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曲再度变化,逐渐急促激烈起来,修士解下了自己和修女脖颈上画着的黑铁长链。 那竟然是几个手铐一样扣在一起,很容易分开的短链。修士将长链分为短链,然后用这些短链将修女束缚在了铁架之上。 郁飞尘再次估测一下现在的形势后,也仿效他们,分开了自己的铁链。 出于礼貌,他对教皇陛下道:“失礼。” 教皇陛下冷冷淡淡看了他一眼作为应答。 接下来发生的事,确实有些失礼。 漆黑的短链绕过教皇陛下略显苍白的手腕,将两只手腕都锁在了铁架上。 然后是脚踝。 最后,一道锁链环住脖颈。 四肢,脖颈,一个人就这样被牢牢锁在了刑床上。但郁飞尘留了活扣,很容易挣脱。 那支血红的蜡烛先是置于教皇的胸口,然后被他拿起。 乐声复归低沉,变成奇异的呜咽。 阴云在天空聚拢。 最中央的老人嘶声道:“点燃——” “刺啦”一声,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火柴在粗粝的黑铁表面擦燃,继而点燃了血红蜡烛。火苗窜起,蜡烛的颜色更加殷红邪异。 很快,火苗烧化蜡体,使它化成烛泪。 山风吹来,火焰猛地摇曳。 啪嗒。 鲜红蜡滴,落在教皇精致优美的锁骨上。 那附近的皮肤或许微微颤了颤,或许没有。 蜡滴的温度是烫的,落在皮肤上自然有灼痛。但最使被滴者不安的不是温度,是时间。 因为蜡烛就在那里,滚烫的蜡滴可能会在任何一刻落下来,又或者,持蜡者可能会在任何一刻将它倾倒。 这种无法确定的到来和完全被他人掌控的恐慌,会将等待时的恐惧和蜡滴最终落下时的感受无限放大,使被滴者颤栗难止。 在许多世界里,这都是一种凌虐,或者重一些,一种刑罚。 而在这个世界里,却像是个神秘的仪式。 乐声再度变化的时候,修士开始正式向修女身上滴蜡。 第一滴,在额头。 郁飞尘手中蜡烛微微倾倒。 半掩的睫毛微颤一下,像不禁风雨的枝叶。教皇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洇开一滴血红,蜡滴顺着额头的弧度向下缓缓坠出一段。 路德维希似乎仍维持着那种略带温和的平静,他的眼睛倒映着天空。 但此时此刻看着那张脸,郁飞尘却微微出神了。 流下的蜡珠,像一滴泪。 如果这滴鲜血一般的眼泪不是从额头流下,而是从眼里,或者,就是从泪痣那个位置—— 如果真的像流泪一般。 忽然,那名修女平直僵硬的语声在郁飞尘耳畔再度响起,语声有如魔鬼的低喃。 “有损,神明的,圣洁。” 有损圣洁,却似乎无损美丽。甚至因此更加……动人。 郁飞尘移开目光,不再看了。 一种直入灵魂的,面临极度危险时的直觉阻止了他。他的直觉仿佛已经预感到,如果自己再那样看下去,就会被魔鬼的低喃所蛊惑,坠入万丈深渊。 于是他只看向下一个要滴向的部位。 右肩。 但这次不是单独的一滴了,而是要连续不断从右肩滴到右手指尖。 蜡滴像是血液,却比血液更纯粹,鲜红的色泽淋漓而下,不仅长久地停留在皮肤上,还在周围惹起浅淡的红痕。 触目惊心,又动人心魄。 郁飞尘就那样长久注视着教皇手臂上的血色滴迹,说不清原因,他呼吸微微急促。或许,为了彻底摆脱魔鬼的低语,他该把投向此处的目光也移开。 但他没有。 就像喜欢沾血前的一秒,下刀前的一瞬,他也喜欢游走在危险的边缘。他现在还没死,并会继续活着,但直面生死那一刹那间的颤栗与快乐,是他体验过的最真实鲜活的情绪。 总而言之,他喜欢临界点。 像现在。 右边完毕,换成左肩到左边指尖。接着是两边的小腿。 至此,四肢、额头都染上了血色。这样关键的位置被有意为之的红迹点缀,人也变得不像活人,像精心准备,呈献面前的的祭品。 尤其是当这人是路德的时候——其它修女或多或少都发出了吃痛的喘气声,或呼喊,而他一直以来仅是偶尔轻颤,平静承受着持续不断的虐待,只到最后的时候轻而缓地闭上了眼睛,像一具脆弱却安静的人偶。 乐声停了。 结束了吗? 绝对没有,面具老人还在盐盘下匍匐不起,如同变成尸体。 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还缺什么? 那些在神秘的教义中意义重大的部位—— 头颅、四肢,还有……心脏! 郁飞尘看向路德维希的心脏处,太阳徽记静静躺在黑袍上,像黑夜里突然睁开的一只眼睛。 寒光突然闪烁! 周围的修士,全部拔出了银色利刀! 此时此刻,另一边。 裘娜躺在铁架上,寒光刺过她的视野,她看清了那些致命的利刃,剧烈喘息着。 这场古怪的仪式,不对,这场祭典——这场祭典到底想干什么? 祭典,就要有祭品。 祭品,有死的,也有活的,活的被祭,也就死了。 她陡然睁大了眼睛! 此时此刻,只见所有修士对准面前修女的心脏处,一起捅下了尖刀! 在盐山上刮擦过的锋芒利刃刺破黑袍,穿透太阳徽记,也噗嗤一下捅入跳动的心脏! 修女们吃痛,下意识想从铁床上挺身挣脱,却被四肢和脖颈的铁链牢牢钉在原地,痛苦的喊声此起彼伏,然后因生命的消逝,全部戛然而止。 一对又一对,血液疯狂涌出,甚至因为心脏的跳动,溅起雾一样的血花。太阳徽记完全被血液染透,接着,血液顺着凹槽流下,淌入地面。 此时此刻,裘娜面前的白松把刀刺到近前,却手指颤抖,举棋不定。 