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归贪婪,竟敢当众胡说八道,难道是失心疯了? 玄奘却浑然不以为意,只是合掌: “如此,贫僧知道了。” “你知道个甚么?” “大师的袈裟,果然是好袈裟。”玄奘缓缓道:“只是可惜,可惜,多了这二两八钱!” 闻听此言,六祖仰天大笑,笑声响亮清朗,似乎不胜喜悦;如此大笑三声,随即笑容骤收,又换做凶神恶煞的样子: “你这和尚,好生无礼!俺好好与你分说,你还诋毁俺的宝衣!且吃俺一棒!” 说罢,他拎起脚边驱赶野狗的肮脏竹棒,一棍当头落下,不偏不倚击中玄奘肩膀,直打得尘土飞扬,碎屑横飞。未等在旁的众人惊呼出声,这脏和尚蓦的丢下竹棒,拍拍衣袖,飘然挤出人群,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 人群中骚乱一片,还在叫嚷着找那莫名失踪的布衣和尚;林貌伫立在旁,则是目瞪口呆,反应不能,完全理解不了这兔起鹘落之间怪异的变故。 正在呆滞之时,熟悉的声音却忽而在耳边响起: “……好厉害的和尚!” 在这样茫然无措的时候,听到铭记在心而深刻信赖的声音,真正是说不出的感动。林貌赶紧回话: “大圣也在看着吗?” “那是自然。”大圣哼了一声:“自这和尚现身,咱便一直留神了——他随身的祥云瑞气、梵音莲影,瞒一瞒你小子也便罢了,可未必能挡住咱老孙火眼金睛。不过也是万万意料不到,这和尚竟然高明到这般地步!” “……高明?” 六祖当然高明,但又有什么神通,能令齐天大圣都称许至此呢? “这和尚不是刚刚才敲过一棒?你且看那玄奘的模样。” 林貌定睛一看,不由微微吃惊:六祖以竹棒敲打,也不过是在玄奘法师月白色的僧衣上留下了一点污渍而已;但这随手一棒之后,玄奘由内而外的气质却迅即变化了——虽然依旧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模样,但原本那种濯濯春山、飘逸出尘,迥然不同凡俗的翩翩风致,却在一棒之中荡然无余,而宛然和光同尘,退转缩减,与寻常凡夫并无区别了! 这样的气度容貌,或许还能让人赞一句“好和尚”,却恐怕绝不会生出什么敬畏圣僧的念头。 大圣淡淡道:“你应该知道这玄奘和尚的来历。” 林貌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猴哥的逆鳞——逆毛,牵涉那莫须有的师徒关系,只能低声作答: “听说前世是世尊弟子,法号金蝉子。” “是啊,金蝉子。”猴哥声音悠悠:“这样十世修行的圣僧,降世时就有护法诸神随行,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不胜其数的天神暗中护持,保他了此尘世大业。而刚刚那和尚竹棒一击,便是敲掉了金蝉子随身护法的一切神祇。从此法力失堕,元神封闭,祥光瑞云扫荡殆尽,便真正与凡人无异了。” 林貌傻了:“那六——那和尚为什么要这么做?岂非是蓄意与玄奘法师为难?” “为难?”猴哥道:“的确是为难!为难的是金蝉子,为难的是护法天神,但这样千般万般为难,成全的却恰恰是那玄奘和尚!那玄奘口口声声,将西行求取真经视为自己平生的大愿;难道一生所发下的宏愿,是可以依仗法力神通,揭谛天神而达成的吗?要是能行得这般方便,何不让佛祖直接将经文送来!” 取经的到底是佛祖钦定、神明随身的十世圣僧金蝉子,还是艰苦砥砺,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的凡人陈玄奘?这一点微妙精细的差别,便可能是整个世界的不同。 ——依仗外力而达成毕生大愿,其结果可未必会如意料一般圆满喔。 林貌沉默许久,终于长长嘘一口气。 “……我明白了。”他慢慢道。 ——如果六祖这一棒之前,只有圣僧金蝉子,而没有寻常陈玄奘;那么六祖这一棒之后,也只有凡人陈玄奘,而没有圣贤大乘天。等到凡夫俗子陈玄奘步行至天竺之时,大概才是他真正成就大道,证得大乘天之时吧? ---- 这里借用了禅宗“当头棒喝”的典故。 对于玄奘来说,到底是以金蝉子的身份,依照已经安排好的道路,循规蹈矩的取经;还是依循自己的身份,以凡人的身份完成自己的夙愿?都说取经是安排好的,但成佛得道、印证本心这种事情,是可以让外力安排的么? 也许当口一棒之后,会有不一样的体验吧?
