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藏下马答礼,备言此山高耸难攀。 老翁便请诸人去家里叙谈。 老翁道:“此山四面相联,名曰凤驾。此谷地势深洼,名曰凤落。谷中百姓千余户,地域绵延百余里。百年前也曾民生安泰,虽不与外界相通,倒也怡然自在。不期这十年间,凶年饥岁,旱涝不均,地里不得收获颗粒…” 老翁说着悲从中来:“谷中青壮大多铤而走险翻山逃出去,也不知真的出去了,还是死在半途中。老汉我这才想冒死开山,打通了这座山,谷中才有活路。” 打通这座山? 谷中百姓当日听了这话时,无一不摇头惊讶道“这山雄厚,如何打得通,痴话,痴话。”老翁不曾懈怠,带领儿孙日日从早到晚开山运土。 玄藏却不曾惊讶,只问老翁这山开了几年了。老翁笑道:“不瞒长老们,我老汉矜矜业业不敢松懈,已整整七年了。” 七年。谷中曾笑话过的人,也都加入了运土的队伍里,山体挖出了个巨大的山洞,只等山洞打通,便是一条康庄大道。 玄藏合掌回看孙悟空,他已经形成了这种习惯,只要玄藏回头看他,孙悟空就知道他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孙悟空眉梢一挑笑道:“看来,此路还需得我师父来开。” 玄藏若有所思的轻轻一笑,道:“我?” 孙悟空点点头,闪身坐在桌面上道:“这位老伯心诚志坚不改,山石却只少不多,何愁不能开山?我师父与老伯一般,一心只要西天见佛,又何愁此路不通?” 是夜,老伯一家都睡熟了,孙悟空却睁开眼睛,指尖捏住一缕红光,施展法力把个身体留在床榻上,元神出窍,往里屋走去。那唐朝圣僧自打醒了,仿佛把他那夜被魔障困住的事情忘了个干净,孙悟空坐不住了。 如此深夜,玄藏还在里屋内挑灯读书,读的是经书,上面是西天如来的话。孙悟空轻手轻脚穿墙进来,使法力帮他拨亮了灯光,道:“师父,这灯太暗,恐看伤了眼睛。” 玄藏略一点头,把书卷翻过一页,抬头看着孙悟空眼睛,他一双金瞳在黑暗中亮的很,玄藏一直想看看他的眼睛到底怎么了,昔日过黄风岭时,自己被困洞中,也不知外面的孙悟空是如何千辛万苦寻他,自听朱悟能说到他伤了眼睛,说的玄藏一颗心紧了又紧。 他太过于强大骄傲,好像所有的人都需要他的保护,却没有人有能力保护他。 玄藏盯着他双眸看了半晌,孙悟空终于被他看不过,别开了脸。 玄藏看着他的神色似温和的轻羽直碰触到心底,把他逼到墙壁上,退无可退,孙悟空皱了皱,他不习惯这样压迫式的凝视。玄藏看他的神色让他琢磨不定,意味深长又不容亵渎,就像看他久而未归的稚童。 孙悟空找了句话说:“师父,睡觉吧。” 玄藏又翻了一页道:“你要困了,就在这张床上躺躺吧。”说着指了指自己盘腿而坐的这张床榻。 孙悟空没看那张床,却进前一步,端端正正撩衣跪道:“宝象国那夜,是我一时兴起促狭,变化了,逗师父一逗而已,师父要打要罚悟空都领,只是你莫放在心上。” 玄藏上下端详了他一会儿,眼神落在他头顶戴着的攒珠金冠上,这定是来的匆忙不曾摘下,他肯定不知道,他一紧张,他头上的颗颗珍珠就会跟着颤颤巍巍的动,鲜活明快,像他开心时的样子。 孙悟空自己不知道,因而玄藏看着煞是有趣。 这一会儿端详,孙悟空猜不透他心思,低了头,跪直了的身子有些出汗。 玄藏手指一动,又翻了一页经书,才伸手拉他起来,道:“你说的那晚,我也是逗你一逗罢了,快去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孙悟空见他全然不放在心上,亏了自己心头撞鹿一般记在心上,孙悟空扯了扯唇角闷闷不乐:“明日?四面环山,西山更比东山高,师父还想着明日翻出去不成?” 玄藏摇摇头笑,把他从里到外一眼看穿,道:“何用翻出去,你早已有了主意,帮他们通山开路,怎么还骗师父?” 孙悟空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藏不住一点心思,刚有什么秘密,就全写在脸上被他看见了。孙悟空有些泄气道:“师父的眼什么都看的见,只是看不出妖邪来。” 玄藏明白,他虽回来这么久,平时装作平常一般,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委屈记恨他的。 孙悟空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担心他误会自己怨他,急急解释道:“我不怪师父不识妖邪罚我,我只是…只是不懂。” “你不懂什么?”玄藏疑惑问。 孙悟空垂下眼睫:“你为何明知了她是妖邪,还要那样赶我…” 玄藏不言语,轻轻翻了一页经书,用一种复杂到孙悟空看不懂的神色看着他,轻道:“你不懂就是我的造化了,人世有很多事情不必懂,懂了,你反而不快乐。” 孙悟空眨眨眼看着他,想着他平日对自己的好,纵然有一星半点的不好,自己也不该记着不忘,更不该变做女子讥讽他,想着又有些后悔,孙悟空转身回避这种眼神,顺手帮他关紧了窗户。 窗台边却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孙悟空暗自惊心,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有个人在,自己却毫无察觉,这样的认知让孙悟空后怕。耳边听的树梢一动,这本是极其细微的一点声音,孙悟空捕捉到,使了个千里视目的法术,知道了来人是谁。 “师父,睡觉吧。”孙悟空硬是拿开了他的经书,请他睡了。 深冬天寒,夜空已然月上中天,孙悟空也听他的话要回去睡觉。