他下不了手。 可是旁边一名修士,似乎往这里看了一眼。 危险的直觉从裘娜的天灵盖往下涌,刹那间遍布她全身。 不行!这么多人都在周围,会露馅!露馅的结果很危险! 裘娜一咬牙,直接抬起了左手——白松只是象征性把铁链挂在她手上,根本没绑。 她握住白松那犹豫不决不忍下刀的手腕,带着他手里的尖刀往自己心脏周围某个地方——她也顾不得是什么地方了——猛然往下一捅! 胸口处,剧痛传来。刀子抽离,热流涌出,裘娜失去所有力气,像脱水的鱼一样瘫在铁床上。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伤死去,可大脑却惊人地清醒。 短短两天内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内闪过。像是快进播放了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影。 从小到大,她身上一直有个特质。 越安全,越散漫,越危急,越清醒。有时候,这种状态连她自己都不能控制。 最初从全息舱内陡然来到这里时,她确实受了很大的惊吓,因为这里太真实了,这一切也来得太突然,还好丈夫也在旁边。再后来,为了平复自己的恐慌,又听到了餐桌上人们的措辞,她也真的认为自己只是来到了另一个全息游戏,只不过比起别的游戏更加逼真一些。 只要等程序员发现这个bug,她和老公就会回到现实的世界。 最起码,这样想就不害怕了。 烛火那么多,但她不觉得惊讶,游戏开发者为了炫耀自己的技术实力,总是设计一些华而不实的场景,她见得多了,不觉得异常。 后来,屋里太热了,她熄了灯。 真正意识到不对,是从眼前这个举刀的小骑士敲开房门那一刻开始的。 他脸上的担忧那么真实,眼神也那么真诚,再先进的技术,再高级的智能都无法复现这样的神情。 可是她已经把灯熄了。再点上,会好吗?阴影里到底有什么?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是用什么心情望向了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发现影子里,有着肉眼难以察觉的色差——有一团东西,比其它地方颜色深一点,一点点。它好像还会动。 于是她小心走到了床榻的影子里,让两个影子重合,然后离开。 可那东西还在她影子里,没有离开。 这时,裘德起床点灯了。 他站起来,于是影子也被月光拉长了。 试一试,或许有用。 于是她往前一步,让自己的影子和裘德的影子交错重叠。 这次,影子分开时,那东西没有了。而浅浅的深色,出现在了丈夫的影子里。 再后来——灯就点上了。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悄无声息滑下来。 可她的眼神却无比清醒坚定。 她不知道那一刀捅到了哪里。如果她死了,是应该的,就当是报应! 可如果她这次没死,以后她会用尽全力活下去,再也没有什么能使她害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来到了怎样的一个世界。 但是,打游戏,就是要赢。 裘娜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鲜血也从胸口流了下来,沿着血槽淌到地面,周围没人察觉这边的异样。 而在另一边—— 郁飞尘的刀尖,却也在刺向路德维希胸口的时候,停在了半空。 他刺下的动作很稳,停得却突然。 并且,迟迟没有再下刀。 旁边,第一个已经刺死修女的修士转过头来看他,刀尖往下淌着鲜血,乌黑空洞的眼睛死死钉向他的刀。 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 最后,他们密密麻麻,全部拿着带血的尖刀转向他,注视他。 郁飞尘却还是没动,甚至眼神微怔。 事情发生在刚才。 就在刚才,他即将下刀的时候,教皇,或者说路德维希,再或者,安菲——总之,这个五官如人偶一样精致,身上血迹凄美的祭品,缓缓睁开了那双高贵、宁静的眼瞳。 那一刻,仿佛黑铁变为玉石,祭台也化作神坛。周围一切血腥,刹那间焕发光明。 明明只是一个人睁开了他的眼睛。 而郁飞尘即将落下的刀,就那样生生顿住。 不是因为下不了手。 而是在那如同惊雷降世,万物创生的一瞬—— 他却越过了危险的边缘,看到了无底深渊。 他想用利刃刺穿他心脏,锁链禁锢他脖颈,想用血腥玷污圣洁,暴虐撕碎平静。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周围,空洞的眼瞳密密麻麻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森冷恶意扑面而来,如同刺骨的洪流。离他最近处,一个修士挥舞尖刀,朝这里迈开了僵硬的脚步。 沙沙,脚步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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