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悟能并不废话,直接给他挂在身上,说个回见,便腾云先行去了。 青莲看了他一会儿,道了句多保重,便也返回了花果山。 次日一早,太阳放晴,孙悟空对玄藏说明了朱悟能有事先行。二人一马出发,只见莽莽高山,山洞隐约一点红光跳脱,像懵懂梦靥中的指引,又似无涯苦海的塔灯。 谷中青年们挥洒汗水,最后一锤打下去,打通了与外面大千世界的最后一块山石,几百年与世隔绝,从此康庄大道畅通无阻。 ----
第10章 心猿断灵根 二人一马一路西进,及至万寿山五庄观,已经整四年之久。初冬肃杀,黄叶尚未落尽,初霜已凝冰花,一夜下来,眼前枯枝被霜冻结住,似有万千姿态。 五庄观福山宝地,门口一副联子: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孙悟空被他这副联子逗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三清道祖的门前,也不曾有这样的大话。” 观门开处,两个童子接出来施礼道:“可是东土大唐来的圣僧唐玄藏?” 玄藏还礼道:“不敢劳驾动问,正是贫僧,二位仙童何以知之?” 二童道:“家师有云,不日有故人来此,教我等款待,因而在此专侯。” 待登堂入室,见殿内尽是上明下暗的雕花格子,两遍金鼎香炉,常年香火不断。又只见正殿供奉二字,乃天地也。 玄藏诧异,二位童子解释道:“不敢瞒长老说,昔者盘古大帝开辟天地,娲皇娘娘抟土造人,这所造的第一批人类中,就有我家师父,因而,三清与家师为友,四帝与家师有旧,九曜元辰皆为家师晚辈,观中只拜天地即可。家师前些日子,往上清天弥罗宫与元始天尊讲混元道果去矣。” 玄藏因想他师不在,本不便打扰,又念及日晚将近无处歇马,便权且借住一夜。玄藏道:“敢问仙童,观中可有针线?” 二仙童一愣,看了看自己衣裳,天衣并不需要缝补,又看了看他们穿着人间的衣服,随道:“长老稍等,我们这就去取来。” 二位童子一曰清风,一曰明月,俱回禅房相商道:“既是师父故人,理当遵从师命,将我们园中果子打两枚与他。” 清风道:“只可惜他如今了轮回道,浊骨凡胎,恐不识师父美意。” 明月道:“悄言,师父临走言道,那金蝉子五百年前也算个赤胆英雄,为此才敬他三分,现今趁他手下徒弟不在,快些打了果子敬他。” 玄藏拿着借来的针线,叫孙悟空脱身上的衣服,孙悟空把虎皮裙的半肩脱下,里面套着那件从水帘洞穿回来的绛红小箭衣,这件衣服的袖口已磨的不像样子。玄藏给他补了一圈深蓝色底边,红蓝相衬,显得尤为好看。 孙悟空心情大好,喜滋滋的穿着。玄藏想,自己才活了二十余年,在没遇到自己之前,近千年的时间里,那样久远漫长,可有人管过他衣食住行,为过他劳神操心。 孙悟空穿着这件衣服摆弄够了,又硬是缠着玄藏,逼着玄藏把常穿的石青色直裰的一角剪下来,给他做了个巾帜系在脖颈上。 时至傍晚,玄藏正在烧火煮粥,孙悟空指尖捏了一簇红光,往灶下一弹,火苗骤起。玄藏吓了一跳,回头看却是他。孙悟空调动法力,凭空将米粒下锅,添水,盖上锅盖,火力刚好,水也不多不少刚好,玄藏看着,心想,大约要从新认识下孙悟空了。 孙悟空收回法力浅浅一笑,这几日已是月中下弦,月将至三十日,阳魂散尽,阴魄盈轮,月色纯黑无光,乃曰晦。越近晦朔相交之日,孙悟空越不敢硬使法力,陪玄藏吃罢了饭,便独自去树梢上仰卧。 月上中天,虫鸣窸窸窣窣,却见两个人影往玄藏居住的禅房里走去,孙悟空定睛一看,却是那两个道童,二道童以袖遮盘,敲门,玄藏开门请他们进去了。孙悟空心生诧异,随跳下来跟上去查看,只见二道童将两枚什么东西放在盘中送给玄藏,玄藏却没有碰它。 这是什么东西,孙悟空心生好奇,连夜往大殿后园中寻去,第一扇门内是种下的菜蔬,已入初冬,枝叶经爽打过,都枯黄的耷拉着脑袋。 再过一扇门,眼见一道光彩夺目而来,孙悟空用手一挡,待眼睛适应了亮度,才看清原来是棵大树,根下遒劲错节,攀插入地面,粗约一围七八丈,百草凋零的时节里,这树绿叶成荫,丹姿凝翠,满枝果子似个三朝婴儿一般形状,迎风乱摆,却是两道童送进玄藏房中的东西。 看着像个果子,孙悟空一跃而起,就要摘几个来吃。 刚一接近就被弹了回来,原来还有一道结界在此。孙悟空指尖捏缕红光,正要破开它,就见树后闪出条银白大蟒来,蟒蛇落地化作个貌美的白衣女子,虽是蛇女,她身上却并无妖气,乃是个修持的地仙。 她认出了孙悟空,出来拜道:“大圣若能破开结界,求赐一枚救命,当以万死相谢。” 原来她来了几日想要窃取一枚果子,可惜法力低微不能破,反而被三番五次弹开。 “一个果子救什么命?”孙悟空并不认识这树上之果。 女子便道:“此乃人参果,一万年只得三十个果子。凡人吃了起死回生,修道者吃了得道飞升。我夫如今正性命攸关生死不明。可惜我法力低微上不得天去,仅仅地仙之祖处有此物,求不得,才想来窃…” “好说,好说。”孙悟空便一抛金箍棒,金光过处破开结界,摘下三枚,两枚留着分食,一枚送于女子,女子当即拜倒千恩万谢。 果子是树上结的,树是土里长的。孙悟空双手抱着果子,腾不开手扶她,笑道:“快起快起吧,土里长出来的东西,你谢我做什么,他这观里不能久留,你快去吧。” 