他穿墙而出,朝不远处的那棵光秃秃的树下轻声道:“青莲姐姐,你不在山中潜心修炼,来这里做什么。” 青莲确实藏在树后,被他识破,闪身出来,柔柔施礼道:“大王,青莲有礼了。”青莲裹着一身干练利索的青纹箭衣,青黑色的斗篷垂地,青丝高束,头上又戴了青纱帷帽,把一张脸严严实实的遮住。 她衣着太过于硬朗冷素,丝毫没有半分女子的娇艳,让人不由得生出压抑之感,以至于孙悟空都怀疑王座旁那株柔软纤细的兰草是她。孙悟空对她悄无声息的窥探有些不高兴,他轻描淡写的打量她道:“姐姐深夜来此,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孙悟空幼时寻觅避风挡雪之处时,闯进水帘洞,与她几百年来在水帘洞中同住,青莲是株兰草,她安静的长在王座中的缝隙里,后来修成人身,也不肯离开花果山,因此孙悟空对她这次出门深感诧异。 青莲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他而已。” 看他?“你看他做什么?”孙悟空愈加不解。 “我想看看,是怎样一个和尚,让你不光心甘情愿跟着他,还让你跟他说话的时候,连续周围有人都察觉不到。”青莲冷声。 孙悟空一愣,随即笑了:“那姐姐已看完了,快回去吧。” 青莲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大王,你知道他下凡前是谁吗?” 孙悟空沉默着点了点头。 “你既然知道,也该明白,这位唐朝圣僧十世劫难已满,此去灵山,功成正果,是要受封成佛的。”青莲清晰明白的把事实摆在他眼前:“他成了佛,永不不可能再跟你同行同住了,他们那样的神佛们,都没有心,你跟他陌路殊途,何必呢?” “我知道。”孙悟空笑的眉眼弯弯:“我会助他成佛,算我还他的搭救之恩,至于他的心思…随他的意吧。” “那你头上这道法印呢?”青莲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觉得四肢百骸都控制不住的害怕,她怕将来的花果山,又要遭五百年前的劫。 今天她问的每一句话都叫自己无法回答,孙悟空皱眉:“虽然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但总会有办法的,现在不是比那五百年里,一下都不动弹不得的情况好多了吗?” 青莲找不出理由反驳了,她低下头去,青纱把她的脸隐盖住,月光反射出的雪色也没能透进去,青莲放低了声音,带出几分恳切道:“跟我回去吧。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看看姻缘司的红线去。” “那有什么用?”孙悟空仿佛听了什么笑话似得开怀笑道:“姐姐,我若是想,明日就去到姻缘司去,系上他几百条几千条红线。” “别理他,他哪儿晓得这些。”一声第三个人的声音突兀而起,孙悟空和青莲俱是一愣,朱悟能从雪地探出脑袋:“他呀——。”说着瞥了眼孙悟空道:“他固执的很,不必管他了,就让他再留人间一世,也没什么。姑娘,你方才说的姻缘司,发生了什么?怎么能随便进去呢?” 司命神殿的姻缘司,归司命天神所辖,又有月老守护,红线缠绵悱恻勾连不绝,却总会准确的找到那跟早已注定的线头系住。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任何人不能接近,谁也脱不出命运的□□,如孙悟空所说到的,自己系上几万条,也没有用。 青莲道:“我来时听说,月老前些日子喝醉了酒,也不知怎么的,姻缘司的钥匙就被只兔妖偷了去,现在全天庭都在缉捕这只兔妖。所以,只需要找到这只兔子,就能拿到钥匙进入殿中去看。” 孙悟空看着青莲:“这只兔妖是不是在你身边。” 青莲笑了:“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只兔妖躲到了花果山,我已经把她藏起来了。” 司命天神这个位置,自从天帝之妹瑶姬下界后,一直空了近千年。瑶姬下界与凡人相配,生下两子一女,天帝震怒,将之囚于桃山,杨戬便是第二子,本想斧劈桃山救母,却不想反害了瑶姬性命。所以司命宫无人掌管,姻缘司仅仅由月老那个爱喝酒的老头一个人看着,老眼昏花的怎么可能不丢钥匙。 朱悟能哈哈一笑道:“莫不是叫玉兔瞅了这个空子吧。” 玉兔是广寒仙子的宠物,闻听说,广寒仙子数百年前下世为人,只是茫茫人海难以寻觅,眼见这个机会难得,若是能乘机潜入司命宫,盗回被贬下凡时夺去的内丹,即可立即恢复修为,到时候再去姻缘司中寻广寒仙子这一世的名字,难事岂不是迎刃而解。朱悟能便道:“猴子,你跟师父先闹着吧,代我禀报一声,我得先去一趟司命宫看看了。” 孙悟空点头称好,朱悟能又道:“我走了,你和师父有危险怎么办?” 这回轮到孙悟空笑了:“若有危险,就算你不走又有什么用?” “听你的意思,这是在小瞧我啊。” “实话。” “哼。”朱悟能自怀中取出一件闪着银光的物什:“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看,这是我的九齿钉耙,当年我受封天河总兵时,太上老君所赠的宝贝。”说着捻光变幻,把它变成了一块小玉石:“你把他挂在身上,若你和师父有危机,它定能帮你的。” 孙悟空撇撇嘴道:“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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