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松在旁边手足无措,毕竟那伤口有一半也是他捅的。他想给她披上衣服, 或者再包扎一下伤口。最后他决定用衣服裹起裘娜,带她回房安置了。学者也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教皇的寝殿里,只剩路德维希和郁飞尘两人。 郁飞尘用刺绣披风裹好血盐心脏, 路德维希则走到衣柜旁,解下了外袍的扣子。 郁飞尘道:“要帮忙吗?” 毕竟是刀刺的深口, 即使不致命,疼和妨碍行动也是必然。 而且, 至少从现在到明天早上, 伤口都不能闷在衣服里。这地方没有药, 一旦感染, 后果严重。 路德维希点点头。 郁飞尘走上去, 帮他解下衣服,再将外袍挂在衣柜里。过程中他们谁都没说话,除了衣料的摩擦声外,一切都很寂静。 郁飞尘不反感这样的氛围。他本身不爱说话,同样,他也不喜欢多话的人。 如果眼神能交流,那就省去了开口的力气。譬如给教皇陛下解衣服这种事,用一两个眼神和动作完全可以顺利沟通。 很快,教皇身上又只有那件宽松单薄的黑色丝质袍子了。而这袍子的领口也向左侧斜斜拉开,露出锁骨和小半边肩膀。路德维希左手拿一块干净的白绸布按在伤口处。按压止血,最原始的方式。 郁飞尘站在路德维希的左边。看了看路德略微失去血色的嘴唇,即使内心不太想付出完全无偿的帮助,他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揽住这人的右边肩膀。半护半扶着他来到床边坐下。 路德维希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郁飞尘说:“你要睡吗?” 接着,不用等路德回答,他已经知道了。 这人眼已半阖,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用力按着伤口的手,力度也放松了,一股鲜血冒了出来。 郁飞尘轻轻叹一口气,伸手过去帮他压着伤口。 教皇的手放下了。但点点殷红血色已经透过白布渗了出来,触到郁飞尘的手指。 郁飞尘看着那些血。 这是他捅的伤口,血却被一群蜥蜴喝光,让他感到些许不快。 这种情绪浮现心头的一瞬间,他察觉不对,开始审视自己。 不然呢?他心想。 把血给你喝吗? 算了,没有这种嗜好。 按压起到了作用,血不再渗了,郁飞尘却还看着那里。伤口周围的皮肤因按压的力道变得淡红,锁骨和肩膀上还残存着蜡滴的痕迹,都是他造成的。 白天的一幕又在他眼前缓缓浮现。灼烫的蜡滴接触冷白皮肤的一瞬间,路德眼睫微微颤抖的那一下,像点在他世界里的涟漪。 他知道人和那些贪婪渴血的蜥蜴其实并没什么不同。就像一旦没有得到盐,就会有人毫不犹豫地用杀戮同伴的方式制造眼泪那样。 面对力量、生命以及其它诱惑时,有些欲望一旦打开闸门,狂热、暴虐和疯狂就会像洪流淹没一切。 乐园里的一个传说,进入永夜之门的人,不论第一次进去时是什么样,最后全都成了自取灭亡的亡命徒。 他一向擅长控制自己,所以从不觉得那会是他的结局。然而就在那场诡异的仪式里,在这位教皇身上,乍进入永夜之门的第二次,他就见识到了那片危险的深渊。 而此时此刻,造成这一切的教皇本人却衣着单薄身带重伤,全无防备地待在自己身侧,像是笃定他身边很安全,他会保护他一样。 郁飞尘感受着路德心口上传来的呼吸起伏,低头看他的脸。 昏昏欲睡的教皇完全看不出在外面时的果断淡然,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洁净。 确实,无论安菲还是路德,都是洁净的。 他的冷静和从容让郁飞尘相信,这人已经在无尽的危险世界里度过了长久的光阴,积累无数经验,但他身上却毫无学者那种自私算计的险恶气息,而是干净磊落,近于温柔。 郁飞尘也清楚地记得,路德在今天一整天里遇到危险时,至少拉着他逃跑了两次,出手解围了一次。 并非特殊对待,如果遇险的是其他成员,这人好像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路德。”他突然开口。 路德维希抬起眼。 “怎么了?”声音因欲睡而微带鼻音。 “有话想说。” “嗯。” 难得,他居然遇到了比自己还惜字如金的人,郁飞尘想。 他尝试去理解那个“嗯”,得出结论,大概意思就是“说吧”。 他确实有话想对这位说。 想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世界都碰见了你,但是,如果未来还会再遇见—— “别离我那么近。” 没人回答他。 肩上传来轻轻的力度,再一看,教皇陛下已经呼吸均匀,靠着他,说睡就睡了。 郁飞尘:“。” 他偶发不必要的善心,提出真诚的建议,一百个世界里也难以见到一次。这人竟然以入睡作为回应。 不论听没听见,反正他已经说了。 他态度恶劣,先是把人往身上搂了搂,过一会儿,又把已然人事不知的教皇陛下从自己身上拨开,按着他的伤口,把人在床上放平。 上个世界肺病,这个世界昏睡,别人得到力量,这人得到毛病。 太阳从井口渐渐移过,大地一片昏暗。好在快到晚饭的时候,路德伤口的血止住了,郁飞尘可以离开这里,拿着两颗心脏去了餐厅——留了一颗在抽屉里,他觉得用不到这么多。 女皇他们也回来了,大家围坐在餐桌前交流信息。 