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退路,没有退路,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你只能向前看。 “地线是最后一步,等地线就位,我们就可以进去摸母体下落了,”坎瑞说,“到时候那个弥赛亚会派上大用场……别误会我的意思,我是说他会很重要。” 观灵只是低着头,不愿意看他。 坎瑞就算反应再慢也看出观灵对他的排斥心理了,于是说:“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你聊聊你的父亲……还有母亲。” 观灵余光扫过正各忙各的一群人,沉声道:“你没有当着他们的面说,但其实你都知道。” “我当然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天才级别的人物,但是这只是表面的样子。你也是当事人,小子,甚至可以说是受害者,你知道的不会比我少多少,”坎瑞小声说,“那是他们两个人见不得光的事情,尤其是唐纳,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 “我不想听。”观灵打断他,站起身。 他沉默着走远,砂石摩擦过鞋底发出嘎吱声,他听见坎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只想说不管怎么样,你是无辜的,不要让自己背负上那么多东西,小子。”他感到声音近了,但是止步于一个很礼貌的距离,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你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我很高兴……就算那是个仿生人。” 观灵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回头。 到了傍晚,一切都准备就绪。他们换上战术服,也把装备都系在自己身上,每个人耳道里都安装了一个纳米通讯装置,方便他们随时沟通状况。 观灵抬头仰望苍穹,看见无垠的夜空漆黑一片,点点繁星如泼墨点撒其上,闪烁耀眼。仰望星空,他知道自己追寻了几千年的答案有可能在今晚就得以揭晓——当年唐纳死亡的真相,那个时不时会在他梦里出现的女人。 诸般如此,都会在这个晚上得到他苦苦寻找很久的答案吗? 他不知道。 “哟,看什么呢。”忽然,希伯莱凑近他的身边,循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等十二点的时候开始行动。我和薇芙丽在外头守着,你们剩下的人进去,刘佳怡会搞定主控系统,坎瑞负责找母体可能的存在路径。” “嗯。”观灵应了一声,又问:“弥赛亚呢?” “刘佳怡在研究怎么把他拆了造个坦克出来。” 观灵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开个玩笑……”希伯莱别过目光,将手腕处的束带收紧,“刘佳怡在检查他的内置系统,等会儿接入实验室的主控系统之后可能会遇到防御性的攻击,接入数据塔之后还有方舟的数据入侵,刘佳怡在研究怎么给他多上几层防火墙,让他耐造一点。” “不过好在斯坦顿那个老疯子花大价钱给弥赛亚的系统全面升级过,我们也算是渔翁得利了。”希伯莱大笑,“他现在就像个全金的人体模型,从机体构造到内置系统都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什么?”观灵问。 “值钱。”希伯莱含蓄答。 收起笑意,希伯莱忽然很认真地望向观灵,他很少露出这么严肃认真的神情,观灵于是很配合地望向他。 “你真的想好了?”希伯莱问,“我能看得出弥赛亚很……很喜欢你,他想和你在一起,选择了你做他的主人,你也想好了?” 观灵移开目光,笑了。 “你这笑是什么意思?”希伯莱有些摸不着头脑,恼羞成怒地朝观灵小腿肚子轻轻踹了一脚,“我知道31世纪以后有伴侣型仿生人,它们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做伴侣,也因为这个报废率奇高无比……你真的想好了?我怕你哪天不要他了,他回头能灭我们所有人的口……” 希伯莱长叹一声:“老天爷,我有这预感,他真干得出来……” 观灵不再看他,撇过头轻笑一声,“他不是伴侣型仿生人。” “是我主动选择的他,”他轻轻说,说话时面对着漫天繁星闪烁,他也知道话一旦出口的分量,“而且我早就想好了。” 他唇角微勾,眼中笑意满盈,微风吹拂着他的长发,他回头望向希伯莱。 星河在他的身后闪耀着,这是唯一亘古不变的东西,只要如巨碗倒扣的苍穹还在,就一定会有漫天的繁星跨越时间的长河经久不息地闪烁。 所以在苍穹和星空下许下的诺言,不论过多久也一定会实现。 希伯莱望向朝他回首的观灵,收紧束带的手动作一滞,感觉眼前的人比满天星野更璀璨夺目,他如绸缎般的黑色长发被荒野寂寥的风吹起,发丝掠过自己的眼前,捉摸不定。他只身站在夜的黑幕下,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一种经久绵长的孤寂感恰似赛博寺庙里的拟感苦香,让人觉得他好像已经这样孤独了几千年。 希伯莱知道所有人都会被他吸引。 说来也奇怪,那天的风明明不大,希伯莱却听不清观灵最后说了什么,只是在星斗之下透过嘴型依稀分辨出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在几千年前就已经想好了。”
