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我的神情卑微,向翎亦不屑于欺负,他一口饮尽杯中余茶,没有再说话,而四皇妃面容端肃,未表露出过多的情绪,只道:“如此甚好。” 位高权重者情不外露,我知道这四字之下是对龙盈、狻猊的宽心——我生为狐族,以容魅为惑,在云螭殿做着不清不楚的门客,还受郡主与殿下的喜爱。 我远离他们才是真正的“如此甚好”。 或许是我掩饰的还不够好,皇妃面色不变,补充道:“待你与盈盈都定了,找个相近的日子你们可共办娶嫁。” 此话不止是恩赐,更是龙族莫大的殊荣,我深知皇妃有冲喜之心,但未曾预料到共办娶嫁之意。如此,我拜而谢恩道:“谢皇妃。” 不知为何向翎眸色突然暗了暗,他似乎未听到皇妃暗示的婚事,只把玩着茶盏,道:“既然他与盈盈相熟,不如借我一用吧。” 许是称呼过于亲昵,皇妃唇畔勾起笑意,朗声道了句“好”。我讶然看着向翎,不知他究竟想做何事。 “三皇子。” 向翎边走边答道:“怎么?” 我迟疑道:“您想知道小郡主哪些事情……?爱吃的食物,喜欢的首饰还是平日的爱好?”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到城门处,向翎轻攥腰间玉牌,皇城守门者毕恭毕敬行礼,随即放人。他瞥我一眼:“你随便说说吧。” 不算太刁钻的问题。 身边行人渐甚,我暗自松了口气,视线扫过各色小摊,点起了龙盈平日喜爱的东西:“她喜食酸辣,多爱粉面与精致咸点,忌口不多,唯一讨厌食甜;平日喜亮色首饰、颜色鲜艳的衣裙。” 向翎道:“不喜食甜的女子?很少见。” 嗜甜的我脚步一顿:“……是。” 说着,我们走过首饰摊,向翎手中翻弄起摊上的银镯子,摊主见他穿着不同、气度非凡,凑上前讨好道:“这位公子,小摊的东西都是手打的,保证是尖货,若您有心爱之人啊,她保准会喜欢!” “是吗,眼光很毒。”向翎随口应道,头也不抬地问我,“哪个好看?” 心爱之人……? 我视线转了一圈,最终停于镶钻金镯上,拈起后肯定道:“这是龙盈会喜欢的。” “龙盈…”他睫羽垂着,口中轻转着这两个字,“叫这么亲密。” 向翎的尾音很轻,甚是难捕捉,我正抬头看向远处一玛瑙镯,神游天外,闻言只能即刻转头道:“什么?” 我本意是为了听清他的话,谁料此举极其突然,正逢向翎凑近着偏头望向我,而我也贴近他的耳侧。或许是他的凤眸太亮了,远胜于摊上任何珠宝,我心中狠狠一跳,只虚晃于黑中抹了灿金的双眸,也闪躲都忘记了。 下一刻,我与他正正好撞在一起,向翎呼吸一窒,身体瞬间僵直,刹那便避开倾倒过来的我。造化弄人,我脚下不稳,唇珠正正擦过他的唇峰与唇侧,从中央至唇角,一路留下湿软的痕迹。 时间在此刻变得极慢,万般嘈杂声中,我脑内只余独念——他的嘴唇很热,比性子要软上许多。 不需过多反应,我与他骤然弹开。我脚步踉跄,指尖带动数串玉镯银镯,大小饰物均被甩向地面,牵动起连串叮咚声,最终散落青石板。 向翎双眼愕然睁大,其中傲意尽数消失,脸侧泛起清晰可见的绯红。 玉镯碎了一地,摊主愣于原地,无数行人围观驻足,只为看这意外如何收尾。 我手指缩瑟,目光投向地面还完整的金银镯,一边道歉一边蹲下身。就在我要触及碎片时,向翎却猛地抓住我的手,用略微不耐的语气说道:“……会受伤。” 他将我拉了起来,又像是被烫到般刹那便甩开了手。指尖与唇畔的温度存留,我听向翎道:“你摊子上的东西我都买了,算算价。” 一念从阴曹地府转至人间四月,男人欣喜若狂,他难耐地搓着手,像是担忧向翎会反悔,即刻点起了饰物。 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正不知所措时,目光倏地停在那只红玛瑙手镯上:它是完好的,成色亦是极美,青冰流动中裹杂几点润红,透着隐约的亮,颜色恣意,远望却内敛。 “执此块令牌去西南天取钱,东西不必给我了,你自己留着。” 男子连连称是,向翎转身欲走,视线却浅浅点在我身上,又道,“等等。” 男子抬头道:“公子?” 向翎垂眸,不知在想什么:“那只红色的拿给我。” 此言一出,我有些诧异,但还是提点道:“龙盈不喜红色。” “她不喜红?凤族皆爱红,怕是她连说厌的机会都不会有。”向翎轻哼一声,取过玉镯,随手扔给我,“送你了。” 我惊讶道:“我?” 他走出数十步,见我未跟上来,脚步一顿,折身回来,右手捏住我的腕子,左手执着玉镯轻轻为我套上。 红玛瑙散着浅光,旖丽非常,极静打量它的色泽,我心道,此等玉镯绝非凡品,应当是摊上最金贵的东西了,可为何向翎会随手送给我? 向翎瞥我一眼,倏地移开目光:“难看。” “难看?”我不解,“你不是说凤族皆爱红吗?” 向翎扣住我的手,将我往前拉:“难看的是你。” 原本消散的火气被他一点即燃,我想甩开他,却自始至终被他扣着,如何都动弹不得。他撩起衣裾,大步走向远方,手中又掐一凤族的诀,用风替我理齐腰间流苏。 冰凉触感随着脚步敲打在腕子上,我不再乱动,只道:“我们要去哪里?” 向翎不答,反问道:“你和狻猊那夜去看了灯,你喜欢他?” 