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赤井秀一伤得很重,对方的呼吸已经愈加缓慢。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快一些—— 某种奇特的意志力支撑降谷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在潮湿泥泞的草地上打滑,看上去像是个到血河里游了一圈泳的人,但是却还是能把同伴半拖半抱地拽起来。伤势把痛苦的低哼从他的喉管里挤出来,他的嘴唇在翕动,等到更久之后、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只是在无意义地反复念叨着赤井秀一的名字。 他们怎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他不是曾经日日夜夜幻想着将刀刃没入赤井秀一的胸膛,听见对方因为流血而痛苦的喘息的那个场景吗?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如果让降谷零对自己诚实,他就没法说“一切都只是因为赤井秀一在东京港救了我的命”。 但是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他很清楚的知晓,他知道,在已经选择了一次死亡又意料之外地生还之后,他已经不可能去迎接第二次死亡了。像是个意外没能从敌方基地里逃出来的人那样死在火海之中或许不错,但是跟个走投无路、信仰崩塌的人那样在桥上留下自己的鞋子,然后往河里一跃而下却从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甚至在寻死的时候都得给自己找一个理由。降谷零悲哀地意识到。在这点理由都被人剥夺的时候,他就只能绝望地面对名为“生存”的前路。 确乎如此,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法再次向死亡低头。但是他也无法独自孤独地活下去。降谷零曾经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他能做到在失去所有一切、失去所有对自己重要的人之后依然独自前行。但是现在他做不到了。有某种东西、某种强大而恐怖的东西已经把他从内而外摧毁,那东西留下的残余的恐惧感让他再也无法孤独一人地活着面对一切真相和灾难。 而自作主张地把降谷零留在河流的这一岸、却在他失去渡河的资格之后很有可能就这样奔赴死神的怀抱的这个家伙…… “别死。赤井秀一……” 他抓着对方的臂膀跌跌撞撞走进山林,指尖抓满了即将消逝的体温。他的嘴唇发抖,满脸都是雨水和血迹,声音被梗死在咽喉之中。 “……不要死。” 拜托。 “大哥!大哥!!!” “……闭嘴,伏特加。”琴酒把这个声音艰难地从嘴唇之间挤出来,“你好吵。” 琴酒被浓烟呛得眼前发黑,眼泪都要出来了,除此之外倒一切都好。他从伏特加的手掌的钳制之中挣扎出来——因为后者完全是一副准备把他公主抱起来送医院的夸张架势。 伏特加显得担心得要死,他之前强硬地拒绝了基安蒂和科恩的“一起跑路”的建议,表示“大哥去哪我去哪”,这就足以证实琴酒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了。此时此刻他正忍不住絮絮叨叨:“大哥,基安蒂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就走了。”琴酒皱着眉头推开伏特加又一次伸过来想要搀扶他的手,皱着眉头环顾四周:他现在站在山间林地的边缘,那栋建筑物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熊熊燃烧,火焰连倾盆而下的冷雨都压不下去,而警笛声已经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伏特加很担心地站在他的身侧,伊薇特站在更远点的地方,因为之前她和伏特加不认识,所以伏特加不怎么信任她。如果伏特加知道整个疗养院里的炸弹都是伊薇特布置的,肯定就更不信任她了。 伊薇特看见琴酒在看自己,她耸耸肩膀,主动说:“德里克和刘先回去了,虽然刘没什么大事,但是还是先看一下医生比较好。” 琴酒微微点点头,他鼻腔里那股刺激的味道好像散去一点了,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顺畅了点。他的大衣已经在之前撤退的时候扔在火场里了,现在身上就只穿了防弹衣和下面的衬衫,吸饱了雨水的枪套沉甸甸地挂在肩膀上,更别提浸透了雨水、鲜血和灰尘的长发。琴酒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后轻轻地嗤了一声:这一身可够狼狈的。 “那咱们也走,”然后,他声音嘶哑地对伊薇特说,火场里的烟雾可能多少损伤了一点他的嗓子,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去诊所那边——坐你的车。” 伏特加好像想说点什么,犹犹豫豫地看了琴酒一眼,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不过琴酒知道伏特加想要说什么:其实这次任务中琴酒是把自己的保时捷开来了的,车子就停在山林另一侧的公路旁边,等到那帮条子能腾出手之后,很容易就会发现那辆车的踪迹。 那辆保时捷他不打算也不能带走,只有车子被遗留在了这里,警察们才会真的相信“琴酒”死在了火场之中。众所周知,黑衣组织的Top Killer几乎是一个跟那辆保时捷绑定在一起的形象,谁能相信他会在生还的时候把那辆车遗留在原地呢? 扪心自问,琴酒确实挺喜欢那辆老爷车的……但是那对现在的他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东西不在此地。 现在,他要尽快回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逢 “嘟,嘟……” “喂,志保吗?怎么忽然这么晚打电话?出了什么事吗?” 宫野志保坐在床边,有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想说的话开头。