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黑色的绳子仿佛勒在了卫珣渊的心头,让他感到窒息淤塞的同时,又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心痛。 他应该毁掉段家的。 但是想要毁掉覆盖在整个宁城的羽师势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稍事冲动,只会让旧事重演......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化作焦土的酩都,赤红如血,暗无天光。 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次经历的过往。 周岚斐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恢复了些许意识。 十戒撞魂不是闹着玩儿的,虽然只是被余韵波及,但部分魂魄离体又归位,这样的体验对于本就不够健壮的身躯而言,无异于是重创,他头疼欲裂,弯下腰去呕吐。 “阿斐。”卫珣渊扶着他,低声喊道。 周岚斐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望着卫珣渊的脸庞。 “你......有不得不回段家的理由,是吗?”卫珣渊道。 周岚斐怔了怔。 虽然问的还是同一个问题,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卫珣渊同之前,有了些许变化。 “是的,我有苦衷。”他喘息道。 卫珣渊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腕。 “好,我暂且放你离开。” 水雾在这一刻落下,段宗稷和段琛得以看见那一头发生的一切。 周岚斐用力推搡开了黑衣男人,不顾一切的朝着他们奔跑过来,脸上的表情似是惊慌似是焦急,而那黑衣男人的心口赫然插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卫珣渊捂着心口退了两步,深深的朝他们看了一眼,抬手扬起了碧天水浪,须臾消失了踪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段琛被这事态转折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岚斐这小子他——” 他茫然的看向段宗稷,却见段宗稷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 “若想攻我段家下盘,便得从内部人员着手,人人都以为周岚斐是我段家的亲信,可实际上他却半点功法也无。”段宗稷道:“这香饽饽我们段家抢得,旁人便抢不得么?” 段琛愣了两秒,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爸,幸亏你平时把他防的死死的!什么都不教他!”他一面窃喜一面咬牙道:“你看那周岚斐,反击居然用的是水果刀,但他这刀捅的畅快,只恨他没多捅几道,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妖孽有几分本事,怕是性子高傲,被周岚斐捅了一刀,恐怕会狠狠记上一笔仇呢。”段宗稷轻轻嗤道。
第36章 那我叫你七郎,好不好?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周岚斐身上就一直藏着一把水果刀。 他用那把刀给段宗稷雕了个牌位,又用那把刀插了卫珣渊。 卫珣渊握着他的手做出如此动作时,他始料未及,而后却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的目的,心下骇然。 段宗稷另叫了一批车来接送,段琛被单独送往医院,周岚斐则破天荒的鱼段宗稷同坐了一辆车。 车子平稳的往段家行驶,周岚斐坐在宽敞的车座一隅,一语不发。 倒是段宗稷率先开了口。 “你是什么时候遇上他的?” “我也不清楚。”周岚斐低眉顺目的回答,看着心有余悸似的,“我之前......跟同学出去吃了顿海鲜,突然过敏了,去医院看了看,一觉醒来就遇见他了。” “你认识他?”段宗稷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 “不认识。”周岚斐说:“我好几次想跑来着,都被抓回来了......”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段宗稷道:“我是说,他有没有伤害你?” “他......他好几次问我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就掐我来着,还......还咬我。”周岚斐说。 他是不太会撒谎。 但这些话,也并非是谎话。 段宗稷侧目看了他两秒,似乎是在探寻他说的这些内容的真实程度。 “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他是个很厉害的鬼。” “鬼?”周岚斐诧然回眸。 “是的,不是妖,是鬼。”段宗稷似有感慨:“若是与我交手,力量应是在伯仲之间,你说他这么厉害,刚才又怎么会被你一刀刺中呢?” 周岚斐疑惑道:“方才不是宗主您的法器击中了他,才给了我机会脱逃么?”顿了顿,他又轻声叹息:“我当时都吓傻了,也不太记得具体的情况,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我刺中了,我看他也很惊讶,可能也是我运气比较好吧。” “你受苦了。”段宗稷淡淡道。 事实证明,卫珣渊的这出戏码演的颇有成效,周岚斐本以为他回到段家之后免不了一顿体罚,有可能是跪,有可能是鞭子,毕竟在段家,就算没有任何原因,哪怕他只是跟喝醉了的段琛擦肩而过了,也会被对方揍一拳踹两脚,被骂“好狗不挡道”。 