第48章 民用 大圣同样沉默了片刻, 而后悠悠开口 “不过,这玄奘和尚倒真是做得下,立得住。如若摒弃了随行护卫的伽蓝、揭谛, 他便是一人独行, 往西天取经。那千万里路途遥遥, 可真是千难万险,九死一生了。” 林貌愣了一愣:“大圣也知道……取经的事情?” “我怎么不知?”猴哥哼道:“自金蝉子从灵山投胎转世之后,三界有名有姓的神仙, 有谁不知道他的来意?取经势在必行,容不得推脱。不过,此人能下得这般狠心, 倒真是令咱意料不到,看来还真有几分了不得的心气。” 林貌悄悄瘪了瘪嘴, 心想何止是取经势在必行?若以原著而论, 您老人家将来带上金箍随行取经,那也是势在必行,容不得推脱呢。 ……不过,以而今玄奘法师的作风来看,恐怕未必会用金箍约束一只猴子, 胁迫他随自己西行了吧? 猴哥停了一停,又道:“不过, 孤身一人上路,风险还是太大,这和尚未必走得到灵山……宁愿冒此生死大险, 也要独自达成夙愿, 心志坚毅至此, 也是少见。” 说到此处, 连大圣的语气中都不由多了几分敬服——无论如何,意志坚硬如钢铁顽石的超凡之人,总能赢得旁人自心而生的尊重。 不管西行取经会有何等的结局,仅就这份心气而言,便不是原著中的唐长老可以比拟的了。 林貌道:“若玄奘法师真能取到真经,又当如何呢?” “西域妖魔盘踞,盗贼丛生,一个凡人孤身穿越的可能性太小了。”猴哥平静道:“不过,历练万劫,方得正果;他要能做到那一步,便真是凡人不可企及的伟大奇迹。如此精诚所聚,必定有不一般的结局,不是我能预料的了。” 以大圣的博闻广知,居然也要承认一句“不能预料”,看来玄奘法师西行的结果,当真是出人意料。 林貌沉吟着若有所思,不再说话了。 · “你要回五行村?” 视频里的李先生微微抬眉,似乎稍有诧异。 林貌点一点头,表示自己的决心。自一日前与玄奘大师偶遇之后,大手子思索良久,决定返回五行村,先料理完村中剩余的种种琐事——当日他毕竟答应了陛下,要尽全力扶持村民自立于人世之间,不必仰仗鬼神的助力;而今事情稍有眉目,怎么能半途而废?先前答应拴柱、拴花的一月之期也将近收尾,是该考虑回去的事情了。 再说—— “我想,如果返回五行山下,应该可以设法打开一扇沟通两界、稳定往来的’门‘,不必我与皇帝陛下来回奔波,浪费丹药。”林貌很委婉的暗示:“如果双方要长期合作,那这种稳定的渠道还是很重要的。” 当然,由魏征魏相公所传递的消息实在太过于模糊,林长史也不敢下什么保证。 李先生略一沉吟,点一点头: “林先生应该知道官方的立场。对于虚拟的组织而言,从来就主张从实践中探索真理、检验真理,自然也支持林先生在基层一切的工作。” 这个支持很重要,林长史连声表达谢意。 “不过,在林先生动身之前,我们最好还是先将紧要的事务收一个尾,以方便后续工作的开展。”李先生轻声细语,不徐不疾,俨然是心中早有预备:“我可以告知林先生及皇帝陛下,有关艺术品的合作协议已经经过了审阅,很快便能敲定细节;在专家评估之后,一部分急需的物资也已备齐,自明日起便能逐步运输过境,保障初步的需要。” 他向林貌展示了一张名单,上面罗列的产品总括万象,由药物种子至地图书籍无所不包,基本涵盖了大唐现下能够消化的一切现代产品,可谓丰富之极。 短时间能筹备到这个地步,确实是用心到了极点。但李先生收起名单,神色却忽的一变。 “此外,我们还注意到了林先生提交过来,有关于’土地抵押‘的草案。”他脸色漠然,语气也随之平淡下来:“显然,这一份草案从头到尾都是在鼓吹大面积的战争,并宣扬不合时宜的暴力。有鉴于此,我们不能同意草案的内容。” 林貌傻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李先生淡淡道:“林先生应该很清楚我们——虚拟组织的处事原则,组织从来呼吁的都是冷静、克制、谈判解决问题,怎么能为大规模战争提供助力呢?这是底线问题,没有可以谈判的余地。除非能在广泛的互信后签订全面军事协定,否则我们所能交易的内容,暂时仅限于民用物资。” 林貌瞠目结舌,一时反应不能,竟尔无言以对了。 如果是寻常的官吏面前,他大概还可以据理力争,引经据典,乃至撒泼打滚,力证大唐对突厥高句丽新罗南诏东瀛等等数十个国家的战争是多么的合理、必要、富有历史大势的美,设法窃取道德高地为自己涂脂抹粉,理直气壮的指指点点。但在李先生面前,这些招数却全然无效了——他尽可以施展自己的口舌,但原则——组织的原则是不容变更的;李先生不过只是庞大机器中精密而高效的小小部件,即使他真说服了这位公职人员,也决计无法改变整体的决断。 眼见着筹码已久的计划就此崩塌,林长史额头登即渗出了冷汗,嗖嗖便感到了凉意。他绞尽脑汁,还想着该如何挽回一二,仓皇间目光一扫,忽然在视频背景里发现了一抹金属的寒光。 寒光并不稀奇,但隐约中拍到的那个形状…… 他忍不住开口: “请问那是什么?” “喔,这个呀。”李先生终于露出了笑意:“你问得正好,我们恰巧也要向陛下推荐这些农用的物资。” 他弯下腰去,从桌底拎出了一节又厚又重的钢管,哐当一声砸在了石板桌面上,连镜头都在剧烈震颤。李先生面色不变,伸手拍一拍飞溅的尘土,以相当热情的姿态开始介绍: “这是几家钢铁公司的拳头产品,大名鼎鼎的特产钢管,用来输送农村的沼气、天然气,安全系数很高。” 林貌:? ——不是,大唐农村用得上沼气天然气吗?你咋不推荐核裂变堆防护罩呢? 李先生并不在乎客户脸上怪异的表情,语气依旧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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