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见重礼有效,已然轰开组织的心防,林貌亦不再掩饰。 “朝廷希望得到情报。”他道:“有关突厥的情报,高句丽的情报、南诏的情报,越多越好,最好还有详尽的分析。” 历史学家比任何一个皇帝都更了解他的国度。或许大唐身在局中,有独一无二的体验优势,但后世历史学家连番考古,推敲至细,却能在某些精妙的细节中超越古人朦胧的认知。 ……毕竟吧,大唐的探子再厉害,总不能刨开突厥贵族的陵墓,自陪葬品中窥伺他们笃信不易的心灵世界、无遮无掩的精神信仰吧?后世充分而详细的资料分析,同样是极为重要的补充。 李先生哼了一声,面色不快。 “情报?我们能有什么情报?”他面无表情道:“不过,如果是要做有关唐初边疆战争的学术研究,我们还是可以帮上忙的……学术研究是没有禁区的,对吧?” 他从怀里抽出了一张名片,随手递了过来: “给上面的邮箱发一封咨询邮件吧,你可以得到一切想要的解答。” · 由现代至大唐的运输工作持续了整整五天。朝廷以军备的名义封锁了“门”附近十余里地,隔绝一切窥伺的空隙,只留皇帝最为信赖的禁卫军负责搬运调配堆积如山的物资,管理严密已极。 搬运到第三日时,此次征伐突厥的总算李靖李药师终于星夜进京,于行宫谒见至尊,并亲眼见证了圣上曾以御书向他提及的所谓“火药”。 在这样能彻底改变战场局势的超级武器之前,纵使当世名将,亦震撼不已。李药师围绕着火药炸出的深坑绕行数圈,木立原地,一言不发;如此思索良久,才奏请至尊屏退其余,君臣二人独留于实验火药的靶场,议论了足有大半个时辰。 天策上将与他高妙出尘的武将究竟谈论了些什么,除彼时随行的尚书长史林貌以外,大概已经无人知晓。但第二日上午,皇帝却召集了政事堂及翰林院诸位重臣,为李药师接风洗尘,赏赐优渥,以试信任之专。 在席间,皇帝命太子为李靖斟酒作贺,又命太子向大将军求问军务;在充分展示天家之间的父慈子孝、伦理纲常之后,圣上赐下了一个铜质的圆球,其上五色缤纷,经纬纵横,正是太子在林长史漫画中见过好几次的“地球仪”。 眼见爱子盯着地球仪目不转睛,皇帝笑盈盈开口: “承乾,喜欢这宝贝么?” 太子两眼都在发光,但仍按着礼数老实行礼,认认真真回答: “但凡陛下所赐,都是天下无双的珍物,臣不胜受恩感激之至。” 说完这套话之后,终究是小孩心性,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得来的这’地球仪‘呢?” 为了避免超时代的信息引发过大的波动,林貌带来的漫画大多是自然地理的科普性质,但其中所揭示的现代世界瑰丽一角,已足够让见识不多的太子神魂颠倒,梦寐不忘,留下至深的印象。 林长史曾经告诉他,这些漫画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发生的轶事;原本李承乾将信将疑,只以为如坊间故事话本,不过是说书人的托辞;现在看到漫画中的“地球仪”骤然显现,又怎能不怦然心动,乃至反复询问呢? 难道漫画上其他种种异象,也是真实的么? 皇帝微笑道:“这件宝贝的来历,倒是颇不寻常;制造的工艺,也是精妙绝伦。东宫本就该广阅世事,增长见闻,太子可愿意亲自去看一看么?” 还能亲自去体验漫画中的种种情形吗? 太子眼光闪了一闪,刹那间喜悦涌上心头,竟尔忽略了对面亲舅舅诡异莫名的脸色;他毫不犹豫,开口答应: “臣敢不奉命!” 一语既出,李承乾的心思又自然而然的活动了——他清楚明白自己此行的用意,正是要配合陛下展示皇室之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而今自己蒙圣恩而见识新奇,却不带上同胞弟妹,岂非有亏兄长友爱之道? 于是乎不假思索,李承乾再次开口了: “既然是增长见闻,臣请携魏王、长乐同往,以示陛下亲亲之诚。” 皇帝听闻,随之放声大笑,俨然是不胜欣慰。侍奉在侧的长孙相公双眼圆睁,手中酒杯却不觉坠地,哐当砸了个稀碎。 · 运输了整整八天之后,第一批物资逐步就位。确定征伐突厥的准备已然完全,林貌终于打点行李(顺便带上了大脑下线,重新转为愚蠢与无知的狸花猫),预备着折返五行村,做完自己计划中最后的一步。 在临行前的那一夜,痴迷于吃与睡的狸花猫咪咪忽然惊醒,自笼中一跃而出,发出熟悉的声音: “你明日便要动身?是否也太快了些?” 林貌吃了一惊,真想不到陛下如此迫不及待,居然不惜纡尊降贵以猫猫的躯体为自己送行;以至于震撼之余,难免生出了感动。 ……当然,这也可能是陛下做猫太久,心理已经麻木,感受不到什么尊严问题了。 他老实承认:“自然是要快些动身,夏粮就快要收割了,事情早办完早好。” “非要如此急迫不可吗?”陛下默了一默,缓缓道:“推动村民自立自强,也未必要用这样极端的法子——’门‘对面的世界,不是也希望看到另一种可能么?人类与神魔彼此漠视、完全决裂,所谓近乎于’无神‘的天人之誓,未必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但这是在下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办法啦。”林貌摊了摊手:“如果在下能有先贤十分之一的心气志向,当然也可以试一试走新的路。但人总该有自知之明,在这样关键的问题上,还是先模仿前人的思路吧——无神版本的天人之誓运行了数十年,到现在也没有出过什么岔子,无论怎么都算是出色之极的安排了。至于创新的思路么……” 他向猫猫陛下微笑:“那就只能期待圣上的智慧了。” 猫猫陛下一时默然。以现在的局势,谈论什么“天人之誓”当然过早,但在闲暇之时,圣上往往也会不自觉的想起李先生那别有深意的种种叙述,乃至于心中思量种种,难以自抑。 不过…… “隔绝与否,总要看五行村村民的意思。”陛下道:“他们未必会按你的预期办事,断然弃绝神魔。” “这有何难?”林貌不以为意:“制造和平与爱很难,制造仇恨还不容易么?弃绝一个无恶不作的魔王,不需要什么预期。” 或许是心有顾忌,陛下不再说话了。 制造仇恨很容易?以大手子那点演技,恐怕…… ----
