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梦中的自我一样,在某些短小的瞬间里,他甚至暂时的忘记了之前那些难堪的记忆。 无论哪个世界,北洛对玄戈的过去皆是一无所知,如今从听闻过往之事,他只觉陌生又新奇。原来那个人真的不是一开始就所向披靡的,先代辟邪王年幼的时候居然也有被罚去趴在剑台上擦地板的经历。 至于那段英雄般的旧闻——不过半大的少年就挺身而出孤身面对魔族,最后成功护住伙伴——玄戈确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成为了最好的王。 画面栩栩如生浮现脑海,这个瞬间北洛的心境和梦境的自我重叠在一处,就好像他也真的亲眼看见了那一切,对眼前的岚相和羽林生出些许羡慕之意。 他们见证了玄戈成长的过程,而这份记忆北洛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拥有。 ——诶,话不能这么说,您在王上心中的重要性我们可都看在眼里,殿下能恢复好我们才是真的放心。 羽林声音太真实,随口的话语伴随朗声的笑意回荡耳畔,一句话敲进内心。热意只持续一瞬,下一秒北洛还是不可抑制的生出了荒诞之感。 如果这种重要性不是梦境体现的窥视与情欲,他或许会真的因此而感动。 一旦想到梦将自己与兄长拉为如此怪异的关系他便实在无法接受,无法想象,心底升起少许热度被这股强烈的理智迅速打散。 梦中的自我似乎比梦外的北洛还要理智一些,他第一反应很清楚的认知到,羽林口中的含义大约并不是自己介意的那样。也许对方只是因为信香一时失控,那些乱七八糟的性别言论不是反复强调过吗——天乾遇到坤泽的信引会失去理智。 失去理智,所以做出了兄弟之间不该发生的事。 听起来似乎是最有可能的理由了,并不一定是最糟糕的结果。可如果兄长真的对自己怀有有悖人伦的情感,他又该怎么办才好? 梦里的自己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得出了无法自欺欺人的答案,愤愤得痛斥兄长给自己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梦外的青年则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颇有些无语的笑讽着眼前荒诞而缪妄的剧情。 玄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的亲生弟弟?他有霓商,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他曾在血海中向他的至爱求亲,曾为了迎娶心爱之人不惜与城中所有反对势力抗衡,最终解散了长老会。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北洛存在爱恋之情? 梦中青年的苦恼落在北洛眼里,他凉凉的轻笑一声。为如此可笑之事劳心费神,可悲至极。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从心底缓慢浮起—— 那个北洛在他兄长的心里占了极重要的地位,反之而看,现实里的自己呢? 五 很久之后回想起那一日心境上初次的后退,有谁淡笑感念。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并非无懈可击,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拉长了时间,拖远了战线,自以为是的相信着所谓的理智与清醒。 那时的他是用什么说辞怎么说服自己的? 先代的辟邪王走得太过匆忙,兄长来不及给北洛更多的交代,丢下属于天鹿城的重担后猝然而逝。自幼被抛弃,而某天突然被寻回,强塞式的压来一堆责任后告知自己还拥有一个兄长,比笑话还可笑的真实,又分明是确凿无疑的现状。 如果不是后续的故事接连太快,北洛不知道自己对此还会介意多久。就算如此,玄戈真正意义上成为北洛心中的兄长,也是对方去世很久之后的事了——经历了许多颠簸,所有真相都浮出水面,北洛从旁人口中的过往里察觉这个人不再是一个突然出现又飞速消失的幻影,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可割裂的联系,遗憾的是,他甚至来不及与他好好说一次话,就必须面对迅速立于眼前的丧钟与别离。 所有的可能都失去了机会。 梦境固然缪妄而可笑,青年的理智因这份荒诞的故事发展而产生拒绝与不快,可与此同时,有些深藏的念想却也随之隐隐流淌开来。 有那么一瞬间北洛在想,离火殿内兄弟相逢的短暂几日间,玄戈对他这个弟弟究竟是怎么看待的?除了不得已的托付之外,有没有存在着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兄弟之间应有的关联、重视或是认同……思绪随之推向更早的岁月,三百年来,知晓北洛存在的玄戈,心中对于这个所谓的弟弟又给出了什么样定义? 真相大约不尽如人意的,甚至青年自己都能想到答案——毕竟自己可是独行了三百年才初逢血亲——但即便如此,北洛还是因着梦里的惆怅而下意识的生出了好奇,怀着几分诡异而说不清的期许,找不到理由支撑,连个落脚点都没有。 无奈在下一秒笼罩心间,可惜啊,想那些问题又有什么意思?反正他也永远都没机会知道答案。 如此一来倒是与镜面另一边自我最初的境况有几分隐隐重合。 只是那时的北洛一向觉着,自己就算能体会其中全部的情绪,也可以轻松的抽身世外。 荒谬的故事,又是幻境一样完全与现实割裂的体现形式,比之缙云的记忆都弱上许多,他怎么可能会受到影响? “……出了这么严重的状况,你为什么到今日才说?” 