但这回破天荒的,没有人为难他,段宗稷大概急着去探望段琛的情况,便就近把周岚斐丢在了路边,这正中了周岚斐的下怀,正好他也不想与段家人虚与委蛇。 他沿途走了一阵,觉察到有人在跟踪他,约莫是段宗稷派来跟踪他的仆从,段宗稷果真也不是那么放心他,于是他便在街上七拐八绕,又到宁城大学绕了一圈,直到天黑,那两人离去了,周岚斐才前往宁城附属医院。 令人意外的是,卫珣渊并没有来过,姜棠也不知所踪,适逢林帆下夜班,周岚斐找护士问了问,没有人替他办出院,仿佛一切都是戛然而止的。 周岚斐愣怔在原地,心里的忐忑但有愈盛。 卫珣渊看他的眼神让他久久难以忘怀。 摸着良心说,从始至终,除了似乎将他错认为旁人,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偶尔情难自已以外,卫珣渊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情,相反,还将他照顾的十分妥帖。甚至在那一刀下去,溅出血来的时候,男人都可以避了避角度,没有令他被波及的太多,过敏的红疹出现了三两点,未几便消退了。 他算是全身而退了,卫珣渊如今怎么样了呢? - 城南的如意巷是一条窄窄的小街,与经济发达的城北商业区相比,街道两旁种满了杏花与梧桐树,晚间郁郁葱葱。说起来宁城地域广袤,时常半城雨半城晴,如意巷便是那总下雨的地方,成天湿漉漉的新鲜空气将此处的草木滋养的极好,附近还有几片天然的水库,偶尔会有人前去钓钓鱼。 周宅便坐落在如意巷的尽头。 周岚斐身上的钱不多,坐了两站地铁下来便靠步行,回到周宅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 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成了巷子里唯一的光源,周岚斐很疲倦了,走的步伐缓慢,待走到两座石狮子跟前,他抬头,看见了刻有“周宅”的匾额。 门可罗雀,说的大概就是他们周家。 这间颇具古韵的中式宅邸三进三出,说句气派不为过,有葳蕤丰茂的玉兰从围墙上端探出来,幽静生机,在周岚斐的印象中,周宅也曾热闹过,只是架不住岁月波及,人世无常,如今草木反倒比人多了。 他握了门环轻叩,而后两扇门朝里打开。 开门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用两脚站立的橘猫。 橘猫一张嘴,是个纯正的公鸭嗓。 “少爷!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你咋回来了!!!” “怎么,我回来你还不高兴么?”周岚斐有气无力的迈进门槛,这叫阿皮的老狸奴陪他从小玩儿到大,亲的要命,他也不用在阿皮跟前伪装什么有礼有节的模样,“段家今日都有事要忙,顾不着我,就偷跑回来了。” “瞧你辛苦的,都瘦了好大一圈儿了!阿皮我给你炖条鱼吃吧!”橘猫说。 周岚斐看了他一眼。 “我看是你想吃鱼吧?” “天地良心!”阿皮伸出三根爪子指天誓日,“好吧我是有点想吃。” 周岚斐笑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院落里的秋千上,晃里晃荡。 若是能进入周家的这座宅子,便会被里面生机勃勃的美景所吸引,兴许是城南本就水汽丰润的缘故,周宅里种的花木足有几十余种,遍布连廊两侧,无不是生长繁茂,如今深夜,秋千旁昙花开了几簇,晶莹剔透,如梦似幻,有几只同色的白鸟尚未休憩,在高高的玉兰树枝丫间一闪而过,带动花叶簌簌作响。 比之外面的喧嚣烦扰,实在是叫人心旷神怡。 “刚才有一条大鱼跳进咱家池塘了、”阿皮跳到周岚斐身边,一本正经的说道。 周岚斐显然是困了,有些心不在焉:“啊?” “真的,是一条好大的鱼!”阿皮吸溜了一下,胡子滑稽的抖动,“我能闻到,那来自大海的清新的味道——” 周宅的中院有一方不大不小的水潭,有碑取名为衔月谭,那水潭许是有地下水与外界流通,都是活水,自净能力极强,无需人打理,自能清澈,水潭附近柳树低垂,时有花瓣飘落,水底有锦鲤绿龟肆意游走,是周宅里的又一方美景。 有鱼顺着地下水的渠道游进来周岚斐姑且还能信,跳进来......周岚斐就不太信了。 但阿皮这家伙一直在撺掇他,他只好不情不愿的从秋千上起身,跟随过去。 夜色如水,明月倒悬,如衔水中。只有这夜间光泽不明朗的时候,衔月潭的深不可测方能展现,中央的水纹是银色的,下方却黑漆漆不见底,周岚斐伸着脖子看了许久,也愣是没看见一条大鱼。 “你饿疯了吧!”他忍不住在阿皮头顶拍了一下,埋怨道:“我也是疯了才会陪你瞎转,我好困,心里也好难受,你是不知道我今天遭遇了些什么......”说完,他正要转身。 “哗啦” 水下传来突兀的波动。 周岚斐的身形一僵,疲倦的眼眸睁大。 他听见有东西穿破了水面。 冰凉的水渍溅湿了他的脚踝,他听见阿皮在欢呼:“大鱼!!大鱼!!!” 周岚斐猛地回头,与此同时,他看见迷离月色之下,一个秀美颀长的人影垂直破水而出! 剔透的水光也被月色染成了皎洁的银白,于那人周身镀上了梦幻的裟罗,周岚斐冷不丁后退了半步,脑海里有巨大的震撼。 这水潭是有些深度在的,因为够清澈,所以往往给人以是个浅潭的错觉,他小时候就曾经掉进去一次,被会水的阿皮叼出来,差点儿没溺死。 显然,水下而出的这是个人。 显然这个人从跃入潭中一直到他回到周宅,都从未出过水,所以阿皮才会误以为那是一条鱼。可是什么人能在水下潜伏这么久?他不需要呼吸吗?!真的不会溺死吗? 这些问题在周岚斐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但不等他找到答案,那个人便已趴伏在了岸边,绵长的呼吸着。 深色的长发蜿蜒在他的肩头,末端漂浮在水上,好似海藻,在月光下竟然隐隐透出一种奇妙的蓝色光泽,这也让周岚斐一时分辨不出他的性别,过了好几秒,直至对方稍稍扬起了下颌,周岚斐才感觉到脑海里传来巨大的轰炸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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