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深不提,萧竹一时半会真没能想起留在他身上的那包蜜饯。 这一小包可不便宜,也不好买,穷乡僻壤的地方一般没得卖,就算有,那也做的粗糙,不是不够甜,就是果干太硬,咬不动。 他急忙把蜜饯拿回来,迫不及待打开捻了一块放进口中,把蜜饯重新包装紧实,放好了才看着他的衣袖问他:“你衣袖那么窄,是怎么放这么多东西的?” 无深抬抬手,回答同他的猜想一样:“袖里乾坤。” 萧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下一瞬看到无深将手伸进去,出来时手里抓着一个纸包着的东西。 萧竹好像猜到那是什么,一时没敢确定,而无深开始给他解惑:“虽然不在师伯那了,可药还是要照喝不误。” 正要安慰自己无深没有炉子煎药,无深转眼就从袖中取出了炉子,他就像萧竹肚子里的蛔虫,他想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有,这药能煎。” 萧竹面带笑容,可眼中都是绝望,他转过身,看着头上微微晃动的绿叶,感叹着原来今日的太阳并没有那么灿烂美好。 “还有一个事儿。” 无深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萧竹看他时他手中的药和炉子都不见了,估计是回到了袖里头,他心里赞叹着神奇,又等着他说话。 “是想和你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萧竹点点头让他继续说。 “既然嗓子可以发声了,往后你喊我、应我时,都开开口吧。”无深道,“不需要你说太复杂的,一个字的‘好’、‘行’、“不”,都可以。也不用经常说,可以......早上一句,下午一句,晚上一句。” 不是太高的要求,没什么不行的。 萧竹习惯性地点头回应,点头之后又觉得自己怎么光答应不做事呢,他就张张嘴,用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回应他说:“好。”
第8章 逐渐习惯开口这事不仅是答应无深,还是为了自己。 那日答应的是早一句晚一句,几日过去,萧竹已经主动把一句变作两句,因此经常惹来无深的皱眉以及一句“今日不要用嗓了”。 这些日子萧竹照常喝药,走在路上就含着无深给他的药材,再加上近些日子会说些话,萧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和普通人一样说话。 可临到开口,萧竹发现自己还是没法连贯说出一整句来,结结巴巴的,只能照着无深的意思继续养着。 至于无深为何非要带着他去治嗓子的原因,无深没再瞒了,边走边告诉他。 也就是无深这么一说,他才想起自己小时候确实是和一个小和尚玩儿过,他当即比划道:“难怪我老觉得你这秃头这么眼熟。” 无深眉宇一抬,不说话了。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那年萧竹七岁,无深比他大一岁,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遇上了,总能玩到一块儿。 其实原本无深的玩心是不重的,他当时没想着把萧竹当作玩伴,只当他是随着家里大人来的小孩儿。家中长辈去祈福,小孩儿不愿拜,那他便陪这种小施主待会儿,也无所谓。 但他当时没想到这个叫萧竹的小孩儿能这么烦人。 这小孩儿不去找别的小和尚,就偏偏找上当时在院中洒扫的自己。 左问一句“这院子落叶为何如此多?”,右问一句“这偌大的院子怎么只有你一人洒扫?”,还带追问的“你是不爱说话还是不爱同我说话?”。 当日才相识,哪有什么“不爱同他说话”这一说,他便解释说自己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小萧竹“噢”一声,不知从哪找了一把扫帚,同他一道打扫。 小和尚原本不给他扫,可拗不过他,只好放任不管。 萧竹打扫可没那么认真,扫一会儿就同小和尚说一会话,无深就慢悠悠地回答他。 那些话题都是孩童之间常聊的,没什么稀奇。 直到后来他抱着扫帚,站在原地盯着无深看了好一会,问了一个让无深意想不到的问题:“你是小姑娘吗?” 无深当时就停了扫地的动作,看着对方的眼神似乎是在质问对方是不是眼神有问题,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我若是姑娘早就去当姑子了,还来做什么和尚......你几时见过姑娘来当和尚的?” 像是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萧竹点点头,继续帮着他扫地。 无深十分不解:“你怎会觉得我是小姑娘?” “你生得好看啊!”萧竹直言道,“漂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无深一时哑言,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别人夸“漂亮”,这本来是个夸姑娘的词,听着让人还有些害羞。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怎么答,终于才憋出了一句“你生得也漂亮”。 萧竹对于这份夸奖并不像他那样不知所措,反而是大大方方地回答说:“那是,我爹说是因为我娘漂亮,我娘生的我就是个漂亮小孩儿。” 那时无深就疑惑,娘亲好看,他自己怎么不知道?怎么还需父亲告诉他? 