我心道,我们不仅看了灯,还放了河灯。若两名适龄者同放花灯,则预示着二人期盼姻缘成佳话、夫妻同心,这是九重天内简单至极的道理。 狻猊准备的石榴灯宛若真花,花瓣重重怒张,火红而鲜明旖丽,仿似我的狐尾,我又如何不对四殿下心动? 想起狻猊,我唇带笑意,不答,只反问他:“那你喜欢龙盈吗?” 向翎看我一眼,挑眉道:“怎么,若我答不喜欢,你会作出与我相同的回答?”未等我说话,他又嗤之以鼻道,“狐族与真龙后裔,九子夺嫡,他没有选择……你们没有可能的,就此作罢吧。” 我气极反笑:“你就有选择吗?” 向翎唇边勾起,声音傲慢却又不轻浮:“凤族仅三子,我已继承真凤传承。” 我小声道:“那你还不是被父皇逼来招亲,要娶自己不认识的人。” 向翎道:“嫁娶只是嫁娶,若能为凤族增势我便不在乎。” “这都不在乎吗?”我嗤笑他,“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是吗?”向翎讽刺道,“若是我在乎,刚才你那一下已经脑袋不保了。” 我说不过他,因为方才双唇相触的感觉是真实发生的,而亦是他身份远高于我。 正想着,我与他一路上了数层楼,随着光线渐沉,万物隐入月色,身边的人渐渐少了。夜月皎印于天边,洒在周身,我抬头眺望,脚下阁楼位居众城之颠,万般灯火依次点燃,星星点点照映着彼此,随着惊呼声起,第一盏灯颤颤巍巍地升天。 “喜欢河灯还是喜欢天灯?”向翎的手很热,如他本人般滚烫而直白。 无数天灯升起,将我的衣摆与手腕上的镯子照得透亮,那片润红的玛瑙被彻底点燃,转为一抹朱红。
第110章 西洲约 自天灯日起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了,那夜的向翎宛若一场移不开眼的美梦,瑰丽而恣意,载着金灯映入眼眸。打那日恍惚回来后我连着五日心神不宁,连学堂上失笔都要麒麟提醒。 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向翎让我替他拿注意罢了。 是日,狻猊替龙皇批阅奏章,我研墨,正逢四皇妃巧至。或许是她有意而为之,小碧未曾通报,素手掀开珠帘,一女声道:“猊儿,来替你妹妹看看大婚的时日。” 我手上一顿,龙盈成婚居然这么急? 狻猊停笔,同样不解:“这么快就定下来了?对方是谁?” 四皇妃唇边笑意泛起:“凤族三皇子,向翎。” 狻猊面上不见喜色,只垂眸瞥着母亲手中红纸,点向其中某日,道:“良辰吉日。” 皇妃颔首,欣然道:“母妃也这么觉得。不知盈盈与三皇子相处如何,如此一来,她可是要离家了。” “总是该长大的。”狻猊面色不动,“母亲中意向翎?” 皇妃道:“是,向翎已具备真凤血脉,必继承凤族大统,绝非池中之物。只是此人性格乖张,怕是与盈盈相冲,压不住他。” 她容颜依旧,举止亭亭,却挡不住位居妃位上千年的凌厉美眸,此话一出,正正点中向翎与龙盈的问题所在:两人具是至性之人,绝非佳配。 然而她即使知道其中缘由,还是要让龙盈远嫁。 皇妃目不斜视,弯唇道:“闵清,你过来。” 我手上一抖,墨点正正好落在白袖上,晕出小斑来。放下东西,我走近道:“皇妃有何吩咐。” 她笑道:“你不是也在九天有意中人了吗?且来看这日子如何,本宫会备齐东西,将你和盈盈一并风风光光嫁出去。” 若是说方才狻猊不动声色,此刻却双眼微颤,指尖险些打落红纸,只道:“……是谁?” 我未想到皇妃会当着狻猊的面提出此事,而我要“嫁”的意中人也正站在她面前。一颗心不断起伏,我手中汗湿,行礼道:“皇妃,闵清不过是普通狐族,实在不敢与小郡主共办大婚。” 皇妃嘴边笑吟吟的,眼中却不觉笑意:“怎么,你不想嫁给心仪男子?” 我保持着行礼姿态不敢答话,她侧头看向狻猊,又问,“猊儿,你看如何,你想吗?” 质问如急风骤雨打来,浇得人措不及防。料是我再不懂,看到皇妃望向狻猊时冰冷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懂了——她都知道了。 狻猊面上镇静:“母亲,我与他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皇妃细细看着他,不留给我半分视线,“为你张罗了这么久的婚事,你一直拿族事搪塞,说是不喜各家公子小姐。如今我终于懂了,原来是身边早就有人了,如今连母亲的话也不愿意听!” 狻猊挡在我身前,郑重道:“族事是族事,家事是家事。母妃,我此生奉于龙族,别无他求,只求婚事能自主——” “——只得一心人。” 情绪当头,皇妃喘气振声道:“狻猊,你是龙族四殿下,生而不凡就要肩负起责任!你若喜欢他,大可养在身边,何必要因一只狐妖而糊涂!” 此话尖利至极,如匕首割断我作为门客的表象,而狻猊眸如清潭:“这也是我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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