第75章 灵魂容器 夜幕最终降临在这片大地上,他们行动的时候到了。 废旧的南方实验室大楼内,一簇簇的塑料管残桩从破旧的墙体中探出来,地上落满了泛黄的旧报纸,房间里飘着一股灰尘干燥的气味,塌房的楼层低得让人直不起腰。 找主控系统并没有浪费他们太多的时间,流逝的时间没有冲淡坎瑞对于这里的记忆,又或者恰恰相反,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梦中故地重游,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里。 刘佳怡将自己的操作台铺展开来,她扫视过面前三个人的脸,“听着,一次只有十五分钟。”她拿起数据线,死死盯着弥赛亚,“局域网虽然能避免直接连入数据塔,但是不能保证方舟不会起疑心。数据塔有赛博空间的万能钥匙,就算我加密了局域网,它还是他妈的可以自由进出,明白吗?” 她小小地咽了口唾沫,说:“所以最多十五分钟,就必须断开连接,从系统里出来,我再重新创建一个局域网接入。但是还有一点我要说一下……” “频繁创建私人局域网也有可能引起数据塔的注意,我给私人网域设置了加密防火墙,但是真要是方舟注意到了什么,也只能拖延一小会儿,所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她深吸一口气,“好了,现在我需要弥赛亚先接入主控系统。” 坎瑞说:“不能先找到母体再接入吗?” 刘佳怡摇头,“没有时间,进入这个操作系统和随便黑一个什么主机不一样,我需要有东西做我的眼睛,在我们浏览数据网的时候帮我们避开地雷。道理就和数据深潜一样,如果没有人在前面探路,踩到雷就有大麻烦了。”她深吸一口气,“谁也不希望老疯子发现沉积几千年的南方主控系统忽然发出警报吧……” “如果我们能找到母体,数据释放的那一瞬间就会全部储存在弥赛亚的脑子里,但好在你脑子容量够大,不会像我们一样一烧就没了。”她说,“再然后就会不可避免地引起子体的注意,如何我们就和方舟还有白塔干一架。” 弥赛亚从她的手中接过数据线,没再问什么。 侧过头,他微微弯下腰,轻轻地在观灵的额上落下一个吻。 “醒来再见。”他说,就好像他只是要在一个慵懒的午后小憩。 观灵追随着他踏上操作台的背影,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笑意,就好像他会在这个午后去买一束市场上的仿生百合,摆放在他们小屋的漂亮花瓶里,等弥赛亚睡醒后就能闻到仿生百合的清香。 可是没有,昏暗的实验室内,弥赛亚躺上操作台,最后向观灵望一眼,随后接入系统。 他感觉到所有的东西就在瞬间离自己远去,直至一无所有,黑色一片。 下一秒,无数闪着蓝色荧光的数码串宛若银线一般从天而降,银蓝色的数据长河宛若连绵不断的细雨,最终落在黑色的平面上汇聚成一个个的坐标点。 操作台终于消失不见,他感觉自己作为人的形态也在被这个赛博空间所一点点消弭,变成一串可视化的数码而成为这宇宙般浩瀚无垠的空间的一部分。 硕大的空间里,一种浓浓的无机质所特有的死气弥漫开来,就好像被彻底扔进了死寂的深海一般。 在这里,不存在时间的概念,你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就好像死在了某个永恒的瞬间。 弥赛亚从银蓝色的数据之海中站了起来,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他要为今晚的行动开路。 赛博空间之外,刘佳怡已经成功进入了南方实验室昔日的主控系统,在诸多数据之中穿梭而过,她不禁赞叹:“怪不得当年有那么多黑客受雇入侵南方实验室系统……”她眼睛飞快地浏览过这些陈年的试验方案和统计数据,“这些东西……就算是现在看也依旧价值不菲,这里头随便哪一个实验企划都足以让联邦政府的那帮蠢蛋一掷千金……” 坎瑞没有回答,进入主控系统的路径是他所熟悉的,这没有错,可是他在那个本该有方舟数据塔项目的位置并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忽然感到整个操作系统变得异常陌生,直到连刘佳怡也喃喃道:“没有。” “操……”她难以置信,“这里什么异想天开的实验项目都有,加起来能买下大西洋上的一个小岛,就是没有最初的数据塔实验。” 完蛋了,她想,把一切都想简单了。 “别退出,”观灵说,“去删除路径里找,如果唐纳真的把母体删除了,也至少应该能在删除路径里找到文件。” 刘佳怡敲键盘进了删除路径。 “没有,”她说,“真是活见鬼了。哪儿都找不着,不存在也没消失,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太可笑了……” 不存在也没消失…… 观灵的视野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就好像他的双眼没法儿聚焦似的。没有人看见他此时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紧紧盯着主控系统,来来回回,进了又退,退了又进,却找不到有关数据塔母体的一点痕迹。 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实验室内寂静一片,只有不断敲击键盘的声音,观灵感到身后涌来一股寒意,他回头望去,却发现门窗紧闭着,紧接着一股眩晕感忽然翻江倒海而来,恍惚间他好像听见自己的脑海中有什么人在低语,但当他费劲去听时,却始终听不清那声音究竟讲了些什么。 他微微眯起双眼,感到自己似乎是耳鸣了,实验室内萦绕的键盘声逐渐离他愈来愈远,仿佛他正逐渐进入一个梦境。 他脑海中的低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逐渐转化为一种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吵得他的两个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也终于听清了那声音究竟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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