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动了动耳朵,不甚在意他们怎么议论我,只想打听虞情和容澹的消息。就在他们聊的正欢时,靠窗一人“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动作极大,衣袖刮倒手边茶壶,几秒的功夫,尖利瓷片落地飞溅,茶水洒到方才二人的衣袖上。 胡须虬结的男人大怒:“喂!你长没长眼睛啊,喝个茶还能打翻!” 靠窗的男子胸口起伏,明显在憋着一口气,但他看上去仪态良好,半晌都没有说什么,最终只回了句“抱歉”。我拍拍茶罐的脑袋,无比心疼它摔碎的兄弟,正抬眼,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床畔之人腰间佩玉,五官柔和,眉眼淡雅,温温润润站在那里,与周围格格不入,我怔怔看着这个近乎半年未见的人,久到两个八卦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上前几步,我轻声唤道:“二师兄。” 他看着窗外景色,眼中尽是恼意,听到我呼唤他,转头看我。 “闵师弟?你怎么在这里?!”这一惊对瞿凌来说非同小可,他仔仔细细看着我,眼眸间夹杂着惊讶、悲伤,以及显而易见的思念。 我没有作答,只是看着他断了的左臂,心中冒出难受来。 瞿凌一句“闵师弟”引得周围一圈人侧目,他们停了筷子,目光来来回回在我脸上打转,好像看到什么珍馐一般。见状,瞿凌也知此地不能再待,留下一绽碎银便拉我出去。 走到偏僻处,瞿凌停了脚步,柔声问道:“闵师弟,你怎么会在枫月镇?半年前你无故离去,什么都没留下,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我看着这熟悉的眉眼,心头恍惚:时隔许久,物是人非,向翎等人都脱去稚气,被仙道灵气洗涤,沉淀出男人模样,唯瞿凌始终清澈如一,好像从未变过。 我说:“那日是我走的突然……二师兄,我已经不是祁山子弟了,你唤我名字即可。” 瞿凌长叹一声:“他始终为你保留着这个位置。” 我自然知道他口中之人指的是谁,但又不愿再提,只得硬邦邦道:“不用,你就叫我闵清吧。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瞿凌解释道:“前两个月这附近的镇子生了邪祟,百姓死伤无数,反复递除祟书至灵盟,我在祁山帮不上什么忙,便下山来除祟了。” 我微微皱眉,不解,蛮蛮拿走了丹药,心头愁事也解去一半,难道她又受体内魔种蛊惑,无意中杀了人?但这些断然不是我能说的,只问道:“是妖修做的吗?” “妖修?”瞿凌一愣,否认道,“不是,死伤之处都留了魔息。” 听见不是蛮蛮所为,我松了一口气。 瞿凌忧心忡忡:“刚才你也听到了,近两个月无白洞动荡,人界惶恐不安……”他眼神复杂地看向我,口中踌躇,“只怕仙魔大战一触即发,师……闵清,你在人界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了。” 听到他关心我,我心头一热,道:“我会的。” 瞿凌说话含蓄,不似其他小蹄子直来直往惹人生气,我明知仙魔大战的导火索是自己,但他言语之中全然规避,只含糊提及人界魔界矛盾蓄积已久,不是五年前一纸约书可以平息的,在战争中,灵盟和祁山会成为人界的避难所,收留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他替我退了原先住宿,又在新的客栈开了间上房。望着瞿凌在屋中来来往往,一会沏茶,一会又忙这忙拿。等到收拾完了,我拆开他递来的黄色纸包,见到里面躺着滚圆滚圆的龙须糖,顿时笑弯了眼。 江南糕点向来甜腻,瞿凌吃了一块就不吃了,我随手塞了块白白胖胖的糖入嘴,含糊着问他:“瞿师兄,我们以前很熟吗?祁山山规不让辟谷弟子进食,你怎么知道我喜好甜食?” 毕竟这是荭雨收了一个月桌子才悟出的道理。 “不是说不再以师兄弟相称吗,怎么还叫我瞿师兄。”瞿凌一笑,眼中划过茫然,但很快又道,“当然,我不是经常给你带吃的上山吗?” 我轻轻拍了拍手,任由白色的须须掉下去,瞿凌叹了口气,如对待小孩子那般把细小的白须从我身上捡起,又认认真真拍掉残余渣子,说:“以后再这么吃就不给你买了。” 夜色渐垂,瞿凌道还有他事,我吃了一下午,肚子圆鼓鼓的,自知他有要事在身,陪我只是昔日情分,遂随意点点头,看着他从房中退出。 躺在温暖的榻上,我半阖着眼,正思索接下来要做什么,就在这时,右手手腕一震,心跳狠狠漏上一拍,让我骤然从昏昏欲睡中惊醒! 我睁大双眼,探向体内长久干涸的灵盘,感受一股吸力袭来,它摇摇欲坠,万分脆弱。我蹙眉,又转向手腕,居然清晰察觉到经脉有松动之相——不知为何,原本垫着经脉的妖力弱了下去。 感受到自己即将崩溃的脉相,我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虽然符意洲说过妖力塑脉不能长久,亟须魂瓣归全,补足三魂七魄,但我远没有想到蛮蛮口中的“真龙之力”居然连一年都维持不了。 可能是无白洞伤的太深,龙力只能补我一命,却始终无法治愈不可弥补的伤。 轻叹一声,我只道自己能活下来已经算是侥幸了,在这点上,我还要感谢符意洲。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正想着,我取出符意洲的那枚灵珠,认真摆在被褥中央,架起腿,与它大眼对小眼。 他与我无亲无故,为何要救我? 轩窗静谧,月色皎洁,我扶着下颌,静静看着灵珠,心中被这个问题越缠越乱。