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见圣上神色不对,魏相公默不作声,眼神却悄悄移向了林貌,暗示再明显也不过。 显然,炙手可热的林长史本不必为宰相说话,但他与魏相公稍一对视,却难免想起了数日前那“桑弘羊太过软弱”的精妙高论——桑弘羊软弱与否,姑且不论;但借着留学的契机将大唐储君拉至己方阵营,那却是白赚不赔的买卖。 在亲身体会了一千余年后的灯红酒绿、繁华自由之后,谁还会为保守古板、僵化到不可思议的旧势力辩护呢? 以历代变法革新的前车之鉴,拉拢储君实在是延续路线的不二法门;或许现代医术调治下陛下与皇后还可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可若是东宫的思想稍有动摇,那搞不好也会弄出巫蛊一类的惨变。 ——再重复一遍,大手子辛苦穿越一趟,可绝不是为的当奸佞。 有鉴于此,林长史坚决开口了: “高端教育是很昂贵的。但只要双方达成长远的合作,对面的虚拟组织必定会提供全面的减免,费用上应该没有问题;在教育质量与人员配备上,也绝对可以放心。” 一旦两界的门彻底洞开,仅以现在“抵押”的土地上的矿产(如铀矿、黄金、天然气等)及常规自然资源(木材、渔业),保守便是万亿的规模;更不必提无法估价的灭绝动植物、罕见珍异的自然环境,以及无穷无极无可比拟的科研课题——如此种种累加起来,每年收益毛估个数千亿没有问题吧? 为数千亿收益的大客户报销教育减免与配套服务,甚至动用人脉组织教育豪华天团,难道又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吗? 林貌有百般的信心,自觉毫无问题,可以做完全的保证。 有如此的担保,皇帝心中不觉微微一动——他倒未必贪图那一点费用的减免(好吧虽然也很吸引人),倒更关心林貌所说的“教育质量”。 以他在现代浏览种种史书的心得,自己与长子李承乾之所以落到父子相残的结局,固然是权力斗争毫无底线的后果,但也未必不是从小期望太甚、敦促太急,揠苗助长而受压过甚的缘故。 如果在现代世界,真能有所谓“教育专家”随时把控学习进度的话…… 皇帝眼中闪了一闪。 “为君者,本就该调和阴阳,广阅见闻。”他沉吟片刻,缓声道:“让太子见一见世面,也算是好事。” 长孙无忌嘴角一抽,再说不出话来。 · 待众位相公告辞而去,皇帝将林长史单独留了下来。 “你要返回五行村了?” 林貌恭敬行礼:“在下与圣上立有诺言,自然不能不践行。再说,在下为五行村设计的计划,大概也就只剩最后几步;还是尽早料理清楚,比较妥当。” ……为五行村设计的计划?皇帝默了一默,深深看他一眼: “你确定要执行最后的步骤?” “在下自然没有变更的理由。” “以而今的局势,这最后一步似乎也无甚必要。” “或许无甚必要,但在下依然坚持原来的看法,并无动摇。 “那也好。”皇帝淡淡道:“既然如此,你返程之时,就把’它‘带上吧,朕也好随时与你见面。” 林貌愣了一愣:所谓的“它”,指的是皇帝陛下御用的那条狸花猫壳子。而今陛下神魂折返,忙于理事,甚少附体狸奴,狸花猫的躯壳也开始渐渐由本能支配,重新恢复到了往昔吃饭饭没够脑子如赘肉的日子了。要不是林貌特意叮嘱了行宫的宫人精心伺候这宝贵之至的“御猫”,恐怕连家里都要被翻个底朝天。 而今两界已经贯通,陛下却骤然又要依附于这样惫懒不懂事的坏猫,自然让大手子不解。 “圣上,战事在即……” “朕知道战事在即,所以只是让你带上它而已。”皇帝平静道:“草原征伐大不了太久,等到战火稍歇,朕再经由这狸奴的躯壳,看一看五行村的情形。” “……毕竟,当日也是朕亲口与你定的约定么。” ---- 该返回五行村,进入下一个大情节啦!