孙悟空随将之带回禅房,自己尝了一个,拿了一个给小白龙吃,小白龙也不认得,权当普通水果吃了。 及至深夜,孙悟空从树梢醒来,就听到玄藏呼唤,小白龙看了眼孙悟空没敢多言。孙悟空便进前一步笑道:“师父不消问了,是我见他观中有果子,我等吃了两个,树上的果子天上飞鸟也该有份,便吃了又怎的。” 二童一跳而起怒道:“明明少了三个,为何说是两个?盘古开天时孕育的灵根人参果,乃我地仙至宝,你敢和平常的果子相较?” 孙悟空喝道:“休说嘴!既是盘古孕育,地仙至宝,如何内设结界不与诸位地仙们共享?”他围着二道童转了一圈打量道:“分明是你五庄观强眛下这棵宝树,今天见了我,还敢来问!” 二童被他堵住话头,他们也不知道宝树到底该归谁所有,只知道自出生起,五庄观便有这棵人参果树。诸仙皆有等级,序齿排列,难道不对? 清风明月懒得多想,说不过孙悟空,只是嘴上一味责备玄藏管教不严。玄藏不言不语,孙悟空气不过,恐师父责怪不好明斗,暗自元神出窍又回到园中,将那宝树连根推倒。 待返回禅房时,二童已去。孙悟空追入侧屋,使个定身法将他二童定住,叫上小白龙,拉着玄藏手臂便往外跑。 玄藏不明所以,孙悟空拉着他道:“我们偷了他观中果子,趁他们被我定住,师父,我们跑吧。” “啊?!”不容置疑的被拉扯着一路狂奔,凉风扑面,孙悟空大笑着喊:“师父!你有没有迎着风跑过?” “我?”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还是在长安化生寺,法明长老身边的时候,玄藏答:“当然——” 一路奔逃直到天色熹微。 两人躺在细腻的碎雪中休息,白马卧在一边。 孙悟空嗅着湿润的空气,轻轻闭上眼:“唐玄藏,你嗅到什么味道了吗?” 玄藏听他又直呼自己名姓,一愣,笑:“自由的味道。” 天际泛起霞光,碎雪迷蒙,云雾蒸腾,恍如仙境。 玄藏枕着手臂道:“我小时候在长安化生寺时,没有同龄的玩伴儿,都是我自己疯玩疯跑。” “后来呢?”孙悟空问,就学成了你现在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后来……我师父法明长老就说我有大事要做,每天被逼我读书,就…再也没玩儿过了。”玄藏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不过我师父说的也对,天降大任于…” 孙悟空翻了个身,表达了一个不想听的意思。 玄藏躺着望天色渐明:“其实…我有句话要跟你说。” 孙悟空转过脸,一双眼望着他。 “你可能不知道,整天假装无欲无求的样子,也很累的。”玄藏轻叹了一声。 同行四年之久,今天好像才真正认识了他,孙悟空眉眼含笑:“唐玄藏,你们这样的人,整天说着一堆没意思的空话,无趣。” “其实我也觉得佛祖挺无趣的。比如现在,云破日出,霞光满目,佛祖却非要说渺茫寂灭,难道他就…” “他没有眼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孙悟空朗朗大笑:“他大概瞎了。” 玄藏赶紧念了声阿弥陀佛,望着西方看了几眼,也跟着笑了,道:“你已经三次叫我的名字了,但是我并不姓唐,也不叫玄藏,玄藏是我的法号。” “那你姓名到底是什么?”孙悟空停了笑,诧异的看着他,同行四年,难道连他叫什么都没搞明白吗? “我俗家姓陈,父母俱殁,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字。” “嗯…”孙悟空想了想:“我这里有一个名字,送给你吧。”他看着玄藏眼睛:“江流。” “江流。”玄藏念了了两遍:“这就是那个人的名字吧?原来他叫江流。”就是那个,他透过自己所看的那个人。尽管他是自己的前世。玄藏摇头,笑着看向孙悟空:“我不要,我不是他。悟空,你要牢牢记住这点,不要把我当成他,我是玄藏,这是我师父取的法号,从此就是我的名字。” 孙悟空哼了一声:“那唐姓又是谁取的?” “唐是大唐的国号,是我皇陛下御赐的姓。”玄藏解释。 “那他为什么不让你姓陈,要让你姓唐?” “以国号为姓,是一种非常非常难得的殊荣。”玄藏看着远处群山:“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趣儿,正如佛祖所言,目不见者,是为虚空,既然万物都虚空了,要殊荣又有什么用呢?倘若殊荣无用,他又为什么要永为西天之主呢。”他声音清凉好听,又隐隐含悲:“但是,我还要早得真经,回长安去,帮天子陛下度化大唐立国时的冤魂亡灵。” 早得真经,回长安去。孙悟空听的心里一紧,泛起密密麻麻的难受:“你这么说你们的佛祖,不怕被他听到吗。” 玄藏支着脑袋想了一下笑道:“妙法禅宗,人人可参,倘若有不对之处,他也该如他所言,无悲无喜,是为玄空啊。”说罢便拍了拍身上碎雪起身,看了孙悟空道:“你知道,在佛门中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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