云无月暗含责怪的语气直面而来。 黑衣的辟邪王扯了扯嘴角,无心过多解释。他耸了耸肩膀,随意的说完这些日子里出现的所有症状,白日出现幻影,幻梦的真实度,情绪与感知,夜晚梦境的长短,除去梦境的内容,他全部详细描述了一遍。 “你可有解决的办法?这东西扰得我近日心神不宁,很是烦躁。” 云无月平静的注视了他片刻,回答道:“如果是与梦境有关的事,也许进入你的梦我就能寻找到一些线索。” 北洛微微一怔,还没等他出声,那厢的女子已然替他给出了答案。“但是你不会让我进入前灵境,对吗?” 黑衣的青年张了张嘴,话语哽在喉头,他抿起嘴唇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魇魅轻缓的叹了口气,眉眼中流露出少许疑惑之色。“北洛,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空气凝滞,清冷的风从半开的窗口落入房内,吹过青年耳畔的发丝。天鹿城四季如春,北洛的心底却一点点蔓延开冰凉的温度。 良久之后,久到云无月几乎都以为北洛将继续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之后,她看见黑衣的青年微转过脸,看向窗外明媚而透彻的阳光与街道。 灰色的眼眸里流淌着魇魅读不懂的情绪,她听到他说。“我梦到——” 他说,他梦到他回到了十年前,救下了玄戈,天鹿城所有人都活着,一切还没有发生,他和玄戈如同正常的兄弟一般相处,他们…… 说到这里,北洛突兀得停住了话语,飞快的转为一句总结。“主要就是这些内容了。” 语音落下,青年闭上眼睛,平息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就算不认同某些剧情,话语说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对于某些事他心中到底存了多深的愿景。 心中的不快源于事情的发展与他所想不符,可北洛从未说过他不存在期望——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最初,改变已成事实的过往。 从前,这份愿望因为北洛现实的性格而如同一颗有毒的糕糖,他知道其甘甜的滋味却不会放任自己碰触,沉溺于无望之事没有任何意义,过去了就过去了,无可更改也不必回头。但被迫观看了这份比现实还要真切却又过分可笑荒诞的梦境之后,嘲讽之余,心底飘忽的渴求也一点点变得膨胀浓郁。 世人有云,过深的欲念如泥潭裹住双脚,沉迷其中只会无法自拔。 ……等等,无法自拔?他在想什么搞笑的事呢。 现实已经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玄戈已逝,时间不会回溯,有什么理由深陷?庸人自扰。 念及此处,不等云无月开口,北洛轻笑着补充道:“放心吧,我心里很清楚——”说这话的时候,青年扫开那些如同杞人忧天的思虑,他神色平静,眼眸中浮现出少许漠然,不甚在意得摆了摆手道: “一切都是虚假的,他们影响不到我。” 镜面一般的湖水之上,如雾如水的月光犹如黑夜中透亮的明灯。 明明灭灭的金色像是指引的信号,有谁抬起手,指尖勾向虚无的夜空,触及的瞬间飘远消逝,隐没于前方无法回首也看不到尽头的暗沉之间。 从一开始,他就非常清楚这一点。 六 云无月离开了天鹿城,据说是去寻找前往别处梦境定居的风里霜和寄灵族。对于梦境他们比魇魅知道得更多,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 北洛的生活好似回到了寻常,幻觉依旧交替出现,有时是慈幼坊嬉闹的孩子,有时是街道来往的人群,有时是寝殿之中独处的沉思。 梦里的自我为那个不该出现的吻烦躁踌躇,梦外的辟邪王怀着微妙的心情安静旁观。 时间会改变很多事,让梦里的人从暴躁趋向冷静,让梦外的人从不悦变为习惯与无趣。妖族本就比人族的感情要淡漠一些,抗拒之心维持了几日之后,面对不为所动依旧频繁出现的梦境,北洛的心也慢慢生出了几分疲惫。 回头想想,之前几日反感的心情大约也不止源于对梦境进展本身的不满。 初时疑惑,生出喜悦后因意外转为拒绝与不喜,不论哪种情绪梦境都我行我素,该出现就出现,消失之时也不拖泥带水,北洛试过凭意念召唤梦境到来但什么事都没发生。它似乎很喜欢这种强加而上的方式,享受着弱者毫无反抗之力并以此为乐。 北洛厌恶这种外力施加之物,但如果确定无法脱离,他亦是现实之人。 躲不开不如索性坦然面对,他倒要看看,这个梦能谱写出什么离奇的故事。 相隔数日之后,梦里的自我终于再次见到了玄戈。 像是为一切铺垫解释。 与兄长相逢之前,北洛看见了属于那片世间的霓商。金发的女子美丽而贵气,身旁站着两个不同于侄儿的孩子,脸上洋溢着温婉而幸福的笑容。她似乎把黑衣的青年错认成了玄戈,认出之后便停在一旁安静的倾听青年给孩子们讲述人间的故事。 白衣的辟邪王站在不远处的街道上,静静的凝望着前方热闹的街角。 北洛想,镜面的自我目光应该锁在女子的身上,而不用看他都知道,身后的玄戈正注视着梦中的弟弟。 这份专注的视线终于被发现了,于是辟邪王走上前,金发的女子向他倾身行礼,体贴的带着孩子们离去,将空间留给兄弟二人。 ……多么奇妙的场景。 北洛欣赏的瞬间几乎笑出了声。 什么天乾,什么坤泽,还有形同陌路的兄长与霓商,仿佛一切都在为梦中自己与玄戈的结合铺路一样。 以为如此荒唐的理由与改变能够令他信服?痴心妄想。世间怎会有如此怪诞之事又偏偏被他北洛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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