第50章 返程 虚拟组织的保证一向相当有效率。到签署协议后的第三天下午, 一批不知何处来的施工人员便四处搭建警告标识,隔断了林貌家门前的公路。他们宣称此处发现了“罕见的地质问题”,需要进行极为谨慎的处理, 将所有往来的车辆都劝入了紧急开辟的临时通道, 腾出了极为空旷的空间, 初步完成封锁。 到下午三点,通往两界的“门”再次打开,并伸展为直径三米的空洞, 将往来的马路一刀截断。以此空洞为界限,截然划分出两条路径,左面是郁郁苍苍近乎于原始的中古时代长安郊外, 右面则是现代都市闪烁辉映的霓虹灯光,其对比之强烈震撼, 大概超出于任何超现实主义艺术家的想象。 但并没有人会这奇景震惊。因为穿越的现实限制, 往来两界运输物资的车辆做了完全的改装,仅由中央电脑统一操控。这些沉默的运载车辆蜿蜒着排列在马路两侧,等候着逐次穿越大门。而林貌伫立在路边,一一看过起伏高耸的车斗,则真有一种检阅的错觉。 随行在侧的李先生递过来一份清单, 为他展示第一批运输的物资。因为双方合约的需求,单子上的名称都相当之温柔平和, 特别冠以了“民用”、“农用”等人畜无害的头衔。至于实质嘛…… “根据贵方的需求,我们提前供应了大量的化肥与白糖。”李先生柔声提醒:“请好好保存。” 而今早已过了春耕的季节,大唐索取这一批高度易燃易爆的化肥意欲何为, 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正因为心知肚明, 才要委婉遮掩。 林貌想了一想, 同样委婉的发问:“大唐那边的技术水平毕竟不够。请问这些化肥厂爆炸之后, 究竟能有多大的当量——多大的破坏力呢?” “这恐怕要看使用的情况了。”李先生道:“如果按照标准方式堆填、点燃,那么只需要普通包子的大小,便可以起到等同于地雷的效果……” 他又开始喋喋不休,强调自己绝非煽动暴力,警告林貌不可非法使用物资。而大手子亦自然而然的忽略了聆听多次的套话,抬头远望公路上蜿蜒如长蛇的车队。 现代世界的运输能力超乎了贞观君臣最为狂野的想象,仅仅是仓促预备后的第一次运输,便可以一口气向中古时代的长安投放将近千吨的物资,数量之庞大实已无可想象。即使朝廷已经竭尽全力,开放了“门”另一侧所准备的一切空余仓库,但仅仅是负责装卸、协调物资,也让主理此事的几位宰相头大如斗,不堪忍受。 对于长久处于物资绝对匮乏的古代人而言,想象那种满坑满谷壅塞至无可计算的生产力,还是太过艰难了。 原本组织上还提供了充足的时间,供朝廷检查样品;但陛下深思熟虑,终究拒绝。一面是相信对方的职业水准,另一面也是知道大唐的情况,即使真敞开了随意查验,也是摸不到点上的。 ……不过,货物质量可以绝对相信,有些事情却非要打探清楚不可。 林长史思索片刻,回头向李先生柔和一笑,极尽亲热: “事情料理得这么好,真是辛苦李先生了。” “份内的责任而已,哪里谈辛苦?” “辛苦不辛苦,朝廷都是铭刻于心,绝不敢稍有忘怀。”林貌停了一停:“为表谢意,朝廷打算馈赠一些礼物——当然,朝廷知道公职人员的规定,不会赠送什么奢侈昂贵的礼物,所以便由陛下手书了一幅扇面,聊表心意。” 说罢,他从腰中抽出一把竹制的折扇,双手奉了上去。 堂堂朝廷的赠礼,居然只是一把素面题字的折扇,大概无论在任何层面,都能算寒酸之至。但李先生扫过一眼,脸色却不觉郑重了: “如此殷殷情意,我们自然感激不尽。”他缓声道:“但这毕竟太贵重——” “贵重?只是随意手书的折扇,怎么会贵重呢?”林貌立刻道:“在下查过了相关规定,这种礼物并不在限制范围以内喔,只是小小的心意而已。” 李先生微微一愣,而后脸色忽变。他回忆历年以来的规章制度,猛然发现了某个不可言说的bug——依照虚拟组织“天人之誓”的原则,他们绝不能公开承认这经由玄法而穿越两界的秘境,因此亦绝不能承认此扇面出自李二陛下的“飞白”。失去了这一层身份加持,这扇面就不过是普通书法高手惠赠的礼物而已;或许笔法精妙绝伦,但如何谈得上“贵重”呢? 卧槽,这情况可超纲了呀! 显然,苛责一个普适的规则考虑如此诡秘罕见的情况,实在也是强人所难。李先生只能勉强解释: “毕竟是墨宝,不大合适……” 林貌微微一笑,从袖中又抽出了两张白纸。同样是陛下亲笔,笔墨纵横、框架飘逸;写的却是寄给刘丽刘博士与李哲的两封书信;因为近日朝廷事务繁忙,陛下与房相公无暇分身,因此只能通知两位暂时中断寄养,并劝他们退掉刚定的猫抓板猫薄荷之类。 信件内容相当普通,但搭配上皇帝那可供装裱的书法,那种形式与本质的冲突未免就过于戏剧化了——杨凝式食韭花即兴赋文,文章号为《韭花帖》;而陛下精心撰写的这一封通知,大概也可以号为《猫抓板帖》? 无论如何,称呼《猫抓板贴》、《猫薄荷帖》为墨宝似乎都有些怪异了。李先生只能保持缄默。 林貌向前一步,趁热打铁: “李先生,这是馈送给组织整体的礼物,而非指定给个人,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违规吧?再说,有此先例,双方也可以做更深入的合作呀……” 他左右望了一眼,压低声音: “李先生,如果陛下调理得当,那延绵数十年后,便正是初唐文学的盛世——难道组织上不想见识见识初唐四杰吗?我听说,组织现在也规划有不少宏伟高远、人力难及的工程,召集举世瞩目的盛会,如此辉煌灿烂的伟业,怎么能没有盛世之词章点缀?——想一想,如果盛会中能邀王勃至现场一游,顺便题个序什么的……” 李先生倒吸一口凉气,眼镜镜片都在发颤。 林长史声音柔和,以轻缓而温和的姿态,断然下了最后的砝码: “——先生不妨想象一下,若是有王勃作序,褚遂良名笔,这名家联袂、文采风流的派头,纵使千年以降,还有谁能比得上?这样一份光辉荣耀,才配得上众多举世无双的盛事呐!” “李先生,滕王阁名垂千古,难道是因为风景秀丽吗?!” 李先生的镜片终于不再发颤了,他长长吐出酝酿已久的浊气,眼神中闪出坚毅之至的光芒。 “……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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