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些什么东西,即使是在弗吉尼亚州燥热的夏天里,他也恍若经历了彻夜的雨,潮湿的空气和浓重的雾霭好像萦绕在他心头的基调,久久都不曾散去。 他开始经常看见一些东西,一些没逻辑的片段。好像在一个肮脏的垃圾处理厂里,雨下了很久很久,他看见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瘦骨嶙峋,气若游丝。 那些破碎的片段好像每晚都会如约而至的梦境,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他眼前不断闪现的画面。那个风雨中的孩子,以及他身上骇人的,盘绕全身的疤痕。 作为仿生人,他曾经活过,又迎合着时代的需求死而又死,却又能够在成百上千次的格式化苏醒后,重新在眼前浮现出那些死寂的雨夜以及那个离他远去的孩子。 他没有答案。千万年的岁月在流逝,却都好像被浸泡在当初的那个雨夜,带有水气的晚风很冷,孩子紧缩在他的怀抱里,同样没有温度,这是他唯一的主人。 他知道自己被永远留在了那个雨夜。 …… 那些纷繁的场景就好像放映着的幻灯片一样在弥赛亚的眼前流淌而过,这些他苦苦寻找的答案,其实一直都藏在他自己的身上,在那片破碎的灵魂里,跟随他长达千年之久。 他的躯壳被改装重组,他的面貌如流水更迭,但这片灵魂是神明所赠送他的礼物,是观灵永远能够在稠广人群中找到他的千年之约。 他们都等了太久了。 往昔的记忆宛如点点光亮逐渐收束成线,那个雨夜的水气盘踞逗留了千年,也终于得以在今日离去。那些坑洼水坑里的积水,宛如银色的串珠一般,自天上而来,也终于得以回到天上。那段潮湿的回忆曾一度将他们二人永远地困住,如今也终于得以阳光普照。 当弥赛亚再次睁眼时,东方的天际微亮,有一丝金光乍现。 观灵仍然在他的身边,神色淡然地望着他,好像不论什么东西都没有办法引起他心湖的涟漪,在他身上已经全然不见当年那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可是如果仔细望向他的眉眼,弥赛亚还是能从中辨认出那个将他紧紧抱住的小孩。 观灵知道他已经从回忆中回来了,侧过头向他笑笑。 恰如当年那样,他们两人躲在一个垃圾处理厂里,除了彼此一无所有。 没有连绵不断的雨,只有东方泼洒下的金光将二人笼罩着,弥赛亚回望观灵,感觉他的五官都好像被一层朦胧柔和的光亲吻着,显得神圣纯洁。 他望向他,就好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望向自己的主,他的自白是这世上最虔诚的祝祷词,那些言语从他口中说出的瞬间,观灵丝毫不怀疑它们的真实性。“我拼尽全力,也只是为了和你有一些莫须有的羁绊,一些……我的自我安慰。”他说,“你不能施舍我灵魂之后又……”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感觉好像在对神明不敬,却又在占有欲的簇拥下将那些狂妄之词尽数脱口。 “又弃我于百年孤独。” 那片破碎的灵魂所给予他的,不仅仅只是去爱的能力,在那片名为爱旷野之上,有另一种东西也如春日野草般肆意疯长,啃咬着他的心脏,教唆他去用双手丈量神的肌肤,去用十指摩挲过他的长发,感受发束从指缝滑落。去亲吻,用灼热的双唇在神的身上烙上属于自己的印记。去与之交融,直到他真正的属于你一个人所拥有。 他从此认识到自己的贪念。 ——占有一个神的贪念。 他流不出泪水,可是却比流泪还要惶恐悲戚。爱人恩赐他神识与爱欲,如果连爱人也要弃他于这荒诞的人间,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不是来抛弃你的,弥赛亚。”他看见观灵轻启双唇,缓缓说出那句话,“我是来爱你的。” 他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坚定无比。弥赛亚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托住了他要坠向万丈深渊的心脏,又听见他说:“从伊甸园到地下城,我对你的寻找一刻也不曾停止。” “远不止这样,我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去寻找你,弥赛亚。” “灵魂会告诉我你身在哪里,又将去往何方。” “不论过去,现在,未来,不论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角落,我都有能力感知到你的存在,并且不计一切代价地回到你身边。”观灵直直望向弥赛亚的眼睛,“我对你承诺过的。” 他用双手轻轻托起弥赛亚的脸,俯身上前的瞬间,他垂下双眸,鸦翅般浓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投射下一片动人的阴影,他凑上前吻住弥赛亚的双唇。 他的吻很浅,仅仅只是贴在弥赛亚的唇上,就好像神圣的主在亲吻他的冠冕,一切都是圣洁的,可是他的呼吸开始颤栗,又开始急促起来。 他中断了亲吻,后退开来,连眼神也开始朦胧晦涩起来,双眼不住扑闪着。他们开始凝视彼此,似乎在用眼神去确认彼此的意图。 天刚蒙蒙亮,可是路灯还没有彻底熄灭下去,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在风的吹拂下开始细细簌簌作响,一切都是静静的很小声,只有他们两人的喘息声如雷声大作。 弥赛亚去寻找观灵那双眼睛,它们如星群明亮动人,然后他上前补上了那一步,又吻上了他,可是这一次要比上一次激烈许多,观灵几乎是气喘吁吁。 似乎只有这样,弥赛亚才有那种切实的安心感。