只见女皇那边,一个人都没有少,他们这边却整整缺了裘德、裘娜、教皇三个人,对面的脸色瞬间绷紧了许多。 ——仅仅一天不见,六个人就少了三个,还有一个断了胳膊,就算这种世界危险又残忍,可这伤亡也太多了。要知道,明天可是轮到他们队去找东西了。 长桌末端,那名神庙修女打扮,名叫茉莉的成员脸色苍白。直到听到只是死了一个人,其它两人是有伤不能出来后,才松了一口气。 两队交换情报,女皇他们花一天时间绘制好了整座神庙的建筑地形图,附有详细标注。他们也尝试潜入圣子所在的房间,那地方却被严防死守,潜入没有成功。 同时,女皇还带来了一个对郁飞尘来说极为关键的消息。 “他们今天举行了一场仪式,但我们跟过去的时候,路像是鬼打墙一样,怎么都走不过去。”女皇说。 看来,神庙的仪式确实是不允许外人参与的,他们几个是因为跟上了修士的队伍才顺利潜入。而在整座神庙里,确实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 郁飞尘问:“你知道那场仪式是在做什么吗?” “打探到了一点,”女皇道,“他们要准备一种叫做‘日光下不朽’或者‘不朽之水’、‘不朽之血’、‘不灭之光’……总之有很多名字的东西,象征着光明。” “永不废弃?” “对,这也是个名字。”女皇点点头,“我们翻到了一些仪式章程,但用词很混乱,花了很久才看懂,错过了仪式开始的时间。” “用它做什么?” “准备那个物品,为它祷咒祈福,然后为圣子沐浴,希望能延长他的生命。” 郁飞尘:“。” 虽然已经做出了诸多猜测,但这个答案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那“象征光明”的东西是盐。用盐给一个受伤的人沐浴,是希望他死得更快吗? 是愚昧迷信,还是另有恶意?正在思索,就见斗篷老人蹒跚走来,为他们上饭。 布饭结束,他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 “尊贵的客人,你们找到那传说中的魔药了吗?” 学者看向郁飞尘,似在催促他拿出血盐心脏。郁飞尘却没动,他想看看,如果没能拿到,会有什么后果。 一时没人说话。周围的温度似乎下降许多。 老者的声音再次沉沉响起。 “尊贵的客人,你们找到那传说中的魔药了吗?” 一室寂静,阴冷的氛围中,全部烛光忽然疯狂摇曳起来。 “你们、找到、魔药、了吗?” 空气中刹那间弥漫满血腥的气息,像是无数漆黑冰冷的触手爬满全身,扼住脖颈.森冷寒意让人毫不怀疑,如果再不把魔药拿出,下一刻迎接自己的,就是死亡! 老者的声音,愈发低沉僵硬。 “你们——找到——” “找到了!”学者额头冒出冷汗,咬牙出声。 郁飞尘把两颗心脏摆上桌面。 压抑的气氛,刹那间消散无踪,室内温暖明亮,仿佛一切全是错觉。斗篷老人枯瘦的双手捧起那两枚血盐心脏,一枚浑浊,一枚精致。 “我感到了……感到了复生的力量……尊敬的客人,你们果然找到了它……这是卡萨布兰的希望。” 仿佛刚才那个可怕的声音不是他发出的一样,老者虔诚地手持心脏,缓缓转身。 “享用晚宴吧,尊贵的客人们。今日神庙祭礼又遭到邪恶破坏。客人们,夜间请注意安全。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务必遵守神庙的规矩。” 他喃喃低语着走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胃口,匆匆交换完所有信息后,大家各自散去。 房间里的蜡烛是全新的,似乎早上他们离开后,就有人给换上了。早在下午的时候,郁飞尘就趁着光还没消失,拆下了自己房间的四分之三蜡烛,堆成一摞。他和白松则照旧在教皇的房间休息。 烛光明亮,郁飞尘在想神庙的阴影。 规避影子是为了躲避在阴影中移动的怪物。说来简单,做来却很难。他今天上了一次树,影子不可避免接触了树影。只是庭院空荡,树的影子一直是孤立的,怪物才无法潜入,是安全的。 如果碎片世界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人,那下一步,它会不会引诱大家走入阴影?还有,所谓神庙的规矩,到底都有什么?“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也算是一条规则吗?还是意有所指? 这样想着,就见白松也在躺椅上翻来覆去,似乎非常苦恼。 郁飞尘等着白松向自己寻求帮助,等了半天,却等来一句:“郁哥,你碰过女孩吗?” 郁飞尘:“?” 他:“哪种碰?” “那种,密切的身体接触。” “没有。” “不应当。” 郁飞尘现在想让他闭嘴了。他神情敷衍,并开始左耳进右耳出。 “今天……我……裘娜夫人……衣服……抱……”白松神情紧张,有如结婚前夜的新郎。 郁飞尘:“你已经二十三岁了。” 不必再像青春期的弱智少年一样害羞。 白松愤怒地拍打着躺椅,伤心于郁哥对他的不能共情。 难道这人二十三岁的时候,就没有经历过成长的烦恼吗?他照顾教皇,抱教皇,还顺了顺教皇的长发,那么熟练。白松伤心欲绝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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