心不在焉地拿起灵珠随意抛向空中,又接住,房内却突然传来大叫:“别抛了别抛了,晕死我啦!” 我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却不觉有人,凑上前去听,正以为是自己魔怔时,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瞿凌挺好的,虽然断了一臂,但至少比向家那小子靠谱!” 我这下彻底清醒了,手上一抖,灵珠咕噜咕噜地滚进榻下。 榻下传来闷闷的声音,骂道:“靠,你在干什么,晕死爷爷我了,快把我捡出来!” 我傻傻地愣在原地,直到那声音再次催促,才钻到下面把它重新捡了出来。用袖子铺铺上面灰尘,我小心翼翼拿着它,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说话?” 它哼哼三声,酝酿许久,气沉丹田:“——告诉你,吾乃东海…呜呜呜……” 我面无表情地把灵珠攥紧,半晌,又松开,听着它气喘吁吁,道:“我和向翎应桉的事你都听到了?” “那是自然。”灵珠声音弱了几分,转眼又盛气凌人,“我说,那向翎是实在不行啊,也就长得漂亮、嘴皮子尖利了,你随我回东海,我且告诉你什么叫温柔什么叫会疼人!” 我不解,亦不明白它为什么不提应桉,茬了思路问:“那应桉呢?他可是带着我魂瓣的人。” “那只麒麟……呵呵呵呵…”灵珠似乎不愿提他,言语之中尽是嫌弃,哼哼唧唧的,“他还是算了吧!猪都比他强,我看三界之内也就你能受得了他那破脾气了,要是换了我啊,我要让知道什么叫睚眦必报、云泥之别、东施效颦、分居异爨……这小破麒麟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它一口气说了一堆成语,听得我脑壳疼。我右手扶额,左手轻弹着这颗灵珠,屏息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的主人符意洲去哪了?” ---- 我怕说什么都会剧透,只能告诉大家瞿师兄不是坏人。 明天有事请个假!
第71章 濛心莲 “自然是在我堂堂东海瑰丽璀璨宏伟至极的正殿。”灵珠的语气得意洋洋的,“想去吗?你求我,我可以勉强考虑考虑。” 我问道:“你一颗珠子还能带我去?既然要我求你,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灵珠亮了亮,发出很响的鼻音:“叫我小碧吧。” “像姑娘的名字。”我诚恳道,“但与你也大差不差。” 小碧怒了:“你一只不会水的狐狸懂什么,爷爷我英姿飒爽,可是正儿八经的雄的!雄的!” 我从善如流道:“好的好的,那小碧,你如何带我去东海龙宫?” 小碧见我软了脾气,懒洋洋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先让你那牢舍子二师兄御剑将你送至东海,然后老子带你下水。” 我颔首,继而想到了什么,道:“在去见符意洲之前我还要先纳了魂瓣,你且等我几日。” 小碧停了一瞬,说:“你的师兄不能为你护法。” 我不懂:“为何?” 它似乎在极力思考这个问题,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半晌才道:“为你护法的纳魂者需要灵力极强的阳魄,以滋养阴体,保护魂瓣与主魂体,别人都能做到,但就他不行。不过要我说啊,你先前拒绝的好!我看你那两个姘头没一个安好心的,只怕在你恢复纳魂的时间,他们要扒了你的皮,将你吃抹干净!” 我听的糊涂,被它乱七八糟的语序绕了进去,只以为是瞿凌断臂后灵力不全,遂说:“……好吧,那等他处理完了邪祟我再问问。” 小灵珠傲娇地亮了亮,似乎在说“那必须能”。 翌日,日上三竿,我敲敲隔壁客房的门,唤道:“二师……瞿凌?” 门从内打开,瞿凌脸色暗淡,唇色煞白,明显是受了伤。他看到我后一怔,问道:“怎么,是饿了吗?” 我哭笑不得,只得挤进半个身子,细细打量他身上哪里留下了伤口:“不是,我有话对你说。” 瞿凌略略点头,指尖颤抖着替我倒了茶,我连忙接过:“——我自己来。你受伤了?” 他的客房干净,榻上被褥整整齐齐叠在角落里,竟无半点人烟气息。我抿了口杯中苦茶,只觉是隔夜茶水未换,刚到嘴边的请求转了弯,只踌躇着道:“你……没有心仪之人,也不打算成婚吗?” 瞿凌一愣,居然会错了意:“我对魔尊并无他言,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我必以往日师兄弟情分对你,不会如他人生出口舌是非来。” 我本想关心安慰他,或是去了解这个完全陌生的二师兄,谁知反过来又被他抚顺了。我低着头,轻声说道:“师兄,你是为数不多对我好的人,闵清不是狡诈狐狸,必会以德报德。” 我不懂世人渴求何物,但观向翎、应桉等人,只觉情字当头,人人沉沦其中。反观瞿凌,一去经年,他从未谈及婚嫁,只以客气的同门情谊对待他人,树尽长兄风范。我不知能为瞿凌做些什么,但至少还是可以拿出些聘礼的。 瞿凌眉眼一松,坐在我对面缓声道:“不必言谢,只要你记得我就好。” 我不明他所言,只得茫然道:“师兄,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瞥向他左边断臂,我急急又说,“三界之内,若是有能令你恢复断臂之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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