如果一个组织科学家干出类似于刺杀Boss的事情之后,还能全须全尾地给自己的姐姐打电话,大概也就会像她现在这样了。 她现在正坐在诊所提供的单人间里,房间虽然有点小,但是还是塞下了独立的卫浴系统和写字台,比起她之前住组织实验室宿舍的时候环境好太多了。摆在写字台上的钟表指针明明白白地指向凌晨以后,电话那一头姐姐的声音里也有浓重的困意,这全都昭示着她大半夜打电话的行为有点太不理智了。 但是,忽然知道自己未来的道路通向何方的人就是会很想把消息分享给自己的亲人,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在回自己的房间之前,尤维塔也特别提醒了她:Boss如果选择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了她部分真相,就表示“这部分真相跟你最重要的人分享也没有关系”的意思,但是最好不要在通讯设备里分享——这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万一有谁在监听她们的电话呢? 虽然宫野志保觉得在Boss的保密措施做得这么严格的情况下没人会监听她们的电话,但是还是在接通电话之后进行了仔细思考。她的嘴张开又闭上,把“我见到组织的Boss了”和“组织Boss在和琴酒谈恋爱”之类的话生生憋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她把能说的内容删减又删减,最后开口的时候说:“姐姐,明天我就能回去了——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是吗,那太好了!”宫野明美的声音听上去明显像是松了一口气,天知道在她妹妹毫无征兆地被带走的情况下她有多担心,甚至梦回赤井秀一刚背叛组织那会,当时她每天都觉得自己和妹妹要被组织清除了。 “嗯嗯,是的。”宫野志保很肯定地说。 这事其实也是尤维塔告诉她的,尤维塔的原话是这样的:“我刚才接到了伊薇特那边的通讯,她说琴酒的任务已经要结束了,他马上会回诊所这边来。而且据我所知,他未来几个月可能没有什么外勤要出了。”她说完这句话打量了雪莉一眼,然后用略有同情的语调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 雪莉当时只能说:“啊?” “这意味着,我老板很可能会试图引诱他男朋友干点他的主治医师不让他干的坏事。”尤维塔优雅绝伦地、用法国人特有的那种方式翻了个白眼,“天啊,他从来不肯好好遵循医嘱的那种人,我都能想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了……你做好面对这种心理创伤的准备了吗?” 雪莉:“……?”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经常从他们背后路过的海因里希·雷曼博士穿着一身正装(在午夜时分!)从他们身后路过了。他把眼睛一瞪,用口音很重的英语对尤维塔说:“人家小姑娘才刚入职,怎么能让她去对付那种混球。 然后他又转头对雪莉说:“他的年龄问题基本上控制住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医院这边应该不会很忙,我建议你还是哪来的就回哪去吧!” “哪来的就回哪去”好像不是一种很礼貌的说辞,但是和“对付混球”(而且这个“混球”指的好像还是组织的Boss)联系起来就显得有点微妙了……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刚入职”的雪莉犹犹豫豫地看了尤维塔一眼,对方耸了耸肩膀。 “哎呀,本来还想拉你和我一起共患难呢,我觉得老板在你面前会收敛点来着。”她说,“不过雷曼博士都说了……要不然你还是回去陪你姐姐吧。我听说,伊薇特把你叫过来之前你不是正在休年假吗?” 她顿了顿,然后用奇怪的、咬牙切齿的语调说:“老板我一个人也能应付得了……大概吧。” ——这就是雪莉时长暂时为“无期”的年假忽然莫名其妙地又开始继续了的始末。 而宫野明美对整件事幕后的细节一无所知,这个时候正很开心地在电话里说着:“我的甜点课已经上完了哦!志保,等你回来我给你做新甜品吃吧!” 宫野志保想,等她回去之后得想办法跟姐姐解释一下为什么之前的那家咖啡厅必须得转让给别人,这对于姐姐来说可能是一件有些难以接受的事情……但是她也知道,在这样一个组织里出生的姐姐和她,其实对忽然改变的生活有很强的适应性,毕竟,她们早已从更加命悬一线的境地里一路走来了。 她们或许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适应新的真相,新的未来,新的不可计数的选择。但是一切都会变好,她们总能做到,只要她们在一起就一定能够做到。 姐姐会想要在异国开一家新的咖啡厅吗?还是会想要换一份别的工作呢?又或者选一所大学读个她感兴趣的专业的学位?距离她们最后离开这个国度可能还有一段时间,毕竟要先等风头过去……在那之前,她们有很多、很多用来思考的时间。 不知道怎么,宫野志保跟一个第一次收到圣诞礼物的小孩一样对着手机微笑起来;如果她意识到自己脸上露出了一个什么样的表情的话,肯定会觉得自己显得傻乎乎的。 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的是:如果以后必须得换一个身份开始新生活的话……姓“灰原”怎么样? 听上去蛮帅气的。 降谷零安静地坐在半明半暗的房间之中。 这是他作为“波本”所熟知的地下黑医的诊室,这里的医生常年为帮派成员提供各种医疗服务,当然不止于处理枪伤。 尽管如此,这间诊所的医生可能也是第一次见到像他们两个这样血淋淋的病人,降谷零觉得那个医生在给他们两个开门的时候,可能平生第一次打算报警。 好在对方没有,这避免了一起血案——降谷零自己的枪全留在了疗养院的地下,现在塞在腋下枪套里的那把是从赤井那摸来的柯尔特M2000;而他真的不知道,当他好不容易把奄奄一息的赤井秀一拖到最近的诊所之后如果医生拒绝救治对方,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227 首页 上一页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