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大姐和他说,阿荟是天生就不会说话的,小的时候她耳朵就不好使,长大了能听见的就越来越少了,就算有人在她面前敲锣打鼓,她也只能听到微弱的敲响声。 身有残疾的人,在现在的世道可不好生存,阿荟家中贫苦,父母养不起这样的孩子,就把五岁的阿荟抱到离家几里之外的地方丢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荟原本会和许多被遗弃的孩子一样,流落街头,最终饿死或者冷死,可那一天,她走到了园子外。 大姐说:“十年前那天,我记得是个中午,园子里的人都看到外边有个小姑娘站着,浑身脏兮兮的,我们喊她进来吃饭,她站着不动,就想着把人带进来,结果她又害怕的跑开,跑开没多远,又走到门口站着看。我们没法,才去喊的师傅。” 那日怀清拿着一个香喷喷的大饼和他儿子小时候玩的一个玩具,蹲身在阿荟几步开外的地方,说:“这些都给你,要不要?” 阿荟应该是听清了这句话,连连点头,走近怀清接过了那张饼,之后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这故事刚听了个全,萧竹就听到无深在喊他,他跑向无深,比划着手:“干什么?” 无深领着他往怀清屋里去,“师伯说要给你做针灸。” 萧竹顿时停住脚步。 细细的长针在他面前浮现,长针没入手臂之中......不对,应该是脖子。脑海中霎时出现一个手持细针的江湖侠客,他大手一挥,长针朝前飞出,直冲敌人脖颈,下一瞬,长针扎入脖颈中心,那人摔倒在地,抽搐两下,没了声息。 “怎么了?”察觉到萧竹没有跟着自己走,无深疑惑回过头去寻人,怎知转头就看到萧竹捂着自己的脖子,拨浪鼓似的开始摇头。 “会死的!”萧竹匆匆比了个手势,双手迅速回到脖子上,似乎捂住就不会被扎。 “不会。”无深无奈道,“只是针灸医治,不会死。” “会的!” “不会。” “会!” “......” 口“手”之争谁知道会进行到什么时候,不顾萧竹反对,无深干脆就去把人架起扛到肩上,任凭萧竹挣扎捶打都不松手。 刚被无深扛进屋,萧竹就听到一个孩童咯咯的笑声:“哥哥像被人扛着走的黄花大闺女!” “怎么说话的。”怀清整理着针灸针,轻笑几声,赔罪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那是怀清的小孙女叶宁,两个月前刚满五岁,说话时手里还捏着些中药,在怀清跟萧竹赔罪时把那些草药往嘴里塞了塞,随后举起一片对怀清喊:“爷爷!这个是山银花!” “哎,好。宁儿现在去一边自己玩,爷爷要给这个哥哥治病,晚些爷爷给你讲故事。” 叶宁看着被放在榻上的萧竹,笑道:“黄花大哥哥!” 萧竹做出凶狠模样,两只手化作野兽一般向她呲牙哈声,怎料叶宁完全没被吓到,咯咯直笑:“大哥哥长得不凶,扮作大虫也不凶人!” 怀清又一次赶人,把小孙女赶到外头去玩,才回到榻边,对萧竹说:“方才你还能哈出点声儿,这嗓子还没坏透,想来不会太难治。” 萧竹没比出手语说些什么,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怀清手中的针袋,针灸针若隐若现,看得他不禁咽下一口唾沫,心想不然不治了,计划着怎么逃跑。 “不必害怕。”无深大约看出他的恐惧,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他身旁,把手臂伸到他手边,“你若是疼,便捏我吧。” “不会太疼的,萧公子放松便是。”怀清道,“这可比蚂蚁咬一口还轻,莫慌就是。躺好别乱动即可。” 说不紧张是假的,萧竹就怕这东西,躺好后他干脆就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怀清开始施针,萧竹能感受到有东西轻轻扎在胸口上缘处,不怎么疼,只是浑身都不能动。 无深的手臂他到底没去掐,只是没忍住抓住了对方的手臂,似乎这样就能消去一点恐慌。 一根根针扎在几个穴位上,要持续好一会儿。 萧竹放松了不少,抓着无深的手也松了好些,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他抬起犯困的眼皮,脖子不能扭动,靠着余光看见无深半颗光秃秃的脑袋。 不知为何有些想笑,又觉着有些熟悉。 针是施完了,但还没那么快能取下,怀清将剩余的针灸针放好,同他说:“困便睡会儿,过会我会来给你把针取下,这期间不要乱动。” “呃......”萧竹不能比划,但就是想回应,喉中便传出一声细细的答应,这一声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便闭眼睡了。 倒是坐在一边的无深有些惊讶,他抬眼去看师伯,怀清带着笑容道:“久积的淤血化了少许,能有一星半点的声儿,已是不错,不过还不能说话,得养着。” 无深点点头:“明白,多谢师伯。” *** 萧竹没有睡太久,醒的时候怀清在和孙女说话本,听着,是才讲了一会儿。 “那魔君就趁着这个机会,将天界所有神仙一举击破,还命他手底下的小魔小妖将那些落败的仙人压住,并抽去他们的仙骨。” “为什么魔君要把神仙的仙骨抽掉呀?”叶宁坐在爷爷怀里问。 怀清:“因为他要防止这些仙人卷土重来,抽掉他们的仙骨,就不会再有这个神仙了。” 叶宁嘟囔道:“魔君好坏啊。”随后又有些低落,“爷爷,难道他真的打死了所有神仙吗?现在已经没有神仙了吗?坏蛋魔君最后死了吗?” “天上有没有神仙,那爷爷可就不知晓了。不过,所谓恶有恶报,那位魔君没有活过那天。当时天上已经没有能与他对抗的神仙了,可他却败于他手底下的一名大将。”怀清说,“魔族一贯是强者为王,那位大将趁着魔君疲累将他打败,大将便成了新的魔君。只是他这样做,相当于是偷袭,于是魔族中人都瞧不起他,更有无数魔族日日对他发起挑战,也想争一争魔君之位。” 叶宁问:“那最后魔君给谁当了?” “大约,还是那位大将。”怀清继续道,“因为魔君时刻都要注意是否有人来偷袭,无暇顾及仙界和人间,人间才有了几百年的安宁。” 叶宁听完故事,不知脑海中在思考些什么,半晌,抬起小脸对怀清道:“爷爷,我明天还要听这个!” “好好好。”怀清哄着孙女,视线转移到床榻上,“我讲完了,你醒了也该起身了。” 针灸针早已取下,萧竹稍稍活动一下身体,缓缓坐起来,向怀清比划:“故事可还有后续?” 他倒是有些想知道故事后来的发展。 “这个故事我是听我爹讲的,他每回同我讲,到这里就结束了。”怀清说,“但他总和我说,‘今天才是故事的后续’。” 一个口口相传的故事,倒像是真的一样。 萧竹抿唇笑笑,才发现在房里的人少了一个,他向先前无深坐的位置看了看,怀清瞅见会意,抱着小孙女起身时说:“无深到厨房帮忙去了,你可得帮我劝劝,让他别忙了,哪有让客人动手的。” 萧竹虽然在怀清说过后答应,可到了厨房却没想着要劝无深,而是要上手同他一块帮忙。 无深见他来,眉宇稍抬,“醒了?” 萧竹手里拿了两根木柴,看样子是要来帮忙添柴,无深往旁走一步,挡住灶台,夺过他手中木柴,对他道:“别进来,出去。” 他这话显得有些冷漠,萧竹不忿比划道:“我是来帮忙的。” “厨房烟多,你要治嗓子,就不能到这来,否则前功尽弃。”无深一手拿着颠勺,另一只手将他推出去,“找师伯去,等饭便可。” 原来是为自己好。 这人还怪好的。 萧竹心里念着,往怀清那屋走了两步,又退回,敲敲门引得无深转过头来,给他比划,将怀清的原话带到。 无深看过后视线又回到锅中,“你同师伯说,我今日做了地三鲜。” 于是萧竹将无深所说带给了怀清,怀清倏然一乐,大手往腿上一拍,开怀道:“让他做,让他去弄!我就好无深做的地三鲜!” 一道地三鲜,能有什么稀奇的? 带着这份好奇,终于到了晚饭时。 无深这道地三鲜确实炒得好,里头的土豆大约是先炸过的,油过滤后土豆表面裹上了一层薄衣;茄子是带皮切块炒的,瞧着不会太软烂,口感应当不错;青椒约莫是最后才下,翻炒之后依旧翠绿。 萧竹第一筷子就冲着地三鲜里的土豆去,怎料筷子到了一半就被无深拍落。 无深另外给他夹了一些清炒的蔬菜,说:“你在治嗓子,不可食辛辣。” 萧竹愤愤比划:“这菜你又没搁辣椒!” “青椒是辣的。” “你没去籽,你是不是故意的?” 无深夹了块带着辣味的茄子,咽下后对他用了同一招:“这句看不懂。吃饭吧,其他菜不辣,别比划了。” 白眼到底没能忍住,萧竹心底暗暗道:“等我能说话了,我就不信你还能和我说一句‘这句听不懂’!”
第5章 几天下来,萧竹每日除了要去做针灸,还要喝怀清抓的药。 药是每天清早就开始熬的,黑乎乎的一碗,看着苦,闻着更苦,喝那是更不用说了。第一次喝药时萧竹尚且还能接受——他配着自己的蜜饯果子来喝,甜一口苦一口也没那么难熬。 可无深发现之后,当即把他的蜜饯果子没收了,说蜜饯太甜,会有碍药效。 萧竹想抗议,但无深的一句“这是你的嗓子”给他摁了回去。于是偶尔,他也想浑水摸鱼,譬如喝一半,倒一半,一半进肚,一半作肥,药怎么都过了喉咙,到了肚子里。 第二碗药时这法子奏效了,只是依旧被无深当场捉住。 萧竹就算能说话那也是百口难辩,更何况他不能说。 但无深什么都没说,拿着药碗就走了,第二日来送药的就不是他了,是阿荟。 阿荟不似无深,阿荟会把药放在他面前,然后坐在他对面,静静看着他,他不喝完这一碗,阿荟就不会离开。 萧竹只能硬着头皮去喝完那一大碗,好在,阿荟在他喝完以后都会给他一小片陈皮。陈皮甘甜,含一会儿再喝口水,就能把口中苦涩冲走。 自那日无深看到他倒药,萧竹似乎就很少见到他了,今日阿荟把药带来,他趁着晾药的时候问:“无深这几天在忙些什么?” 阿荟也比划着告诉他:“他在自省。” 萧竹不解:“平白无故为何要自省?” “他说他应该是对你太凶,让你不悦了。”阿荟比划道,“因此他这几日都在师傅屋里抄经。” 阿荟的师傅是怀清,无深这几天都在师伯屋里......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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