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确认,自己就是被观灵选中的人。 一种命定感在刹那间冲昏了他的头脑,给他带来一股灭顶般的快活的感觉,所以他的吻凶猛而绵长,就好像他真的期望着世界能够在这个吻里终结,他们可以永久相拥。 “停……必须先去旧城……”观灵奋力后撤一步拉开距离,他差点就要喘不上气来。 为表安慰似的,他微微踮起脚尖去轻抚弥赛亚的头顶,感受发丝毛茸茸的触感,另一只手在叛逃途中被弥赛亚捉住,拉到自己的脸旁摩挲,并在指节处落下细碎的亲吻。 “……等所有事都结束以后,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听见观灵这样说,于是用另一个吻去回应他。 ---- 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审,试了再说……
第74章 苍穹与繁星 旧城的公路犹如遭受侵蚀的海岸线,歪七扭八,毫无规律。 新世纪之初,南方实验室一度带动周边房地产价格直驱云霄,可是随着实验室败落,房地产形势也一塌糊涂,不少买卖人因为这事倾家荡产,只能睡在光明城的桥洞底下风餐露宿。 观灵和弥赛亚撬了一辆垃圾处理厂里的黑色丰田,白色烟尘的车尾气一路飞驰,最后在南方实验室的废弃建筑前停下时,已经正午。 按道理来说,薇芙丽作为唐纳法律层面的女儿,理应可以继承南方实验室——就算已经一文不值也是。 所以作为薇芙丽的私人财产,毫无防守也算在情理之中,废置已久当然也合情合理,她还担任BID联区长官的那段日子里几乎每天都焦头烂额,绝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要回到这栋废楼里重新战斗。 观灵和弥赛亚到达久经风霜的断壁残垣之前时,坎瑞一行人已经把基础工作做得差不多了,随着引擎声渐渐止息,他们在众人的目视之下关上车门。 弥赛亚觉得自己需要说些什么,“我……” 离他俩头顶一两米处,希伯莱正坐在脚手架上连接实验室门口的监控装置,要让这个陈年老古董能够重新和刘佳怡构建的私人局域网相连接堪比难如登天。 看见弥赛亚,他从脚手架上一跃而下,一把从弥赛亚的脖颈后面将他控制住,手肘发力撞了撞他的肩膀,亲昵道:“哟!看看是谁回来了!” 弥赛亚身为仿生人,不见得被他这击锁喉整得多措不及防,但还是很配合地弯了弯腰,他看见薇芙丽和刘佳怡都伸出头望向他们,脸上都带着笑意。 “我说你小子有两把刷子,以前没觉得你多能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希伯莱使劲调侃他,“不过看在你那时候还不认识人的份上,也不和你计较了。” “观灵都和我们解释过了,”刘佳怡从趴在操作台上,拼命往他俩这个方向望去。肥嘟嘟左卫门被指控打翻微元件储备箱,所以关在卡车笼子里许多天,后来经薇芙丽调查发现此案纯属希伯莱手贱,猫猫终于沉冤昭雪,得见天日。 此时巨大一滩猫挡住了刘佳怡大半的视野,她只能伸长了脖子,“说你被白塔控制了,被那个老神经病。” 薇芙丽安装探测仪正好缺个扳手,路过他们三人时顺手轻轻拍了拍弥赛亚的肩头,头也不回道:“不论怎么说,欢迎回家。” 他们几人转而又去忙自己手头的工作,坎瑞说围绕实验室一周的三圈地线必须在太阳下山之前安装好,几人怨声载道一阵,但干活还是很卖力。 弥赛亚望着他们在夕阳之下的狭长身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与温暖的感觉,希伯莱他们几人的话并不多,就连埋头摆弄火力的时候也只是互相调侃几句,但是却让他有一种属于某个群体的安心感。他当然会有这种感觉,因为他们在等他,而且他们从未想过彻底抛下他。 此刻他感觉到自己是幸运的了,否则他只能永远存在于杀戮与战争之中,他当然也会被铸就得很高,在那些腐朽停跳的机械心脏和皑皑白骨之上,而他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弥赛亚感到背后有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肩头,他于是侧头望向观灵,感觉这一切都像神恩赐的礼物。正午如熔炉般炽热,他感到耳畔有春风吹过。观灵望向弥赛亚,眼底仿佛荡漾着春日的塞纳河畔,他说: “欢迎回家。” “观灵,”坎瑞从不知道哪个角落窜出来,一瘸一拐地走向他,“底线已经就快埋好了,绕着实验室围了三圈,本来想围四圈,不够用了。” 观灵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三圈的底线炸不掉白塔太多的兵力,但是他知道这已经是坎瑞能弄到最好的了,“能炸掉多少人?” 坎瑞叹了一口气,“不多……很少一部分,”果然。“要我估计……大约只能拖延第一批先遣队。” “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方舟母体,惊动了白塔,我敢跟你打保票他们会倾巢而出,”坎瑞说,“其实按照那些电影里演的,我们这应该叫调虎离山,等白塔的人都出来了我们再去抄底。可是你知道的,我们全是想干大事的老弱病残。” 观灵的双眼很平静,他知道薇芙丽安的探测仪和刘佳怡的监控设备还能再解决一批,但是留给他们的时间也绝不多。 他不由自主地去思考如果没有找到方舟母体该怎么办? 如果方舟母体其实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唐纳一并删除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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