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子旁边放着的茶杯也有些不对劲。 原本是盖着杯盖,安安稳稳的放在杯托上,而此刻,茶杯被从杯托上拿了下来,盖子被取下来搁置在一边,半盏冷茶摇晃着,映着房梁的影子。 有人来过,似乎还用过我的杯子。 我有些恶寒地啧了一声,在房间中四处查看了起来。 奇怪的是,我明晃晃摆在镜台上的诸多金冠玉簪都在,只缺了一样东西。 ——我换下来那件青袍。 我记着我顺手将它扔到了屏风后,而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小贼进了我的屋子,对我价值万金的头冠钗簪视若无睹,唯独窃了我换下来的脏衣裳。 这事怎么想怎么诡异。 我皱着眉思索,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方才在院门口瞥见的身影。 身量很高,穿着湖蓝色的衣裳。 很像……温喻之。 不可能。 几乎是一瞬间,我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温喻之虽说人算不得老实,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此等事来的。 就在我还在苦思冥想的时候,装好了药的小厮提着药盒走了进来。 “少爷,都准备得了,您瞧瞧,若是没别的吩咐,奴才就给温公子送去了。” 他骤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备车,本尊与你一同去。” “奴才这就去。”小厮道。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与他一同往外走。 盟主府的下人手脚麻利,很快就备好了马车,拉好了缰。 小厮扶着我登上马车,又将药盒与木匣都放了上来。 半落的车帘下露出他的半张清秀的脸,“少爷,今日里人多,咱们行马车过去得一柱香,车里头有糕点瓜子,你且吃着。” 我笑着点点头,伸手撂下车帘。 片刻后,马车便悠悠的晃了起来。 正如他所说,今日果真人多。 嘈杂的人声透过小窗的缝隙传进来,吵闹,却带着满满的烟火气。 我没忍住,伸手将小窗上遮光的帘子撩起一条小缝,眯着眼睛往外瞟看见了街边摊子升起的炊烟,听见了小贩高声的叫卖。 庸庸碌碌,平淡无澜。 本是最令人厌恶的日子,但他们似乎都干劲十足。 真是令人困惑。 我挪了位置,将手伸出去,碰了碰在外赶车的小厮的肩膀,想与他搭话,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这话便就卡在了喉咙里。 索性那小厮未放在心上,笑吟吟地告诉我他的名号。 “少爷,奴才叫阿清。” “阿清。”我很满意他的识趣,又在他肩上拍了一把,“许多人都说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的日子极好,可那一眼能看出去几十年的庸碌日子,当真有乐趣么?” 阿清拉了把缰绳,笑道:“我们这些人比不得少爷你们有本事,能做大事。我们大字不识,武艺不通,没什么上天入地的大抱负,这样就平平淡淡的就很好。” “更何况,平淡也有平淡的好处。”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朝着我笑得见牙不见眼,“上个月的月例多了两吊钱,够奴才再买几头大黄牛了。” “牛能犁地,还能生牛犊子,要不了多少时日,奴才就能赎回身契,出府讨媳妇去了。” 我被阿清生动的语气逗得笑了起来,“没出息,待回了府,本尊立刻叫叔公给你指个漂亮婆娘去。” “那敢情好!多谢少爷!”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街上忽然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惊叫,起了不小的骚乱。 高头大马受了惊,闷着头向前跑,险些撞了人,阿清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它拉住了。 “怎么回事?”我问。 阿清摇头,“奴才也不知道。” “不如奴才去瞧瞧?” “去吧。” 他将马车停在个人少的地方,翻身跳下去,快步往街那头去。 我也跳下了马车,倚靠在马车边,抱着膀子往那边看。 在看热闹的百姓中,有一人格外显眼。 他的外袍上皆是血,低着头脚步匆匆,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我不想多管闲事,但凤阳是谢镇山的地盘,若是有人在此处闹事,我可不能坐视不管。 思忖着那人的速度与脚程,我快步进了小巷,抄起了近路。 他在主街最喧闹的地方杀了人,此时此刻最想的便是脱身,所以必定会往城外走。 而我此刻就堵在出城的必经之路上,倚靠在墙边守株待兔。 我揣测人心最是拿手,这次也不例外。 我很快就在幽深小巷里堵到了那杀人的狂徒。 “行色如此匆匆,可是做了亏心事?”我朝他吹了声哨子,轻佻道。 男子一愣,转瞬眉目一凛,“不想死就别挡路。” 我嗤了声,朝他走近了两步,“你且瞧瞧本尊是谁,再考虑该如何与本尊说话。” 闻言,男人一怔,竟真的认真地端详起了我。 “你是玄之?”男人皱起眉,有些警惕地问。 我点点头,朝着他摊手一笑:“现在可想好了该如何与本尊说话了吧。” 本以为男人的态度会好一些,谁料男子冷笑了一声,掏出链子刀便朝我攻来。 在破空声中,男人的声音冷酷无情。 “正欲找你呢,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 怎么看清了还打?