萧竹只说:“我打小就没见过我娘,我和我爹找她呢。” 再问下去便是无礼,无深便不问了。 原本以为这个漂亮小孩来一日玩玩就算了,无深没想着他还会来,因此第二日自己从山下抗水上来时看到人有些意外。 漂亮小孩没第一时间和他说话,而是跑去找了一个年纪不小的和尚,气势汹汹地问:“你们住持呢?” 和尚说:“住持早些年圆寂了,现下寺里话事的,是庙里几位高僧。” “那你把人找来。” “不知小施主找他们几位有何事呢?” 萧竹当即指向抗水的无深:“你们为何让他去抗水?你看他那小身板,扛坏了如何是好?怎么不叫一些身强力壮的和尚去?” 无深听见在那边眨眨眼睛,抗水于他而言是件小事,从前在家时就经常帮着家里人做事,怀真师叔让他做,他便去做了。 萧竹找的那个和尚听着乐,朝无深招了招手,无深便向他走去。 那是无深的师傅怀净。 怀净等无深走来,也没说什么,扬扬手,让他别扛水,陪着小施主玩儿去,于是萧竹顺理成章地把无深拉出了明华寺。 结果出去玩的这一趟,玩了什么,无深一直都没敢告诉师傅。 萧竹虽然是个漂亮小孩,但也是个调皮的,他没想这么多,带着无深钻进林子,当着这小和尚的面打了只兔子,再抽筋扒皮,架在火上烤。 萧竹被兔子香得流口水,无深则一直闭着眼念“阿弥陀佛”。 眼不见为净,可鼻子是闻得到的,耳朵也能听到兔肉被烹熟之后滋啦滋啦的声音,无深不念“阿弥陀佛”了,开始给兔子念往生咒,希望它来世不要再给人逮住屠宰了。 这会子看是看不见了,嘴巴念着咒,他就没想着会有别的意外。 而意外就是,萧竹撕了兔子的一小块肉,塞进了无深的嘴巴里。 无深登时睁大了眼,正要把肉吐出去,就被萧竹捂住了嘴。 那不懂“出家人不食荤腥”的傻孩子还乐呵呵地同他说:“我给你撕的可是最嫩,最好吃的一块,你可别浪费了。” 粮食来之不易,浪费不好,无深生在穷苦人家中,自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可他如今是佛门中人,他是和尚,和尚不能吃肉! 但萧竹没给他机会吐,他硬着头皮咽了下去,萧竹才把手拿开。 无深又怒又愁,“出家人不食荤腥你不知道吗?你,你这是让我破了戒!我要被逐出明华寺的!” “只是一点点而已啊。”萧竹吃着兔肉,嘴巴油亮亮的,双眸透露着天真,“而且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又没别人看见,你不说,我也不说,谁会知晓呢?” “天知道!”无深怒道,“佛祖知道,渡云上仙也知道!” 明华寺内没有佛像,只有一个五官模糊的高大人像,那就是无深这会说的这位“渡云上仙”。 “那天又不会说话。”萧竹还嚼着兔肉,想趁机把无深的注意力转开,“渡云上仙是保佑什么的啊?”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我们这些人来拜的话要求什么啊?” 无深还愁着呢,回答都是闷闷不乐的:“求什么都行,求平安顺遂,求财,求姻缘。” 他不开心,萧竹也想不到什么好点子来哄他开心,他把兔肉放回火上,叫无深给他看着肉,自己跑得飞快,无深问出一句“你去哪”没得到回应。 萧竹回来的时候怀里揣着五六个洗好的果子,还有一个叼在嘴里,怀里果子全塞给无深后才有手拿开嘴里的那个,“你用这个清清口。这个果子清甜,吃完嘴里就只剩下果香,没人知道你吃过这个兔子肉。” 无深吃着果子还是闷闷不乐。 萧竹那兔子已经焦了,他也不吃了,坐在无深身旁,拽拽他的袖子说着道歉的话。 无深吃完一个果子,扭过头去看着他,说:“你保证不会说出去。” “我保证不会!” “千万不能说。” “不说不说,绝不会说的。” 这小风波过就过了,等回到寺里,怀净师傅问他们去哪玩儿,萧竹只答去摘果子吃,说好了不说,那他就绝不会说。 萧竹和他爹似乎是暂时定居在山下的明安镇了,他爹不常到寺里来,他倒是常来找无深玩儿。 像他们说的,那日的事除了他俩,也只有老天知道了。 所以之后发生的,无深最开始,将所有归根于老天给的报应。 萧竹来明华寺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怀净也乐意让萧竹常来,他一来就不让无深干活,让他玩儿去。 他说无深自从来了庙里就没和谁好过,那些与他年纪相仿的师兄弟找他说话,他都是冷冷淡淡的,师兄弟们接受不了这样的冷漠,干脆就不同他说话了,现下有人同他说话,自己是最开心不过的。 其实那天的事,无深记是记不太清了,那天本是平平无奇的一日,萧竹一大早就来寻他,他想着萧竹大约没吃早饭,便去取了些点心。 之后他本该和萧竹一起吃些点心,看看萧竹今天又拿了什么小玩意来与他玩。 但这些都没有。 他只记得那一盘点心掉在了地上,萧竹不知为何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声,此后他就没有记忆了。 再有记忆时,他见到了他师傅怀净,怀净已经带着他来到了明华寺后山的洞窟,让他在此闭关,他问起萧竹,怀净则说他父亲把他带走了,再也不会来了。 “我为何要在此闭关?”无深问他。 怀净一声轻叹:“怀真说你虽萧竹杀生、食荤,导致内力紊乱,走火入魔,险些伤了萧竹一命。” 无深愣了许久,他以为,是老天看到了给的惩罚。 “可你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就算做了那些,又哪有这么容易走火入魔?”怀净摸着他的头说,“你就在此闭关,有什么事师傅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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