真会闹出事情来。如果陛下不反对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进行处置。” 猫猫陛下默了一默,心想长孙家的祖宅珍宝堆积无数,存放的又岂止是十几件殷商文物?只不过皇后兄妹常年在外,从没有时间整理这些危险而珍贵的宝物而已。如今不过是稍稍誊写铭文,居然立刻就激发了变故。 当然,这个变故暂时还只是针对着林貌。但古神的喜怒不可揣测,一旦神力扩散,那皇室还能幸免么? “请问,这些器物又该如何处置呢?” “如果只是设法驱逐神力,那么并不算困难。”作为绝对的专业人士,李先生迅速给出了答复:“此外,考虑到您的背景,我们还可以提供更为细致的服务,充分满足宗教上的需要……” “宗教上的需要?” “是这样。我们完全尊重您的宗教背景,会以您选中的方式解决问题。如果您有需要,我们可以以部门的权限临时借取佛道两门的神物。譬如龙虎山世代相传、太上道祖钦赐之“阳平治都功印”;又譬如珍藏于大雁塔,如今世间仅余一粒的释尊佛骨舍利——” 说到此处,李先生语气微停,忽的牢牢闭上了嘴——他猛然记起,而今大雁塔下那粒封存千余年的绝世佛骨舍利,正是昔日李二陛下之不肖子孙耗费重金迎请,其谄媚神佛的丑态,还曾闹出过韩昌黎泣血上书,所谓《谏迎佛骨表》的风波…… 以这样的圣物招待李二陛下,那似乎有点当面打脸的嫌疑吧? 所幸陛下莅临现代未久,而今的知识储备尚未扩展后安史之乱后韩柳散文的地步,还没有意识到这无意中的阴阳怪气。他思索片刻,自觉从龙虎山调取天师印实在太耗时间,自己未必有这个空余,希望能够尽快的料理清楚,不留残余。 在至尊清楚表达了如此意愿之后,李先生微微犹豫,仍旧一口答应,同意以最新的技术满足陛下的需求,迅速解决问题。 不过,相对于往常陛下所熟知的画符召神、斋戒献祭等种种浩大而又正式的庄重仪式,组织办公的风格可就要简单粗暴得多了。他眼睁睁看着李先生摸出一个手机,点开某个碧绿碧绿、似乎名为“飞信”的软件,将那扭曲的太阳符号仔细拍摄为高清图片,转发到了“公关一家人”的群聊里。 然后呢?然后就再没有动静了。 如此等待足足十五分钟之久,急于回朝处理军务的至尊终于忍耐不住,冒昧开口询问: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效呢?” “见效?”李先生瞥了一眼手机:“已经见效了呀。” “……啊?” · 阴山山脚,漠南草原腹地,突厥王帐。 自数日前收到李靖大军开拔的消息之后,居中指挥的王帐贵族们便集体陷入了莫大的恐惧之中——作为草原驰骋征伐的将领,没有谁比他们更明白骑兵的速度。一旦李靖率领的精锐骑兵已经展开阵势,那么除了祈祷拱卫王庭的护军能成功阻遏对手的冲锋以外,驻留在王帐内外的贵人们就再无别路可走了。茫茫草原艰困难行,就算他们能顺利逃出驻地,也决计不能摆脱李靖大军的追捕! 换句话说,只要守卫稍有不利,诸位突厥显贵便都要交代在此处了! 当然,作为草原诸部落定期朝贡的中心,阴山脚下的王庭修筑有大量坚固的工事。即使比不上中原汉人固若金汤的城池,也不是区区奇兵可以威胁惊扰。如若是一年之前,即使在正面交锋中不能制胜,可汗也大可依仗工事与汉人周旋,足以拖到对方后勤断绝,不战自退…… ——可现在,可现在! 可现在什么也不必提了,只要一想到汉人手中那种比雷霆更为凶猛凌厉的火焰爆炸,即使最为骁勇而顽固的杀人狂魔,也不能不在此恐怖的幻象前瑟瑟发抖。自可汗南征以来他们与汉人遭遇数次,即使心机用上已知的一切正法邪术,也从没有一回能抵御这爆裂的威力,最好的战绩也不过仓皇撤退而已…… 如今这多年修建的坚固城池,真能挡住李靖的攻势么?所有人心里都没有底。 自然,这种强悍绝伦的爆炸绝非人力可为,必定是什么强势的法术。为此,各部落的头人惶恐终日,都在私下里寻找可以信赖的高人。而这种对玄学法术的渴望,亦自然而然引爆了军中潜伏已久的矛盾——突厥德高望重的祭祀自觉有了各部族的撑腰,终于不再忍耐,毅然向可汗宠幸的妖人们发起了决死的冲锋,要拨乱反正,清洗妖术的余毒,而重归草原祭祀的正统。 ……然后嘛,据说那三个姓羊、鹿、虎的术士爽快下场,立刻就要与大祭司赌斗法术,比拼什么赤身下油锅、剖腹剜心,并现场动手,极为豪放的做出了示范——而毅然拨乱反正的大祭司们,则相当遗憾的首轮告负,将自己的脑袋挂到了旗杆上,辫子至今还在猎猎飞舞、极为醒目。 大祭司执掌突厥王帐多年,麾下信徒众多,而今暴死人手,自是引发了极大的愤恨。但愤恨归愤恨,看看旗杆上悬挂的头颅,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出面抗争。毕竟吧,汉人的爆炸固然厉害,但那砍下头颅还能接上的本事,委实也非同小可,实在不宜冒险。 不过,那术士似乎也全无谨言慎行的意思。