第51章 回村 相比从五行村到长安的种种艰难困苦, 返程就要容易得多了。林貌一月以来勤修苦练,真气积累丰厚,终于能逐步开启右手神行符咒的威力。在注入足够法力之后, 他也体会到了神仙咫尺千里、朝游北海暮苍梧的快感——从关中长安至边陲西域足有两千余里, 但符咒生效后风驰电掣如狂风过耳, 居然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便轻飘飘落在了五行村的地面。 他出发时尚且是初春,而如今触目所及, 已经是夏日过半的光景;触目所及金黄一片,正是被蝗虫糟蹋后村民紧急播撒的小麦。农科院出品的麦种实在比中古时代原始而拙劣的作物高明了不知多少,村外农田之中, 半人高的麦秆起伏摇摆,沉甸甸的麦穗敲击出低沉而悦耳的声响。 这大概是五行村的流民们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丰盛收成, 也无怪乎村里笑语喧哗, 隐约可闻,不时竟随风飘来高亢而响亮的歌声,其喜悦满足之情,真是溢于言表,莫可形容。 眼看麦穗的大小, 大概夏粮收获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农人一年中最忙的时刻即将到来,自然要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乃至休憩娱乐,应付艰苦的劳作。 踏上旧土的林貌不动声色,并没有出声呼唤他忠实的跟班拴柱与拴花;相反, 居心叵测的魔王只是信步走下田埂, 飘飘然在麦田之中穿行;不时还驻足凝望, 打量饱满的麦穗。 不过, 这样的信马由缰,自由惬意,并非是欣赏这夏日收获硕果累累的风景,而是试图衡量村民们数月以来倾注于麦田上的心血。这还是他“雅赠”了一幅折扇之后,从李先生处得到的一点小小提示——对于奔波数地,从事了多年扶贫工作的干部而言,最为关注的往往并非一时的物资往来,而是扶贫对象于日常生活中展示的心力与志气,于每一个细节中渗透出的情绪。 相对于一时的现金注入而言,这种自发向上的意愿可能是更为要紧的。 而以林貌那并不专业的眼光判断,五行村的村民表现得还算不错。大概是千里流亡的往事塑造了极为坚韧的心志,一旦由外力赋予了光明的希望,便能自然而然迸发出旺盛而强大的心志来——仅以农田中种种耕作的细节看,尽管农科院下发的技术标准对村民而言实在太过于苛刻,但在反复且艰苦的学习之后,他们还是掌握到了一些精髓,并将其充分应用到了实践之中。 如果粗浅判断,无论从麦秆的粗细、除虫的措施,还是田地的划分来看,这些曾流离失所的百姓是真真用尽了心力,竭尽所能在为生存谋划。即使没有“魔王”的辅助,他们想必也能依靠着学来的技术,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么来说的话,林貌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大手子默默思考了片刻,返身踏上田埂,徐步向村中走去。绕过了葱郁麦田的遮蔽之后,他能清楚看到五行村外耸立的竹竿,其上是飘扬起伏,鳞片闪闪一色的鱼干,香料与鱼肉的腥气四散飘摇,老远便能闻到。 这样清闲自在的田园景象中,当然少不得孩子的点缀。相较于数月前瘦骨嶙峋的光景,而今在村口四处奔跑的儿童明显要白胖红润了许多;这些平均七八岁的幼童四处挥舞,手中除竹马长杆以外,往往捏着一截烤制之后油汪汪的鱼干,大笑着彼此敲打,又蹦又跳。 如果不是衣衫实在褴褛,这景象简直与长安关中的小孩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大概是平静恬谧的田园生活总能激起人悠远的回忆。在大手子驻足观望之时,就连背包中躲藏的猫猫陛下都不由发出了感慨: “’社稷兴平,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而府库馀货财‘,这样的情形,朕也有十余年没有见到了。” 南北朝以来天下纷乱,神州割据凡三百年之久,其间战火蹂躏不计其数;大概也只有隋文帝开皇年间,由上到下芸芸众生,才侥幸见识过十几年兴兴向荣的盛世光景吧? 大概也正因如此,昔日之太原公子才不由唏嘘: “……要是大唐天下都能见到这样的光景,朕也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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