第16章 本尊是良善之人 “主子,人已制住了。”泠鸢躬身,红袍猎猎,端的是娇媚凶戾。 我点点头,看向被雪蛟死死压在地上的男子,“现在是否能与本尊好生说话了?” 男子冷哼,睁着那双鹰隼般深邃的眸子,愤愤不平地瞪我,仿佛我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额…… 没准真干过。 一想到这,我倒生了两分心虚,不由得朝着泠鸢投去了个询问的眼神。 主仆多年的默契在此刻失了效,泠鸢以为我是不悦,当即上前,甩了那男子一记耳光,骂道:“我家主子在同你说话,你聋了不成。” 她这一记耳光打得极重,男子称得上清俊的脸颊立刻肿了半边,嘴角被打破了,洇着血丝,怎么看都像是被恶霸欺凌的可怜人。 只是可怜人实在铁骨铮铮,此刻被踩着背跪在地上,口中仍难掩鄙夷地骂: “我与你这等小人没什么话可说,今日落在你手里,是我技不如人,他日做了厉鬼,也要生啖你的血肉!” 他话里的恨意实在太过浓烈,听得我不住皱眉。 我走到他面前,用鞋尖勾了他的下巴,迫得他扬起脸来瞧我。 我轻啧:“本尊并不记得你,不知对你做了什么,才叫你恨毒了我?” 闻言,男子更加激动了,他像冲上滩涂的大鱼,奋力挣动着身体,雪蛟险些都没按住他。 挣脱无果,男子又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我,“你贵人多忘事,自然记不得我,只怕连我家都不认得了。” 哟,这还是个为主人出头的忠仆。 我来了两分兴致,蹲在他身前,平视着他,问:“不知你家主子是何方神圣?” “你不配知道!” 我:“……” 这个时候还拿乔,他是不是傻了? 我没了兴致,站直了身子,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朝着他微微一笑,“本尊是良善之人,也不伤你性命,只废你一只手,叫你长长记性罢了。” 说罢,我朝着雪蛟挑了下眉。 雪蛟会意,立刻将男子拖入了巷里,而我与泠鸢转身往反方向走。 巷口,阿清正等在此处。 瞧见我们出来,阿清立刻迎了过来。 “少爷,奴才方才去那边看了,原来是死了人。” 我点点头,表示我听到了,又问他死的是谁。 阿清想了想,答道:“若奴才没记错,应当是柯家的小公子。” “柯成春?” 阿清摇头,低声说:“不是,死的是柯家主外室所出的幺儿。” 我对柯家内宅之事没什么兴趣,便也未多问,只招呼着阿清赶车,去凤阳驿给温喻之送药,顺便抓那窃我衣裳的小贼。 我钻进马车,泠鸢与阿清坐在外头,片刻后,马车便摇摇晃晃的行了起来。 只是行了未多时,便又停了下来。 我不悦地皱眉,“怎么了?” 泠鸢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主子,是雪蛟过来了。” “这么快?” 我啧了声,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叫他上来。” 很快的,雪蛟就弯着腰钻了进来。 他跪坐在马车的另一个小窗边,微垂着头,紧抿着嘴,喉结上下抽动,看起来有些紧张。 “怎么了?”我问。 “属下办事不力,被那人逃了。” “他的脊骨都被本尊踩断了,他是神仙不成,还能从你手下逃了?”我轻嗤,抬手勾起了雪蛟的下巴,“说实话。” 雪蛟不敢躲我的手,又不敢与我对视,九尺高的汉子此刻窝囊委顿得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良久后,雪蛟才结结巴巴地说了实情。 “是、是有人来接应他,属下大意了,被迷了眼,所以才叫他们跑了。” 我了然地点头,又问:“那他的身份呢,你可问出来了么?” 雪蛟缓慢地摇头,眼神仍旧飘忽。 啧。 雪蛟被我捡着的时候也不过十六七岁,说他是我亲手养大的也不为过,因此他的一言一行,神态举止,我最是了解。 就像他捏起右拳,我就知道他不耐烦了一般,我很清楚此刻的他撒了谎,但我并不打算逼问他。 他这人一根筋,认死理,他认准了我,便是给他个国王当,他也不可能背叛我,他不与我说,想来是有他自己的思谋在。 更何况,我耳目通天,想知道什么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何必去为难他。 但他藏了心思这事还是叫我膈应。 “雪蛟。”我撤回手,撩起眼皮凉凉地瞧他,“本尊讨厌不老实的人,这你是知道的。” 雪蛟搓了一把脸,忽然抬眼看我,十分认真地说:“属下明白。” 说实话,我不太信他明白。 “属下绝对不是卖主求荣之辈。” 好吧,就是没明白。 我无奈地笑笑,用最简洁的话解释我并非是觉得他不忠,只是膈应他有事瞒我。 说完了话,我问他听懂了没有。 雪蛟懵懵懂懂的点头,只是一抬眼,那双眼里还是苍白一片。 用许怡安的话来说,这叫清澈的愚蠢。 我捏了捏眉心,轻叹了口气,不禁有些心酸。 我自认是个好主子,从不克扣他们的银子,还自掏腰包给他们请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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