在料理掉大祭司之后,这三人立刻献上谗言,不顾现在大军压境的紧迫局势,一定要请可汗将大祭司的徒弟们贬为奴隶,随意打骂羞辱、劳作不休;还要请可汗设立巨大的祭坛,说是要日日在坛上向尊神祝祷,祈求神力,摧垮唐军。 能否摧垮唐军,尚不得而至。但几位术士的确是展现了非凡的神通。他们每日一轮,先在祭坛上打坐念咒,奉上祭品,而后砍下头颅,将脑袋在空中盘旋数圈,再原封不动,移回脖颈之上——以彼等的说法,这是将真灵寄宿于玄窍之中,才能与神明互以精神往来。 精神往来姑且不论,到底是什么神明如此残暴,竟要他人以头颅奉献?真是令人不解。 而今局势颠微,祝祷的频率也上升了。各部贵人们团聚于帷帐之外,一抬头就能看见那辛苦修建的高耸祭坛。祭坛上盘坐着羊姓术士的无头躯干,而脑袋则飞在空中,正以极高的速度绕着祭坛旋转,发出嗡嗡的声响。 侍奉在可汗身侧的虎姓术士大为振奋,当即振臂高呼: “这是尊神的回应!尊神已经同意我等的祈请,要向唐人降下灾祸了!” 可汗面露笑容,欣欣自得。一旁的贵人们却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在李靖高速移动之后,他们已经很难收到唐军的消息;但从前线偶尔的线报来看,对方怎么也不像是有“灾祸”的样子…… 负责护卫王庭的安禅具泥终于忍耐不住,抗声发问: “国师已经诅咒了李靖么?不知何时才能生效?” 虎、鹿两位国师一齐冷笑,大为不屑: “李靖算什么?我们领受了上神的意旨,诅咒的乃是唐军的幕后指使,一切的罪魁祸首!只要将此人料理干净,区区唐军,不过蝼蚁……” 他将手一竖,指向空中:“而今上神已经有了回应!经由我师兄的头颅,上神便能传导神力,收取人间的消息,从此锁定目标,降下神罚——看到没有,我师兄的头颅每转一次,便等于向上神送去了一截消息……” 众人仰头观看那兀自高速旋转的头颅,心中不觉有些诧异。国师的话云里雾里,他们也不能全懂,但听来听去,仿佛羊国师便是个五百里加急的中介驿站一般,而那位的神明接受信息的方式,也委实有些诡异。 ……而且,这脑袋是不是也转得太快了点? 鹿国师显然也留意到了这一点。他注目凝视,不觉微微皱眉: “……奇怪,怎么今日向上神输送的消息如此之多——” 话音未完,反复旋转的头颅便猛然前冲,在拐弯处再次提高了速度——可惜,这一次向心力终于再难约束这狂飙的动量了,于是,飞速运动的头颅终于摆脱圆形的轨迹,沿着抛物线的某一支斜斜飞出,以高速迎头撞上祭坛的旗帜,当场碎成了一滩烂泥。 在下围观的众人:………… 国师法力无边,砍掉头颅都能复生,那现在连脑壳都碎成粉末了,还能恢复如初么? ---- 线路过载.jpg
第64章 献祭 眼见那团红白相间的烂泥并没有恢复原状的趋势, 祭坛内外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有鉴于几位国师先前开膛破肚下油锅的实绩(当然,砍头复生还是不能再提了),贵人们也不敢公开提出什么质疑。但此情此景, 他们又该以什么话来圆场呢? 难道直接告诉鹿、虎二位术士:“不好意思, 您师兄的头炸了?” 突厥贵人实在没有中原汉人那舌绽莲花的本事, 所以只能沉默而已。 可是,在怔怔凝视了师兄头颅所化的肉泥之后,伫立在可汗身侧的鹿国师却开始不由自主的打摆子了——其余贵人相距甚远, 还不太明白就里,端坐着的颉利可汗却听得一清二楚: “怎会——怎会如此?他分明答应过我们,祭祀只要得当, 上神便一定会应允——” 谁又答应过什么?颉利可汗大觉不解,正要开口询问自己信任万分的国师, 却听祭坛上哧啦一声巨响, 原本倒伏的无头尸体竟从原地跳起,鲜血如泉水一样从腔子里涌出,喷泉一样倒飞十余米,径直激发到了半空。 这种景象大家是再熟悉也不过了。自从三位国师把持突厥王庭的大权之后,便常常向可汗索求奴隶以为人牲, 每日砍头剖心炮制供品,血腥场景便与现在一般无二。如此日复一日, 毫无顾忌的消耗草原宝贵的人力,也正是以大祭司为受的老派贵人们对三位国师最为痛恨的地方——简单来说,即使以野蛮残暴著称的漠北萨满们, 也觉得国师实在是有点太极端了。 不过, 极端与否姑且不论, 怎么如今国师腔子里的血也喷到天上去了呢? 羊国师也被献祭了么? 没有人敢公开提这样的疑问, 但虎、鹿二位却是实实在在打起了摆子,脸色也渐渐苍白如纸——与茫然无知的突厥贵人不同,他们曾亲自聆听过高人的指点,知道自己侍奉的这位神明是多么的尊贵、强大、以及不可理喻——只要向他献祭足够多的人牲,一切荒诞而又暴虐的愿望就都可以得到满足;但反过来,一旦神明陷入暴怒,就必须要有相当分量的鲜血才能安抚。 而且,这位神明的口味是相当挑剔的。一旦愤怒达到某个阈值,他便会索要最为尊贵的鲜血作为报偿,即使贵为王孙后妃,祭祀贞人,亦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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